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个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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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望了望这个人指的那个方向。他一看到了那巷子,就不顾一切向那儿大步流星走去。
在狭窄的巷子里他闻到伐倒的木材的气味更加浓烈了。他走在齐踝深的刨花里。
每间屋子都传来锤子的敲击声和锯子的刮削声。每家的栅栏里面都靠放着各种尺寸的厚木板,高得把房子的墙都要遮住了,而且排列紧密,两两之间几乎没什么落脚的地方。许多木匠就坐在院门外的长凳上工作。他们在木头上刨坑,使用着简单的车床,把木头弄成各种各样可以弄成的形状。他们抬起头便看见疯子走进了巷子,向一个老木匠走去。这个老木匠围着一件皮围裙,坐在长凳上,正在刻一个小雕像。他有灰色的头发,似乎有点近视。他凝望着这个疯子。
“你要干吗?”
“我找一个叫约瑟的木匠。他妻子叫马利亚。”
那个老人用他那只拿着刻了一半的雕像的手做了个手势:“沿这条巷子走,再过去两家人,路那边。”
这个疯子要找的房子门前只靠放着很少的木板,木材的质量也比他见过的其他木头都要差。门口的长凳一边翘起,那个木匠驼着背坐在它上面,正在修理一个看上去同样畸形的板凳。
他挺直身,这时疯子拍了他的肩膀。
他的脸上满是皱纹,饱浸了贫困。他的眼睛充满疲态,稀疏的胡子中过早地点缀了灰色。他轻微咳嗽了一下,也许是奇怪有人打搅自己。
“你是约瑟吗?”疯子问。
“我没钱给你。”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问点事。”
“我是约瑟。你想知道什么?”
“你有儿子吗?”
“有几个,还有几个女儿。”
“你妻子叫马利亚,对吧?你是大卫王的后代。”
那男人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是的,是我干了什么好事吗……”
“我想见你的一个儿子,耶稣。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这就不好了。他干了什么事?”
“他在哪儿?”
约瑟盯着这个疯子,眼睛里出现一种盘算的神情:“你难不成是个先知吗?是来给我儿子治病的吗?”
“我是个先知。我可以预知未来。”
约瑟着叹息着站起身:“你可以见他,来吧。”他领着疯子穿过院门,走进房前狭窄的院子。院子里堆满了碎木头,坏了的家具和农具,和一袋袋用烂麻袋装的刨花。
他们走进了黑暗的房子里。第一个房间显然是厨房,一个女人站在一个巨大的土炉旁。她是个高个子,肚子胖得浑圆。她又长又黑的头发乱糟糟地满是油污,垂下来遮住她的一双有光泽的大眼睛。她的眼睛发出和她身份年龄不相称的淫荡目光,正望着这疯子。
“家里可没什么吃的能给要饭的。”她咕哝道,“他就吃得够多的了。”她用一把木勺指指坐在屋角阴影里的一尊瘦小的人像。她说话的时候,那人像动了一下。
“他在找我们的耶稣。”约瑟对那女人说,“也许他来可以减轻我们的负担。”
那女人给了这疯子一个深长的眼神,耸了耸肩。她用胖舌头舔了舔她的红嘴唇:“耶稣!”那角落里的人像站了起来。
“就是他。”那女人说,脸上有一种满足的表情。
这疯子皱皱眉头,迅速地摇着头:“不。”这人像看上去是个畸形,背驼得厉害,左眼里有块白翳。它的脸是木然而愚蠢的。它的唇上沾着些唾沫。那女人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时,他傻笑起来,歪歪斜斜地向前走。“耶稣。”它说。它的声音含混不清,粗里粗气。“耶稣。”
“他只会说这些。”女人冷笑了一下,“他一直都是这样。”
“神的旨意。”约瑟苦涩地说。
“他怎么了?”疯子的话音带着一种痛苦和绝望的语调。
“他一直都是这样。”女人转身重新面对着土炉,“你想要他的话就带他走吧。他里里外外都是个废物。我爸妈把我嫁给这个没能力的男人时我正怀着他……”
“你这个不要脸的!”那女人一瞪约瑟,他马上闭了嘴,对这疯子说:“你找我们的儿子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他聊聊,我……”
“他不是圣人,他也不是先知,虽然我们以前总觉得他是。以前这拿撒勒镇上别的人也来给他治过病,或者让他给他们预言未来,可是他只会对他们傻笑,一遍又一遍念自己的名字……”
“你确信他身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你还没有发现的吗?”
“当然了!”马利亚嘲笑地用鼻子哼了一下,“我们太需要钱了。如果他有什么法力的话,我们早该知道了。”耶稣又傻笑了几声,踉踉跄跄走进另一间屋子。
“这不可能。”疯子嘟囔着。难道历史本来可以改变吗?难道他到了时间的另一个维度,这里从来就没有基督吗?
约瑟看到,这个疯子的眼神中呈现了极大的苦恼。“怎么样?”
