乱世七书之却月-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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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紫云又震惊又心碎的是疯子的最后表态:
“梓樟追随宋公多年。视如再生父母,势不能因私害公,因色忘义,辜负宋公奖掖栽培。贱内紫云,知情不举,皆因妇人之仁,不知利害,不明大局,其罪虽彰。其情可原,愿宋公念梓樟之忠勤,开恩赦之。若宋公以为罪在不赦,必绳之以法,则梓樟虽痛,法大于情,断不因失一妇人而慢所职、恨有司也。”
她一遍遍念最后这句话,眼泪汩汩地流到脸上,咸咸地流到嘴里。
昨夜刚和她**几度的男人。声称担心连累他的男人,提起裤子出了门,就要把她交到“有司”手上,听凭他的“再生父母”宋公发落。
突然觉得自己不但愚蠢眼瞎。而且歹毒凶残。陈嵩放走姚灭豹,对我有什么损伤吗?陈嵩娶了姚秦的宫女,我会因此死掉吗?紫云啊紫云。你啥时候自私到为了丈夫的前程就可以去残害一个姐妹的程度?她告诉疯子的这些事一旦上告,不但陈嵩和薛梅儿身家性命堪忧。就是郭旭和小俏也难逃干系,还有斛律征、徐之浩。想到小俏对自己的好。想到郭旭的厚道善良,再想到薛梅儿吃了那么多苦,嫁给陈嵩后,终于要安生下来,现在却要因为自己的自私,迎来灭顶之灾,忍不住狠狠地抽自己的嘴巴。
此刻,看疯子低头不说话,再次无声流泪。
她内心幻想疯子会改变想法,为了自己的妻子而放弃告发。
但疯子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抬起头来,努力微笑着说你还是把草稿给我吧,你看了草稿,也知道我为你说话了。
紫云流着眼泪,突然冷笑起来:
“你是说‘妇人之仁,不知利害,不明大局,其罪虽彰,其情可原’么?我要为你的‘其情可原’感恩戴德么?”
疯子咬牙不吭声。
紫云伸手抹了眼泪,声音变得很冷很硬:
“既然‘法大于情,断不因失一妇人而慢所职、恨有司也。’你不如直接把我交出去,皮鞭加身,大义灭亲,我自会如实招来,何必绞尽脑汁写什么密状?”
疯子见她满嘴讥讽,知道已经到了恩断义绝的边缘,不耐烦地站起身,说你到底给还是不给,下意识地伸手握紧了剑柄,继而迅速撤手了。
他也被自己暗暗升起的杀机吓了一跳。
紫云却把脖子一昂:
“冯幢主果然要大义灭亲了,不过你杀了我,也就没有了人证,人家会以为你挟私报复,陷害兄弟!告诉你,那张纸我已经烧了,纸灰还在火盆里,你要是心疼,可以去吊唁一番!”
疯子第一次见识到一个心碎的女人会多么毒舌,自筹不能再缠斗下去,乃站起身来,要去书房重写,走到门口,实在气不过,回身给了紫云一个狠狠的耳光,把她连人带胡床打翻在地。后者倒在地上,不哭也不动。
他在书房里笔走龙蛇,把女人点燃的无名火都倾泻在纸上,居然写得极为顺手。写到多一半时,听见大门响了一声,继而又响了一声。他正写在兴头上,不想动,但侧耳听了听,似乎卧房没有动静。起身到那边一看,空的。紫云放衣服首饰的两个箱子开着,显见是有些东西打包带走了,而疯子送她的大金镯子却留下了。
疯子冷笑一声。长安城就这么大,看你能跑到哪去?老子只要派人去找,一顿饭功夫就能把你从任何角落里提溜出来。再说了,老子想不想找你回来还另说呢!长安城内,佳丽如云,想找个睡觉的还不容易吗?
回到书房接着写,写到薛梅儿名字的时候,突然一惊:
紫云会不会去向薛梅儿通风报信?
倘若这个女人逃脱了,没有了人证,岂不就正如紫云所说,从为国除奸变成公报私仇了?
立刻跳起来,穿上皮袍出门去。使女在院子里焦急地打转转,看见他出来。正要上前说话,看见他满脸凶巴巴、急吼吼的样子。低头闪到一边去了。疯子顾不上牵马,徒步追出院子。紫云已经不见人。紫云有两个去向,一个是直接去给薛梅儿报信,一个是回郭旭家见小俏,无论去哪家,都得出巷口向左转。
刚刚过了十七,月亮虽有缺,也还是很圆,月光水一样泼洒在长安街市上。他追了几步,看到紫云的身影。她夹着一个包袱。低头快步往前赶。
疯子超过去,一把抓住紫云,险些把她拖倒在地:
“跟我回去!”
紫云不吭声,拼命地挣扎,疯子一手不松,另一手抬起来又是一个耳光,这一把打得非常重,饶是被疯子抓着,紫云还是摔倒在地。包袱甩了出去。
疯子把她扯起来往回拉,紫云挣扎不开,突然低头狠狠地咬住疯子的手,疯子惨叫一声松开手。紫云拔腿就跑。
疯子怒喝一声,拔出佩剑追上去,翻转剑身。躲过剑刃,用剑脊在紫云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紫云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发髻一下子散了。簪子摇摇欲坠。
疯子扑上去,骑在紫云肚子上,左右开弓,一口气扇了十几个耳光,打得紫云鼻血飞溅,一边打一边骂:
“你个给脸不要脸的贱货!老子今天就给你去毛病,看你能不能学会服服帖帖听男人的!”
