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七书之却月-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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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官兵拼命叫好。二十名骑士,每人射十支箭,最差的也中了五支。
陈嵩悬着的心回落到了胸腔里。
说实话,飞骑队训练到这个程度,多少也在他的意料之外。虽然远不能算惊艳,但对于一支才训练了不足半年的骑兵,对于一批在家握锄头而不是马鞭,在军中脚踩大地而不是马镫作战的江淮农家子弟来说,这已经是速成训练的上佳表现了。如果几名带兵将领是公正的,他们自会承认斛律征练兵有方。
他刚想过去向沈田子他们说说斛律征的练兵诀窍,二十名骑士下了马,围成一圈商量了几句,而后喊一声号子列成一阵,全都拿大顶,用双手走到讲台下,一翻身站起来,齐刷刷向几名将领喊:
“斛律征不能死!”
两沈一傅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其实从沈林子提出要考考羽林骑时,大家就已经心照不宣,知道斛律征是死不了了。有了这样一个台阶,执法的和犯法的都有转圜余地。他们三个不得不承认,按照北人眼光,飞骑队的这两把刷子是在是拿不出手,但就南人禀赋而言,这么短的时间练到这个地步,已经足以看出斛律征下了不少功夫,倾注了不少心血。练兵先难后易,有了目下这个基础,假以时日,飞骑队的马上刀弓会越来越娴熟。现在不是杀不杀斛律征的问题,是能不能找到更多斛律征的问题。
二十名骑兵集体请命,让事件有了喜剧式的收尾。三名将领已经看懂,士兵们是在用斛律征训练他们臂力的方式,来向上峰展示斛律征的价值。
沈田子说你们几位是不是同意不杀斛律征?
傅弘之点点头,说一个丧家之犬姚和都,谅他也翻不起浪,放了就放了吧。上报太尉,就说他自己越狱跑了。
沈田子说好吧,就这么办。
陈嵩听到好消息,顿时放松下来,立刻就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劳袭遍全身。刚想说谢谢各位将军宽仁,却听到沈林子说不能这样。他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沈田子和傅弘之也是一愣。
沈林子说人可以不杀,但不等于说他没罪。依我看,这件事我们不要做任何决断。事情如实上报太尉,不要有一句欺瞒。至于太尉杀不杀他,那就看他造化。不过依我看,太尉绝不会为了一个区区姚和都而杀掉一个过去有功、将来还有用的斛律征。我们这边,也要向全军将士宣布斛律削夺现有军职,仍在飞骑队白衣教习,算是征戴罪立功。这样一来,斛律征死不了,我们也没有枉法,斛律征也不至于过于骄纵,士卒们也得一个警示。
这真是老成谋国之论,不由人不服沈林子练达。
沈田子坏笑着补了一句:禁酒令重新生效,反正他也没酒壶了!
陈嵩谢过几位将领,赶快去解放斛律征。
他还没进入那座帐篷,就听到里面有呼噜声。
这个狐狸大哥,被绳子绑着,居然就倒在地摊上睡着了。
陈嵩不能不五体投地。脑袋都可能掉了,还能睡过去,这该是多大的一颗心啊。
也许这就是问心无愧的坦然吧。
中卷三十六章 兄弟重逢()
ps:
