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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乱世七书之却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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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余四五个人躲避着沈田子的目光。

    沈田子额头上的青筋暴出来,本来不明显的斗鸡眼一下子都挤在鼻梁两侧,一手按在案几上,一手紧紧地握住剑柄,看样子马上就要跳起来砍人。但最终还是忍了忍:

    “我再说一遍,退兵是死路一条!如果就此后撤,军心必散,一跑起来就无法收拾。姚泓大军在后面猛追猛打,骑兵根本不给你整兵再战的机会。前面那一串要塞,咱们留的人本来就少,现在形势一变,遗老遗少们一撺掇,散兵游勇一鼓动,内乱说起就起,转眼就会换旗号。到时候我们后有追兵,前有拦路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全军覆灭才怪!等我们都死了,秦兵拿着我们几个的人头,到潼关城下示众,那边也会三军夺气,那我们岂不成了毁坏北伐大业的罪人!”

    这番话疾风暴雨,打得每个人都泠然凛然。

    但再次让大家举手表决,不过只多了一个支持者。

    陈嵩急得用指甲猛掐手心。

    他虽然不喜欢沈田子,但承认他的判断是对的。现在这支小部队已经陷入绝境,任何动摇,任何怯懦,都只会把绝境变成死地。要想绝处逢生,只能像沈田子说的那样,像山崩地裂一样地杀出一条血路,从意志上摧垮敌人。他清楚地知道,包括傅弘之在内,在座将佐个个都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煞神,跟着刘裕干到今天,人人都是脑袋挂在腰带上打仗,没有谁是贪生怕死的。但这些弟兄不喜欢浪死,他们追求的是胜利。要是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么他们也不会拿生命去冒险。

    可是在这种时势下,或左或右,或进或退,或沈田子或傅弘之,谁有必胜的把握?

    陈嵩倾向于沈田子,是认为此时若把生死置之度外,奋力一搏,反倒有比株守或者退却更大的生存机会。

    这种情势下,生存就是胜利。

    但两个军主分歧,他作为队主,不能贸然发言。

    不过这样的揣度,不会出现在愣头青的脑子里。毫无征兆地,斛律征站起身来,一下子把大家的目光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我说两句吧。我觉得你们汉人不行,就是因为你们说话多,做事少!”

    一屋子人的脸都红了。

    “我不懂你们的兵法,要是兵法把一个男人教坏了,那就是坏东西,应该扔掉。换成我们鲜卑人,有马就要骑,有女人就要抢,有敌人就要杀,这还需要叽叽喳喳讲道理?你们为什么因为要死就不敢打呢?死了不可怕嘛,就是到另一个地方喝酒放羊打仗去了嘛!为什么要怕敌人多呢?人多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狠。草原上的羊,总是比狼多,可是一千只羊,也不如一头狼。沈军主,你不像汉人,你像我们鲜卑人,你要是想冲,我带着弓箭和你一起。”

    一屋子的汉人勇士被这一个口无遮拦的鲜卑人说得哑口无言。

    傅弘之久在军中,满身的伤疤都是在胸腹和脸上,没有一个在后背。他这个军主,就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在座的队主们,无一不是战场上以一当十的悍将。现在,他们都成了斛律征说的羊。

    虽然斛律征是支持沈田子的,但沈田子已经被羞愤激得热血沸腾。没等别人说话,他拔出长剑跳起来,挥手一剑砍断了案几一角:

    “斛律征你说的对,老子就是只剩你我二人,这次也要和姚泓拼个鱼死网破!太尉任命我为本军主将,我主意已定,绝不后退半步!你们要么跟着我,战死在沙场上;要么全部滚蛋,不要在这里碍事!但当兵的一个都不许带走!谁要是想从我这带走一兵一卒,老子先拿他脑袋祭旗!”

    没有别这更火辣的动员令了。

    陈嵩站起来一抱拳:

    “飞骑队全体官兵愿追随将军杀敌,哪怕打光了也在所不惜!”