紫云连声喊救命。
空空的街市上无人响应。不远处的一闪窗户开了一下,又赶紧关上了。
紫云惨叫着,一手挡着疯子雨点般落下的巴掌,一手在头顶上摸索簪子。
她摸到了。
冬天到了,没办法修剪花草,这把簪子,连同里面藏着的小刀,一直在首饰箱子里睡觉。今天出门,她想起当初和小俏买簪子时老板说的话,再看看夜色,觉得有必要带着防身,就直接别在了头上。
只是没有料到会用来防自己的丈夫。
疯子像真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骂着、打着,要把这些天来心里淤积的阴暗都发泄到这个试图挡他道的女人脸上。
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一种尖锐的东西从侧面插进了他的脖子,带来一种他在战场上从未体验过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挥手的力量。
他伸手去摸,发现手指黏糊糊的。
而后他的视线模糊了。
紫云在月光下看见有一股东西从疯子的脖子上冒了出来,她挺起上身,惊叫着向后退,刚好躲过疯子倒下来的身体。
许久,疯子一动不动。
她全身发抖,嘴里不由自主地喊着疯子的名字。
疯子毫无反应。
她手和膝盖并用,爬到疯子身边,把他扳过来。疯子的眼睛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什么也没看。她伸手去试探疯子的鼻息。
空荡荡的。
她大叫一声疯子的名字,把他搂在怀里,连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扎你不该扎你不该扎你不该扎你……
这个男人,昨夜还在和她温存,今夜就要死在她手上了。
她抱着疯子渐渐冰冷的身子嚎啕大哭。
老天爷啊,你到底要哪样呀!
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一个声音从紫云心底升起:
赶紧走,巡夜的士兵一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爬过去,把包袱挪过来,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盖在疯子脸上,又用包袱给他当枕头,好像这样能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轻轻地在疯子嘴上亲了一下:
“疯子,你走慢点,等我做完该做的,我回来追上你!”
马蹄声越来越近,她起身往前跑几步,拐进另一条街,这样她会和巡逻兵隔着房屋擦肩而过,绕道去陈嵩府上。
月光如水,洒在疯子身上,洗掉人间一切孽债。他不再是刺史府门下督,不再是幢主,也不再是弟兄们感到失望和困惑的一个政治暴发户。他就是那个读过一点书,善于行酒令,有点爱面子充文士的疯子,那个和弟兄们在黄河上躲过生死劫,又和郭旭双骑闯长安的疯子。
有一种力量把他从活着的弟兄们身边拖走,现在又把他还给了已经死去的弟兄,比如菜虫和绿豆。
无论他死前一刻在打着何种算盘,此刻他都无罪了。
月光如水,柔柔地洗净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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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三十章 闯府()
乱世七书之却月;下卷三十章 闯府
ps:天意不欺人
梅虹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陈嵩回来了,顾不上叫使女,自己在睡袍上披了件短袄,趿拉着鞋子,拎着灯笼,满面春风地跑去开门。濠奿榛尚
开门瞬间差点吓死过去。
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脸色煞白地扑进来,恍如女鬼临门。梅红手一软,差点把灯笼扔了,但几乎同时认出来者是紫云。后者挟着冷风,跌跌撞撞,不等梅虹动手,自己先转身拴好门,急急拉着梅虹往屋里走。
到灯下梅虹才看清楚:紫云衣服上、手都是土,到处都是血!
她只剩下直勾勾地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紫云脸上挤出一丝惨笑,说姐姐你别光顾着看,给我打盆水洗洗呀。
这时梅虹听到使女房中悉悉索索穿衣服点灯的声音,应该是小丫头听到响动想起来看看。赶紧走过去说你接着睡吧,有个姊妹来借宿,马上也都睡了。使女应了一声躺下了。
紫云洗干净手脸,换上了梅虹拿来的干净衣服,喝了一碗热茶,看上去气色稍稍好了一些。
梅虹这才敢问:
“妹妹,你怎么了?”
紫云却不回答,抓着梅虹的手:
“姐姐,我对不住你!”
说完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
梅虹根本不往别处拐,立刻想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自打在郭旭家看到紫云,这就一直是她的心病。虽然见面第一夜就已经反复叮嘱紫云要守口如瓶,但她并不指望后者能把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只盼她能尽量多捂一会儿。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女人家长了嘴,就是要说的,不说给闺蜜,就是说给相好的,或者说给父母。如果心里有事居然无人可诉,那是要憋出病来的。紫云和她虽然有同宫事君的缘分,但那时其实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后来在郭旭家中,也算在一口锅里搅过勺子,不过她更多地是和小俏情投意合,跟紫云算不得什么情深意切的姐妹。她不能要求人家非得担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此刻听到一句“对不住”,心瞬间坠到了肚子里,不由自主地往小长安酣睡的卧室看了一眼,想到这个小生命即将迎来灭顶之灾,再想到她的爱人陈嵩即将因真相浮出而蒙受耻辱。满心酸楚潮水般涌上鼻头,溃堤般流出双眼。
紫云想抓住梅虹的手,后者轻柔但坚定地躲开了,这个动作让紫云恨不得立刻碰死在桌角上。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在内心痛骂了自己无数遍:
你恼怒的不是疯子要害人,而是他要背弃你!
如果不是你说出隐情,就不会有这样手刃亲夫的人伦惨剧!
你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祸水!
人家说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你!
老天爷看透了你的心,也看透了疯子的心,所以借你自己的手杀了他。这是坏人杀坏人!
你是自己害了自己!
到最后她坦然了:我造的孽,我来还!
人如果愿意,可以还清一切债。
即便一贫如洗或者一无所长,也还有上苍赋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