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6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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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东西正好在理发店外的小马路上打翻,这样的事,并不是经常发生的。而有人在店门外打架,则更是千载难逢了。日子真是平常,小马路上的时间,是如此乏味地流淌着。但是,不管窗外走过些什么人,或者根本没有人经过,总是要比理发店里有趣得多。前来理发的顾客,总是闭着眼睛,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们的脑袋,比窗外的小马路,还要乏味一百倍。
渐渐地,王小美开始有点理解师傅他老人家为什么整天都将眼光投向窗外。
在理发店当学徒的王小美,无聊得就像是一只见不到光明的飞蛾。某一天光亮出现了,她自然就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被狗舌头一样吐着的火焰烧死。那光焰,裹挟着王小美的处女之身,那火苗,舌头一样舔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堕落,让她升腾;让她羽化,让她毁灭。她要嫁给蒋志冲,但后者说,他不能娶她,因为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王小美说,我不管你娶不娶我,我都要你。我要你要我。你要是不要我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蒋志冲潜逃之后,王小美找遍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你找谁,王小美?人们这么问她。
她就说,我找蒋志冲!
蒋志冲是你什么人?
王小美说,关你什么事?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看见蒋志冲?
最后她找到北垛中学,找到郁磊的房间里。她看上去已经好几天没有梳头了,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她一点都不像是理发店里的学徒。在理发店当学徒,头发应该是最有型的,即使不是纹丝不乱,也不应该是这样首如飞蓬的。理发店里,不管师傅还是学徒,头发就是招牌,就是广告。要是理发店里的人,头发看上去如此不顺眼,那么,还怎么做生意呢?
郁磊见过王小美。他们逛街的时候,总会路过理发店。他们在街上看风景,理发店里的人在看他们。他们一回头,总能看到理发店窗子里的两张脸。一张是王小美的师傅的脸,又圆又胖,眼睛眯成一条缝。另一张脸,就是王小美的脸。王小美躲在师傅身后,她脸上的表情是茫然的。她的眼睛十分美丽,大而清亮。受蒋志冲的委托,北垛中学的三位年轻教师在蒋潜逃之后,每天都上街一趟,路过理发店,想透过玻璃窗,看一看王小美是不是安然无恙。但每次都发现王小美不在里面。她到哪里去了呢?三位教师惴惴不安。她会不会正如蒋志冲所料,已经自寻了短见?他们七拐八弯,找到了王小美的住处。至于如何能找到她的住处,蒋志冲出逃前给他们画下了地图。他们按图索骥,敲了半天门,里头没有一点儿回应。要不要撞开门?华觉民提议。皇甫卫星认为,还是算了吧。我们不能肯定她在里面,撞门进去,三个大男人,破门而入,这可是人家小姑娘的闺房,岂不太唐突了?
师傅有家有室,而且年龄也是可以做王小美的父亲的。应该说,这位剃头师傅,对于徒弟王小美的感情,基本也是纯洁的。他对她到底是否有过邪念,这个谁都说不清。除非他狠批私字一闪念,自己说出来。他对她从未有过任何的不规矩,这却是真的。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师道尊严的样子。他从没有为师不尊。他收了她这样的女徒弟,一天天教她站在一边看他剃头,朝夕相处,从未对她说过一句不正经的话,也从未碰过她一下。但是,对王小美,师傅还是有着垄断的心理。凡是有人来理发店找王小美,如果是女的,师傅无所谓。如果是男的,特别是青年男子,师傅就满心不舒服,脸色也就很不好看。那天蒋志冲走进理发店,师傅的脸青得就像生铁的颜色。蒋志冲是什么人,剃头师傅自然晓得。对于蒋渔艳猎色的本领,北垛镇的人民是从不怀疑的。剃头师傅觉得,走进理发店来的,分明就是一只狼。他认为,蒋志冲根本就不是来理发的,他来理发店,就是冲着王小美来的。师傅很紧张,但是没办法。师傅不仅紧张,而且心痛。心痛的原因是,他明察秋毫,他发现,他的女徒弟见了蒋志冲,神态有些异样。她的眼睛变得更亮了。而她的脸,则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一个女孩子,见了一个青年男子,产生这样的反映,这意味着什么,师傅心里很明白。但是师傅没办法。师傅没有任何理由把蒋志冲这头色狼赶出去。人家是来理发的,理发店就没有理由把人家赶走。
师傅差一点儿就失态了,他几乎放下手中的理发家什,要亲自去为蒋志冲洗头。如果真的这样,蒋志冲的面子大了,待遇高了,理发店的大师傅,亲自为他洗头,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人们对蒋志冲同志,就更要刮目相看了。如果师傅这样做了,他将被人耻笑。师傅想象,自己亲自给蒋志冲洗头,在洗头的时候,就要故意下手重一些,要用自己有力的手指,挤痛这个小流氓的头皮。不让他的头皮痛上三天三夜,我这个理发师傅就是年纪活在狗身上了!但师傅毕竟是师傅,在关键的时刻,他还是忍住了。他吩咐王小美给客人洗头,他意味深长地说,要当心啊,要洗干净啊!
