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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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又有一股漠然置之的神气,她就以这种神气对待自己和 她的命运。这使卡尼兹想起了他自己,想起他自己飘泊不定、无家无室的生 活。从她的漫无目标,卡尼兹感到了他自己生活的漫无目标。
“‘这不是很荒唐吗!’他说道,语气几乎近乎激烈。‘不要住到亲戚
家去,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再说,您不是已经不用再把自己埋葬在这么一 个小窝里去了吗?’
“她凝视着他,眼里既含有感激,也含有悲哀。‘是啊,’她叹了口气,
‘我自己也有点怕到那儿去。可是不去又叫我干什么呢?’ “她语气漠然他说了这句话,然后抬起她的蓝眼睛来望着他,仿佛指望
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忠告——(昨天卡尼兹对他自己说,人得要有这样的眼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突然感到有个念头,有个愿望急于脱口而 出。
“‘那么您还是呆在这里为好,’他说。他不由自主地补充了一句,声 音压得更低了:‘您就呆在我这里吧。’
“她大吃一惊,眼睛直瞪他。现在他才明白,他刚才说了句话,这句话 可不是他有意识想说的。这句话是脱口而出,事先并没有像他平素那样经过 周密思考,细心盘算,详加研究。一个他自己既不明确,也没向自己承认过 的愿望,突然变成有声有色的语言说了出来。她脸涨得通红,卡尼兹这才注 意到,他说了什么。他立刻担心,她会误会他。她可能会这样想:我是要她 当我的情妇。为了使她不致想到他是有意侮辱她,他慌忙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做我的妻子。’ “她猛地一下直起身子,嘴唇直哆嗦。他不知道,她是想哭呢还是想恶
狠狠地骂他一声。接着她突然跳起来,跑出房去。 “这是我们的朋友一生中最可怕的瞬问。直到现在他才懂得他于了件傻
事。他把一个好心人,惟一的一个向他表示信任的人,贬低了,得罪了,侮 辱了,因为像他这样一个人,差下多是个老头了,一个犹大人,长得猥猥琐 琐,其貌不扬,一个到处兜揽生意的代理人,一个在钱眼里打转的家伙,怎 么能向一个内心如此高贵、思想如此细腻的女于提出和她结合!他情不自禁 地觉得她这样满腔厌恶地跑开,完全是有道理的。好啊,他恶狠狠地对自己 说,我这是活该。她终于把我认清楚了,终于表现出我应得的轻蔑来了。我 宁可她这样也比她为我的流氓行径而向我表示感谢好。卡尼兹丝毫也没有因 为她逃走而感到受辱,相反,在此时此刻他甚至感到很高兴——这点是他亲 自向我承认的。他感到他受到了惩罚。她从此想到他的时候,会怀着轻蔑, 就像他自己轻视自己一样,这是公平的。
“可是这时,她又出现在门口,她的眼睛泪痕未干,情绪无比激动。她 的肩膀瑟瑟直抖。她走到桌子跟前,不得不用双手紧握着椅子扶手,然后重 新坐下。她轻声呼吸,眼睛抬也不抬:
“‘对不起??请您原谅我刚才这样直跳起来,太失礼了。可是我刚才
实在吓了一大跳??您怎么能?您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我啊??您根本一点也 不了解我啊??”卡尼兹无比惊愕,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情受到强烈 的震动。他看到她并没有发怒而只是害怕。他这样荒唐地突然求婚:她和他 自己一样大吃一惊。两个人谁也没有勇气和对方说话,谁也没有勇气看对方 一眼。可是这天上午她没有动身。他俩从早到晚呆在一起。三天之后他再一 次向她求婚,两个月以后他们结婚了。”