会师是大事,骠骑队接到命令后,特意奢侈一把,在长安买了上好的布料,人人换上新战袍,将佐们定制了新披风。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除了那些没家或者有家而不管的浪荡兵油子,大部分人都会在这个光荣的仪式后,小心地把新战袍收进包袱,等回家后传之乡邻、遗之子孙,以证明乃父乃祖曾经亲历永嘉之乱以来大晋朝军威远播关中的伟大时刻。盔甲都擦得能照出人影来,站成一排就像钢铁砌墙,九月关中温暖而不失犀利的阳光在这片金属墙上跳荡,任何人不能站在墙正面,否则会被这些尖利的闪光扎瞎眼。盔缨也是新的,已经像丫鬟伺候小姐秀发一样仔细梳理过,不粘结,不稀疏,不污损。它们是扎根于骠骑队金属墙头上的嫣红杜鹃花,在这些血战余生的人体最高处傲然怒放。最下面的文章做在马匹身上。它们被牵到渭河边,洗刷得干干净净,鬃毛剪得整整齐齐,铃铛闪亮,缨络鲜艳,甚至尾巴底下都扎了粪兜,以防这些战场上野惯了的牲口不肯严于律己,因不雅之举而损害北府兵的会师威严。
郭旭远远看见一线骑兵烟尘滚滚地驰来,下意识地扶了扶头盔,把肩头的披风抚平整。回头一看,疯子也在重新给披风打结。他不知道南线沈田子将军会派谁做先锋,来和长安王镇恶将军派出的骠骑队队主郭旭接头。两军会师后,太尉刘裕才会率军前来,届时王沈二人及所有将领都将在灞上恭迎。伫立在众人之前遥望烟尘的就不可能是郭旭这一级人物了。
会师是大事,骠骑队接到命令后。特意奢侈一把,在长安买了上好的布料。人人换上新战袍,将佐们定制了新披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除了那些没家或者有家而不管的浪荡兵油子,大部分人都会在这个光荣的仪式后,小心地把新战袍收进包袱,等回家后传之乡邻、遗之子孙,以证明乃父乃祖曾经亲历永嘉之乱以来大晋朝军威远播关中的伟大时刻。盔甲都擦得能照出人影来,站成一排就像钢铁砌墙。九月关中温暖而不失犀利的阳光在这片金属墙上跳荡,任何人不能站在墙正面,否则会被这些尖利的闪光扎瞎眼。盔缨也是新的,已经像丫鬟伺候小姐秀发一样仔细梳理过,不粘结,不稀疏,不污损。它们是扎根于骠骑队金属墙头上的嫣红杜鹃花,在这些血战余生的人体最高处傲然怒放。最下面的文章做在马匹身上。它们被牵到渭河边,洗刷得干干净净。鬃毛剪得整整齐齐,铃铛闪亮,缨络鲜艳,甚至尾巴底下都扎了粪兜。以防这些战场上野惯了的牲口不肯严于律己,因不雅之举而损害北府兵的会师威严。
此刻,从盔缨到马尾都齐楚轩昂的郭旭。轻轻一踢马肚子,上前迎接来人。远远他就看出来。南线军派出的这一队先导骑兵和这厢一样,也是新崭崭、挺刮刮、喜洋洋如迎娶新妇。显然也是做足了佛靠金装马靠鞍的文章,这就让两军会师更像是两地裁缝和两营马夫的暗暗较量。对方从南来,背对着太阳,脸上一团黑,郭旭看不清最前面那个骑士的五官,但能隐约感到他笑得满脸开花。再往前走了几步,他已经惊喜地辨认出来人是谁。没等他开口,背后的疯子已经大叫一声,策马冲上去。他在马背上抱住对方,两人彼此喊叫着、大笑着、纠缠着掉下马来。
绿豆。
郭旭骑在马背上,看着这两个活宝在众人面前滚得一身尘土,毫无军容地肆意说笑,乃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他们如今已经不是大兵,要有军官的体统,在部下面前起要码略有节制。但后者狂喜之余,浑然不觉,士兵们也开心地笑着,丝毫不觉有何不妥。郭旭突然发现这样违心地压抑自己很可笑,便一跃下马,扑过去将他们一把拥入怀中。
好像这是一个信号,南北两线的老兵们一瞬间爆发欢呼,像决堤的黄河水迎头遇上溃坝的渭河水,迅速汇成一片激荡的大潮。北府兵本来就是乡里子弟兵,大会师就意味着街坊遇到乡邻,叔伯遇到子侄,舅舅遇到外甥,姐夫遇到小舅子或者大舅子遇到妹夫,哥哥遇到弟弟,甚至父亲遇到儿子。小会师则是这种亲朋大聚首的演习,相逢的品种也许会少很多,但热烈丝毫不逊。