他说,“你看到了什么?你说你能预言未来,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发家吧。”
“现在不,”这个先知一边说一边转身,“现在不。”他从屋子里跑出来,一直跑到巷子里,又闻到了刨平的橡木、雪松木和柏木的气味。他跑回集市,停下来,疯狂打量四周。他看见犹太人的会堂正在他面前。于是他向那里走去。
先前他曾与之搭茬的那个人也还在集市上,正在选购煮饭锅,好给他女儿当结婚礼物。这个怪人走进会堂时,那人向他点点头。“他是约瑟那个木匠的亲戚。”那人对身边的一个人说,“一个先知,我想这不用问。”这个疯子,先知,卡尔·格罗高尔,时间旅行者,业余精神病学家,生活的意义的追寻者,性受虐狂,一个有对死亡的企盼的人,一个人与救世主的混合体,一个不属于他的时代的人,气喘吁吁地走进了会堂。他已经见过耶稣——也就是约瑟和马利亚的儿子。他已经见过了那个毫无疑问是天生的弱智的人。
“所有人都是人与救世主的混合体,卡尔。”莫尼卡说过。
现在他的记忆已经不怎么完整了。他对时间和身份的感觉已经混乱了。
“那时候加利利有上百的救世主。耶稣本来只是那个神话和哲学的传播者,这件事情仅仅是历史的巧合。”
“事实肯定比这要复杂得多,莫尼卡。”
* * *
每个星期二,在冥玄书店上的一个房间里,荣格讨论组的成员总要为了群体分析和治疗的目的而会面。格罗高尔不是讨论组的组织者,不过他乐于给他们提供场所,而且热切地加入了讨论组。每个星期和这群想法相同的人在一起讨论是对他苦闷心情的极大抚慰。他买下冥玄书店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想能时常碰到像这些荣格讨论组成员一样有趣的人。
对荣格的痴迷使他们聚在了一起,不过每个人又有各自痴迷的东西。丽塔·布伦太太绘出了飞碟运行的轨迹,虽然她自己也不清楚是否相信这玩意儿;休·乔伊斯相信所有荣格学派的人都是生存在几千年前突然消失的亚特兰蒂斯大陆上的原始种族的后代;阿兰·切达,最年轻的组员,对印度神秘主义很感兴趣;还有桑德拉·彼德逊,讨论组的组织者,是一个巫术的专家。
詹姆斯·海丁顿对时间很感兴趣。他是讨论组的骄傲,因为他是一位爵士,詹姆斯·海丁顿爵士,二战时的发明家,非常富有,因为对盟军最后的胜利有贡献,获得了各式各样的荣誉。在战时,他是一位很有名气的即兴演说家,但是在战后,他却成了军部里的多余人。
他们觉得他是一个狂人,更糟的是,他总在公共场合炫耀自己的这种狂热。
詹姆斯·海丁顿爵士常常向组员谈起他的时间机器,每个人他都讲了很多次。他们都迁就他。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喜欢夸张地讲述和他们各自感兴趣的事有关的经历。
一个星期二的下午,在所有其他人都离开以后,海丁顿告诉格罗高尔他的机器已经研制成功了。
“我无法相信。”格罗高尔老老实实地说。
“你是我告诉的第一个人。”
“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你和你的书店。”
“你可没告诉政府。”
海丁顿呵呵地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实验没成功前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替他们工作的结局就是被劝退。”
“你还不知道机器是不是能正常运转?”
“我可以肯定它能。不想来见识一下吗?”
“一台时间机器。”格罗高尔微笑了一下。
“来看看吧。”
“为什么是我?”
“我想你该会感兴趣的。我知道你对科学的观点可不那么正统……”
格罗高尔同情地看着他。
“来看看吧。”海丁顿说。
于是第二天他来到了班布里。就是这一天他离开了1956年,来到了公元28年。
* * *
犹太会堂里面凉爽而安静,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燎香气味。拉比们领他进了院子。他们像镇民一样,不知道他的本质如何,不过他们确信他并没有被魔鬼占有。
给现在在加利利到处都是的流浪的先知提供庇护所是他们的传统,不过这一个实在异于他人。他的表情像凝固一般,他的身子是僵硬的,有泪水流过他肮脏的脸颊。
“科幻可以告诉我们如何做,却从不问为什么。”他曾对莫尼卡说,“它是不能回答的。”
“谁想知道为什么呢?”她回答道。
“我想。”
“嗯,你是永远无法知道的,不是吗?”
“坐下,孩子。”拉比说,“你想问我们什么?”
“基督在哪里?”他说,“基督在哪里?”
他们听不懂他的语言。“是希腊语吗?”一个人问,但另一个人摇了摇头。
居里奥:“神”的意思。
阿多奈:“神”的意思。
神在哪里?
他蹙起眉头,茫然望向四周。
“我必须休息了。”他用他们的语言说。
“你从哪儿来?”可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从哪儿来?”一个拉比重复道。
“哈…俄拉姆·哈巴……”最后他喃喃说道。他们面面相觑。
“哈…俄拉姆·哈巴。”他们重复道。
哈…俄拉姆·哈巴,哈…俄拉姆·哈塞:将来的世界,存在的世界。
“你有什么口信要告诉我们吗?”一个拉比问。
他们对先知已是司空见惯,但他们都不像这个人。
“口信?我不知道。”先知嘶哑地说,“我要休息。我饿了。”
“来吧。我们会给你安排吃的和睡觉的地方。”
面对丰盛的食物,他只吃了很少一点就吃不下去了。床上有草垫,让他觉得太过柔软。他甚至有点不习惯。
他睡得糟糕极了,在梦中大喊大叫,还梦游到了屋外。拉比们听到了他的梦话,却全然不懂是什么意思。
卡尔·格罗高尔在会堂里呆了几个星期。他把大部分时间用来在图书馆里看书,在长长的卷轴上寻找能解决他的疑惑的答案。旧约里的很多话都可以有几种解释,这反而让他更糊涂了。
他没发现任何东西可以告诉他是哪儿出了问题。
像大多数人一样,拉比们都不去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