十九
康多尔大夫停了一下。“就是这样,现在还有最后一句话——我马上就 说完了。只有这点再重复一遍——这里的人风言风语,说我们的朋友当时费 尽心机,靠阿谀奉承接近了这位女继承人,然后用婚约为圈套,让她上钩, 骗得了开克斯法尔伐庄园。可是我再说一遍:这不符合真实情况。您现在已 经知道,卡尼兹当时已经把这座府邸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根本用不着娶她, 他求婚的时候丝毫没有打什么算盘。他这个小小的代理人是永远不会有勇气 出于狡猾的心计去追求这个清秀文雅的碧眼姑娘的。他当时心里突然产生一 种真挚的感情,这完全违背他的初衷,奇妙的是,这种感情后来始终真挚如 初。
“从这个荒谬的求婚产生出一段罕见的幸福婚姻。事实上,恰好是冰火 两极,只要互相补充,配合得当,才会产生最完美的和谐。表面看上去,最 最出人意表之事,往往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两个人突然成了一对,他们最初的反应自然是互相担心害怕。卡尼 兹怀疑,有人会把他过去经营暧昧生意的事情说给她听,说不定,她在最后 一瞬间还会满怀轻蔑地把他从身边推开。他简直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来掩饰他 的过去。他停止了一切可疑的买卖,自己蒙受损失,把手头的公债券转让给 别人,断绝和他从前的伙伴来往。他受了洗礼,选择了一个有势力的教父, 并且出了一大笔钱,在他的姓名卡尼兹后面缀上听起来有贵族气派的‘封·开 克斯法尔伐’字样。这样摇身一变,他原来的姓名不久就从名片上消失得无 影无踪;改名换姓者大多如此。可是到结婚的那天为止,他一直惴惴不安, 心神不定。说不定今天,明天,或者后天她还会大吃一惊,收回她的信任。 而她呢,从前的女主人有十二年之久,每天责怪她无能、愚蠢、恶毒、浅薄, 以刻毒恶劣的专横暴戾摧毁了她的一切自尊自信,估计她的新主人也会一刻 不停地斥责她,嘲弄她,辱骂她,轻视她。她事先就听天由命,估计定会受 到奴役,仿佛这是她不可避免的命运。可是瞧,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把 自己的一生放在这个男子手里,由他安排。这个男子每天都向她表示感谢, 他总是以同样毕恭毕敬的羞怯神情来对待她。这个年轻的女人惊愕不止;这 么多的温柔体贴,她简直难以理解。这个姑娘原来像朵早已枯萎了一半的残 花,如今又渐渐地像鲜花怒放。她变得娇艳美丽,身姿丰腴柔软。又过了一 两年,她才敢真正相信,她这个没人注意、被人践踏、遭人压迫的女于,也 能够像其他所有的女子一样被人所爱。但是对于他俩自己,真正的幸福是从 得了这个女儿的那天才开始的。
“在那几年,开克斯法尔伐又以新的激情来从事他的商业活动。过去那 个小代理人早已成了往事,他的业务现在都具有相当规模。他把制糖厂加以 现代化,在维也纳新城的轧钢厂里入了股,在酒精业联合企业里进行了那次 令人头昏目眩的谈判,对此曾经哄传一时。他成了富翁。现在的的确确是个 富翁,这一事实丝毫也没改变这对夫妇退隐安分、节俭朴素的生活方式。他 们似乎不希望人们过于想到他们,所以很少邀请客人到家里来。您已经见过 的那幢房子,当时看上去比现在简朴得多,土气得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也比今天不知幸福多少! “然后,第一次考验落到他的头上。他的妻子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觉得肚
子疼,东西吃不下,人一天天消瘦,越来越乏,越来越精疲力竭;可是她惟
恐因为她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而使她工作繁忙的丈夫受惊不安,每逢发 病,她总抿紧嘴唇,隐瞒她的痛苦。等到最后,再也瞒不住了,可惜已经太 晚。用救护车把她送到维也纳,以为她患的是胃溃疡,——其实得的是胃癌