    队主们纷纷表态,将佐意志迅速统一到了就地开战上。

    傅弘之站起身来,一张口就让人佩服他的胸廓没有白长那么大。

    “沈军主,各位队主,我们中间没有胆小怕死的鼠辈。大家的分歧不是要不要战,而是如何战。现在既然大家都同意就地决战,那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傅某深信我们必胜。我佩服沈军主的决断,也佩服斛律征兄弟的监见识。傅弘之先前反对决战是真心,现在同意决战也是真心,如果本人言不由衷,上阵不尽力,那就和这案几同样的下场!”

    说完抽出长剑,咔嚓一声,把案几拦腰斩断。

    满屋子都是欢呼鼓掌声。

    等这阵浪潮平息后,沈田子悠悠地说:

    “傅军主这剑,要是能人手一把就好了!”

中卷十九章 **杀星() 
姚泓喜怒交加。趣*讀/屋

    各种情报汇总在一起,终于可以认定:入武关这路晋军撑死了四五千人。先前之所以留下数万人的印象,一则对手沿途虚张声势,用了不少无中生有的伎俩;二则沿线守军不战自溃,人为放大了晋军人多势众的幻象。现在情势明朗,以姚泓三四万精兵压迫之,犹如以石击卵,没有不砸碎他们的道理。这是姚泓欣喜所在。

    但一想到这区区几千号人,竟然闹得大秦举国不安,东南一角沸反盈天,皇帝冒着关中空虚的风险离开中枢,亲自来灭火,不禁恼羞成怒。姚泓想到临行前钟离轲说的话,既佩服这位老书生的眼光,又恼恨自己刚愎自用,越发内火熊熊。

    这一腔邪火,只能倾泻在当前晋军身上了。

    姚和都也觉得没脸见人。堂堂皇室宗亲,镇守雄关,手握精兵,当着方面重任,居然没有能力摸清敌人的真实兵力,让一小股蟊贼窜犯东南,搅得天昏地暗,惊动皇帝陛下!古人说主忧臣辱,现在姚泓焦虑到这个程度,他们这些文武大员,真是该齐齐羞死。想到前两天还在陛下面前高谈什么坚守避战,说什么敌我旗鼓相当,真想找个歪脖树吊死了事。

    羞归羞,恼归恼,知道敌人数量寡薄毕竟是好事。

    原先迟疑观望的人都立刻积极求战。

    既然南蛮子只有几千人,我们赶快出击,麻麻利利地吞掉他们。

    峣关只需要一点点兵看门,四万大军要倾巢出动。

    大秦国太需要一场胜仗了。

    哪怕是牛刀杀鸡的胜仗。

    已经侦查清楚,晋军已经推进到青泥岭一带,距离峣关关城不到二十里。那里山大沟深,唯一可以容纳两军交锋的平地,刚好是晋军的扎营地。

    姚泓从地图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将领们闪光的眼神:

    “虽然晋军人数少,但敢于孤军冒进到这么远的地方,想必也不是善类。这一仗务求稳胜、全胜,不能让一个晋兵逃出青泥。晋军营地四周都是山,前后只有一条路,这等于钻进了老天爷的口袋。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口袋扎紧,堵上所有山口峡谷,把他们结结实实地封在这块死地。”

    秦军连夜行动,翻山越岭,迂回穿插,用一个牢固的包围圈,把晋军套在青泥岭的重山之中。至少在姚泓最新一幅敌我形势图上,这股敌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现在,卫兵扶着姚泓,让他站在了车顶上。

    他本意是要骑马的,但姚和都说骑马不但不安稳,而且和众将混淆在一起,少了皇帝亲征的威仪。我们要的就是陛下你的宝车在太阳下金光灿灿,伞盖在众人中鹤立鸡群。

    很遗憾,宝车没法金光灿灿。今天是个重阴天,乌云正在集合,看上去要下雨。

    在阴惨惨战场上,出现在姚泓面前的晋军营盘,看上去小得可怜。

    好像也很古怪。

    仔细看了看,终于明白了古怪在哪。

    天下军队扎营,都是把粮草军资藏在营盘里最保险的地方,而这股晋军,却把粮食口袋和大堆的武器、甲胄、旗幡堆放在营栅外面,好像唯恐敌人劫粮不方便。这些东西组成一睹厚厚的矮墙,围住营盘三面,只空出面朝峣关这一面。

    这是什么章法?