郭旭、绿豆和疯子摘下头盔,彼此摸着脸,夹着脑袋,揪着耳朵,抢着问,抢着答,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笑的是大家还都囫囵着,没有缺胳膊少腿,更没有掉脑袋,而且知道徐之浩已经养好伤,过两天会随太尉主力进长安,哭的是永远不能再这样和菜虫抱在一起,行酒令时要缺一个了。在他们周围,各种方言混在一起,哭声和笑声、骂声混在一起,大名、乳名和诨名混在一起。洛阳之战、潼关之战、却月阵之战、峣关之战、渭桥之战,北伐军固然势如破竹,以远小于秦军的伤亡代价摘下胜利果实,但也是一路埋掉数千同袍。此刻人们聚在一起,三言两语之后,就有人得知自己的某个亲族已经在某个战场上没了,得知失去音讯的某个子弟还在而且做了小官,某个老乡得到的赏赐足以买一椽新屋,大家犹如被一股阴差阳错的消息流挟裹着,悲悲喜喜,笑笑哭哭,忐忐忑忑,沉沉浮浮。此刻若是有旁观者,一定会觉得这是一群疯子在聚会。
这群疯子中,郭旭官最大,也最先超脱出来。他隐约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毕竟自己是迎宾东道主,还得有个章法。正想下令大家整队,听到背后有人笑着说郭队主你闹够了没有。
转过头去,看到在五步之遥的地方。陈嵩和斛律征并马站着,都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正要扑过去把陈嵩拖下马来。后者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连连摆手:
“且慢!你可别把一把鼻涕一把泪。弄脏了我的新战袍!要诉衷肠,今晚喝酒时再说。”
兵们哄笑起来,同时不待两个队主发令,自觉散开归队。
饶是如此,郭旭还是傻呵呵地笑着走着过去,隔着甲片,在陈嵩和斛律征的大腿上各狠狠地砸了一拳,而后上马。此时他才注意到斛律征穿戴不像军官,完全是大兵模样。却又和队主陈嵩并驾齐驱。刚想问,看到陈嵩脸上“兄弟你且忍耐”的表情,乃咽回好奇。
两拨人在大路两边列好阵,陈嵩仔细看了一眼郭旭带来的人,对他们的军容旗甲非常满意。隐约觉得缺了点啥,又一时想不起,调转马头远眺的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没看见有奏乐的人。
仔细揣摩了一下,觉得王镇恶谋事精细。不可能有鼓吹而忘了派。他一定是把鼓吹留着等刘裕来时再用。既如此,就不能先于刘裕,把这种规格用在南线诸将身上。
可是这阵子和沈田子打交道,他已经发现后者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忌讳非常多。比如檀道济和沈田子都是军主,檀经常和陈嵩这个队主同案吃饭,沈田子就绝对不会。事实上他的饭根本就是小灶,要专门送到他的帐篷里去。檀道济巡营。会和任何一级将佐并肩而坐,谈笑风生。沈田子就绝对不会,他永远都是面南背北,其他人跟他面对面,拉开至少三步距离。甚至行军中,他从来不和檀道济、陈嵩并马而行,要么让他俩走在前面,像是给他开道;要么就跟在后面,像是俩卫兵。能和他并肩走的只有他的弟弟沈林子。
此前没听沈田子品藻过王镇恶,但是王镇恶打下长安后,这种评头品足就来了。前几天出去打猎,回来的路上,陈嵩在马后隐约听见沈田子跟沈林子抱怨,说要不是你拦着我,拿下长安这个头功就是我的,怎么会轮到王镇恶这个守财奴。再说要不是我们在峣关打垮了姚泓的羽林骑主力,掏空了长安的肚子,他哪能那么轻松地摘了桃子!沈林子说我还是那句话,别眼红!这个所谓头功,怕只怕是砍头的功。又听见沈田子嘟嘟囔囔地说我没觉得王镇恶会倒霉,本来大家同朝为将,谁也不比谁多几斗稻梁,这下子他先入长安,听说当地老百姓本来就念他爷爷的好,现在又服他,太尉就算为了关中稳定,也一定会把他置于我们之上,对我们发号施令,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