王小美在给蒋志冲洗头的时候,师傅的注意力,再也不能放在窗外了,他收回了目光,收回了心,他的小眼睛,虽然不能一刻不停地盯着洗头池那边,但他眼睛的余光,一直在照射着那个方向。他的心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师傅感到心酸心痛。因为他总好像看见,王小美在给蒋志冲洗头的时候,后者的手,不是摸到了前者的腿,就是圈到后面,摸住了后者的屁股。如果王小美尖叫,那么就证明,师傅没有看错,师傅并非出现了幻觉。那么他就可以用手中的推剪,去砸蒋志冲的头。或者干脆一剃刀,结果了这个坏小子!当然,更理智的做法,就是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但王小美并没有喊叫。看上去,她心情特别好,她遵照师傅的指示,洗头洗得特别卖力。她的纤纤十指,像十个修长美丽的小仙女,在蒋脑袋的草丛中快乐地舞蹈。由于卖力和快乐,王小美的身体,变得比平时轻盈了。洗头还洗出了节奏!随着这节奏,她的身体水一样波动着。这怎能不叫师傅心酸心痛!而蒋志冲,则在尽情地享受着洗头的快乐。在王小美的十指之下,他竟然快乐地哼哼。仿佛她的十指,是在弹奏着一架钢琴。他就是一架钢琴,被弹奏出快乐的音乐。
给蒋志冲理发的时候,师傅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是因为:一,这架“钢琴”被王小美快乐弹奏的局面,终于结束了;二,报复这个可恶的小流氓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想到报复,师傅突然又紧张起来。他的心狂跳,竟跳得自己一阵头晕眼花。他拿着推剪的手,也不住地颤抖。本以为报复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是一件很难的事,但转眼间,报复的机会就来了,来得这么轻而易举!面对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香皂气味的蒋志冲的头,师傅一时无从下手。除了拿着推剪,他将自己多余的指头伸出来,将蒋志冲的脑袋搬了搬正。这既是一种职业习惯,也体现出,他真的要对这颗脑袋加以报复了。他把他的猎物摆放端正,为的是更好地下手。
师傅瞟了一眼女徒弟,看到她虽然像往常一样站在一侧,但她绝不像往常那样心不在焉。她目光专注,看着湿淋淋的一颗脑袋,含情脉脉。师傅的心又酸了一下,又痛了一下,于是下狠心,将推剪在蒋的头上狠铲下去。蒋志冲大声叫痛,就从坐椅上跳了起来。师傅分明听到,他的女徒弟,也惊叫了一声。好像这一推剪,铲到的是她的脑袋!这一铲啊,因此真正铲痛的,还是师傅的心。当蒋志冲扯掉白围单,把它扔在满是碎头发的地上,拂袖而去的时候,王小美居然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她出去干什么?她是要向他赔不是,还是出去送他?师傅一阵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王小美跟着蒋志冲出去,等她回到理发店里的时候,师傅发现,她的大眼睛里,含着泪水。
王小美曾听蒋志冲说过,他与北垛中学的三位教师如何有着革命的友谊。要不是蒋志冲突然失踪,她就会跟在他的身后,替他背着吉他,到中学里来会见三位英雄了。蒋志冲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会对三位如此说。
她在郁磊的房间里,不肯离去。她坐在郁磊的床沿,低着头,也不说话。她看着郁磊蓝道与白道相间的床单发呆。蓝道一共有三种,有粗的、中的,和细的。而白道始终一样粗细。床单有些发皱,因此那些粗粗细细的蓝道道,像微风中的水波。
郁磊、皇甫卫星、华觉民三个,找了多天王小美而不得,现在她找上门来,亲自把她自己送到他们面前,他们反倒默默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郁磊的床,偶尔发出几声“嘎嘎”,打碎屋子里的沉闷。时至今日,郁磊和皇甫卫星一样,还睡着竹床。竹床的特点就是会发出“嘎嘎”的叫声。王小美坐在上面,只要她的身体稍稍一动,床就“嘎嘎”。起先她是因为身体动,才“嘎嘎”。她的小巧而饱满的臀部,只要动一点点,竹床就响了。后来,是因为她想要听到“嘎嘎”声,才动她的身体。屋子里谁都不说话,只有竹床偶尔自言自语。王小美动了一下,它就“嘎嘎”。她若挪动一下屁股,它就“嘎嘎嘎嘎”,好像夏天水田里的青蛙,鸣声响成了一片。三位男教师的目光,一致看着王小美,看她的身体,看她好看的臀部。好像“嘎嘎”的声音,也是能被眼睛看到的。
王小美抬起头来,羞涩地笑了。
皇甫、郁磊、华觉民三位,也笑了。
朋友妻
王小美一直在郁磊的房间坐到晚上十二点还不走。夜晚的校园,真是安静啊。远处校长家的自鸣钟,当当当当地敲了十二下。郁磊和王小美,两个人一起竖起耳朵听自鸣钟的声音。他们能听到夜里所有的声音。当——当——当,“当”与“当”的间隙中,自鸣钟发条松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郁磊说,过了十二点,就是又一天了。你还不回去休息呀?你已经在我这儿坐了两天了,从昨天,坐到了今天。
王小美动了一下身体,竹床又嘎嘎了一下。她说,我不回去。你不告诉我蒋志冲去了哪里,我是不会回去的!
郁磊有点急了,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听不进去话?我们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么,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说了多少遍了,你还是不听。你坐在这里,就是坐到天亮,就是坐到下礼拜、下个月,我们也没办法告诉你他去了哪里!
王小美说,那我就一直坐下去!
郁磊说,你在我房间里过夜,人家会怎么想?我不知要被别人说成什么样呢!
王小美说,我不管。我偏不走!
郁磊站起来,说,那就只能我走了。我到华觉民那儿去轧铺,你就在我床上睡吧!
王小美也站起来,拉住郁磊的手臂,说,我不让你走!
郁磊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王小美说,我偏这样!
郁磊说,你放开,不要拉着我嘛!
王小美说,我不放!我一放,你就走掉了!
这下是郁磊坐到了床上,竹床猛地“嘎嘎”了一阵,好像是对床的主人表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