    姚泓脑子转了半天,觉得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晋军判断形势不利,觉得不能在此地逗留,打算放弃辎重轻兵后撤。

    但撤兵丢下粮草可以理解,连那么多长槊都不要,就过于费解。

    再说要是后撤,此刻的营中应该非常忙碌喧嚣,不会这么寂静。

    从他这个高度看上去,这是一个空营。

    没人走动,连望楼上都无人值守。

    姚泓看了半天,下了车子,把姚和都叫过来。

    “豹子,你叫大家往前移,把包围圈缩小点,缩到距离敌营两百步。”

    姚和都受命而去。须臾,牛角号响起。中军的号令大车上高高地架着一个木台子,司旗校尉站在上面,按照主将命令,挥动两面红色小旗。之后是一阵绵密的鼓声。

    姚泓此前从来没有在战场上看过三军调度,此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醉心于做带兵官。

    应着那旗语和鼓声,东西南北响起四万多人的脚步声,不,其实只有一个脚步声。四万多双脚齐齐踏出巨灵神的步伐,空中回荡着雷声,半天升起烟尘,大地微微颤动。

    司旗校尉行云流水般地舞动小旗。

    四万多丹田提气,四万多嘴巴用力,四万多胸腔共鸣,姚泓听到他此生听过的最激昂的致敬:

    “大秦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司旗校尉将两面小旗高高举起,在头顶上方交叉,而后迅速果决地挥下,直指身体两侧的地面。

    风起云涌,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杀!”

    姚泓叹为观止。以前他读司马迁的《史记》,看到赵奢击败秦军的阏于之战时,书中说秦军鼓噪,武安城内“屋瓦皆振”,他一直疑心是太史公文笔夸张。不能想象人的声音会和雷霆、地震一样。今天身临其境,终于明白“屋瓦皆振”毫不过分,因为他脚下的车子就是在轻轻颤动。

    转眼包围圈已经缩小到晋军营垒两百步外。

    四万多大军,像是四万多提线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控着,在抵达指定位置后,突然止步。战场上瞬间了无声息,好像刚才制造出巨大声响的这支力量根本就不存在。

    强敌压迫到这个距离,晋军应该有反应了。

    至少营栅边应该有人警戒了,骑兵该上马了,步兵该列阵了,弓箭手应该防备敌人闯营了。

    没有!

    这些都没有!

    晋军营中依然寂静如死。

    姚泓再次下令缩小包围圈,止于敌前百步。姚和都犹豫了一下。他觉得到了这个距离,秦军的弓箭手和骑兵都很难发挥作用。但是转念一想,四万人团团围住五六千人,就是用长槊结阵往前挤压,用马蹄子排队踩踏,都能把晋军挤成流血的筛子,踏成满地肉饼。皇帝难得有机会尝尝挥军歼敌的快感,何必扫他的兴呢?

    秦军刀山枪林地向前推进,就像一群刺猬徐徐靠近一颗熟透了掉在地上的苹果。

    三军止步后,姚泓派出一名羽林骑军官去晋营前喊话。

    这名军官纵马到敌营前,扬声大喊:

    “晋军将士听清楚了,你们已经被包围,死路一条了。我大秦皇帝陛下宽仁为怀,不忍心看你们死无葬身之地。给你们三通鼓的时间考虑,如果放下武器出营投降,为大秦效力,将佐保留原有官阶,士兵每人赏钱千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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