——准备给她动手术。我就是这时候认识开克斯法尔代的,我从来没有在一 个人身上看到过比他更狂乱、更惨烈的绝望心情。他不能相信,干脆就不愿 意相信,医药居然回天无术,再也救不了他的妻子。我们当医生的再也无能 为力,再也无法救助,这在他看来,只是医生怠情无能,麻木不仁。他提出 给教授五万、十万克朗,只要他能把病人治好。在动手术那一天,他还打电 报到布达佩斯、慕尼黑和柏林去延请第一流的名医,只是为了能找到一个大 夫说他也许可以使病人免挨这一刀。等到这无法医治的病人就像我们预料的 那样,终于在手术刀下死去的时候,他对我们大叫大嚷,说我们是一帮刽子 手。我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他那双目光狂乱的眼睛。
“这件事情成了他生活中的转折点。从这天起,这个商业方面的苦行憎 身上发生了一点变化。他从小侍奉的一个神明——金钱——对他来说业已死 去。现在他在世界上还剩一个神,这就是他的女儿。他雇用了好些家庭女教 师和用人,把府邪加以翻修。他过去如此节俭,这时觉得任何奢侈都嫌不足。 女儿才十来岁,他就带着她到尼斯、巴黎、维也纳去,对她宠爱娇惯,达到 最最荒诞不经的程度。他过去攫取金钱时狂热已极,现在他同样狂热地把钱 大把大把地扔出去,仿佛根本不把钱财当回事。您刚才说他高贵、典雅,也 许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因为多年来他的确渐渐养成了一种对赚钱和蚀本异 乎寻常的满不在乎的态度。他用几百万巨款也无法买回他妻子的生命,从此 以后,他学会了轻视金钱。
“时间不早了,我不打算把他对女儿的偶像崇拜向您详加描述。话说到
头,这种崇拜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小姑娘那几年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迷人 已极,的确是十仙女,娇嫩轻盈,婀娜多姿,一双灰色的眸子,看见谁都是 那样明亮、和蔼。她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了羞怯腼腆的温柔劲,从父亲那里继 承了透彻犀利的理解力。她在那种奇妙的无拘无束的状态中像朵鲜花欣欣向 荣,成长得思想开朗,温婉可爱,这种无拘束的状态是那些在生活中从来没 有经历过敌意或者艰苦的孩子们所特有的。这个日益衰老的男子,从来不敢 希望他那沉重、浑浊的血液里竟然会产生出这么一个性情欢快、对宇宙人生 满怀友好和悦之情的小人儿,不觉心醉神迷。只有理解了这一点,才能充分 衡量那第二次灾祸落到他头上时他的绝望心情。他不能,也不愿意理解,—
—直到今天也还不能理解——恰好是这个孩子,他的孩子,得受到这样的打
击,成为终身残废。我的确不愿意把他在极度绝望之中于的荒唐事情全都说 出来。他的执拗劲把世界上所有的医生都弄到绝望的境地,他似乎企图用大 得惊人的款项逼得我们马上就能妙手回春。他每隔一天打一次电话给我,完 全没有任何意思,只是因为控制不住他那疯狂的焦灼不安的心情,这一切, 我都不想再一一细讲。但是,最近有个同事很秘密地告诉我,这位老人每星 期都上大学的图书馆,坐在大学生当中,笨手笨脚地从字典里把所有的外来 字抄下来,然后一连几小时翻遍一切医学手册,脑子里乱糟糟的,可是抱着 一线希望,说不定他自己能发现什么我们这些医生忽视了的或者忘记了的东 西。从别的方面我又听说——您听了也许会发笑,但是总是先看到了这种疯 狂才能让人体会到一种激情的伟大——为了让孩子恢复健康,他既答应捐献 给犹太教堂一大笔钱,也答应捐给此地的本堂神甫一大笔钱。他心中无数,
不知该找哪个天主,是找他祖祖辈辈信奉的而被他遗弃了的那个主呢,还是 去找他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