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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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谈论间,忽然林外传来“我武——维扬——”“我武——
维扬——”的趟子声。杨成协道:“镇远镖局的镖到了。”骆冰骂道:“镇远镖局罪大恶极,那姓童的虽给七哥杀了,仍不能消我心头之恨。这次算他运气,保了总舵主家里的东西,否则不去夺来才怪呢。”
徐天宏把陈家洛拉在一旁,说道:“咱们今天这一闹,说不定皇帝心慌,提早害了四哥。”陈家洛皱眉道:“这一着实不可不防。”徐天宏道:“目前别无他法,只能抢他的玉瓶。”陈家洛不解,说道:“玉瓶?”徐天宏道:“不错,刚才十二弟说,回部送了一对玉瓶来求和,就由镇远镖局护送。皇帝既已派出大军西征,讲和是一定不肯的,不讲和就得还他们的玉瓶,否则岂不失信于天下?皇帝老儿最爱戴高帽,要面子,这种事情是很有顾忌的。”陈家洛道:“咱们拿到玉瓶,就去对他说,你动四哥一根毫毛,咱们就打碎玉瓶。”徐天宏道:“正是!就算不能用玉瓶换四哥,至少也可多拖得几日,这对回部木老英雄也有好处。”
陈家洛喜道:“好,咱们就斗斗这威震河朔王维扬。”
威震河朔王维扬今年六十九岁,自三十岁起出来闯道走镖,以一把八卦刀、一对八卦掌打遍江北绿林无敌手。他手创的“镇远镖局”在北方红了三十多年,经过不少大风大浪,始终屹立不倒。绿林中有言道:“宁碰阎王,莫碰老王。”见到他的镖旗,胆子大的,也不过远远瞧上一眼而已。他本想到明年七十大庆时封刀收山,得个福寿全归,哪知今年奉兆惠将军之命护送回部圣物可兰经却出了乱子,不但圣物被劫,还死伤多名得力镖头。这次奉命护送玉瓶,兵部指名要他亲自出马。王维扬年纪虽老,功夫可没搁下,知道这次差使事关重大,不敢轻忽,从各处镖局调来六名好手,朝廷还派了四名大内侍卫、二十名御林军护送,连同回人使者南来,一路上戒备森严,倒也平安无事。
这天快到午牌时分,到一座大镇。离杭州城已不到十里路。大伙走进一家大饭铺,点了菜。此去人烟稠密,已保得定没有乱子,众人兴高采烈,都在谈论到了杭州之后,如何好好的玩乐。
正说得口沫横飞,忽然门外一声马嘶,声音清越。韩文冲听得特别刺耳,忙抢出门去,只见自己那匹爱马从门外缓缓走过,马上却堆满了硬柴,良驹竟被屈作负柴的牲口。韩文冲又疼又气,又是欢喜,一跃而出,伸手便拉马缰。马后跟着一个乡下人,在马臀上打了一鞭,随即跳上马背,坐在柴上。韩文冲一下没拉住,那马已跃出数丈。马背那人叫了声“啊哟!”似乎坐得不稳,摇摇欲坠。韩文冲不舍,发步急追,那马转了个弯,奔入林中去了。韩文冲哪里还管甚么“遇林莫入”的戒条,直追入林去。
众镖头见他追赶一个乡民,也不在意。镖头汪浩天笑道:“韩大哥想他那匹白马想疯啦,路上一见到毛色稍微白净的马匹就要追上去瞧个明白。明儿回家见到韩大嫂一身细皮白肉,怕也会疑心是他的马,一跳就这么……”众人乐得哈哈大笑。
正取笑间,店小二一连声的招呼:“张大爷,你这边请坐,今儿怎么有空出来散心?”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身穿蓝长衫纱马褂,后面跟着四个家人,有的捧水烟袋,有的挽食盒,气派豪阔。那张老爷坐定,店小二连忙泡茶,说道:“张老爷,这是虎跑的泉水,昨儿去挑来的,你尝尝这明前的龙井。”
张老爷嗯了一声,一口杭州官话,道:“你给来几块牛儿肉,一碗虾爆鳝,三斤陈绍。”店小二应了下去,一会儿酒香扑鼻,端了出来。
王维扬道:“韩老弟怎么去了这久还不回来?”趟子手孙老三正要回答,忽然门外踢嗒踢嗒拖鞋皮响,走进一个矮小汉子,后面跟着一个大姑娘,一个壮年汉子,三人都是走江湖的打扮。那矮子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流落江湖,有一点小玩艺儿供各位酒后一笑。玩得好,请各位随意赏赐。玩得不好,多多包涵。”拿起桌上一只茶杯,取下头上的破毡帽往上一盖,喝声:“变!”毡帽揭起,茶杯竟然不见,他扬了扬毡帽,帽中并无茶杯。众人明知戏法都是假,可是竟看不出他的手法门道。
那张老爷看得有趣,站起身来,走近去看。那矮子笑道:“这位老爷的鼻烟壶,可不可以借来一用?”张老爷笑嘻嘻的把手中鼻烟壶递给了他。矮子把鼻烟壶在毡帽下一放,揭开时又已不见。张老爷的一个家人笑道:“这鼻烟壶贵重得很,可别砸坏哪。”那矮子笑道:“请管家摸摸你的口袋。”那家人伸手一摸,那鼻烟壶竟从他袋里掏了出来。
这一来,不但张老爷与他的家人大感惊讶,众镖师与御前侍卫也觉出奇,纷纷围拢来看他变戏法。张老爷脱下左手食指一个翡翠般指,递给矮子,笑道:“你倒再变变看。”矮子接过放在桌上,盖上毡帽,吹一口气,喝道:“东变西变,乱七八糟,阎王不怕,性命难逃!”手一指,揭开毡帽,那般指果然不见了,众人哗然叫好。矮子道:“老爷,你摸摸你袋里。”张老爷一伸手,竟从自己袋里摸了出来,目瞪口呆,连叫:“好戏法!好戏法!”
这时店门外陆陆续续走进几十个人来,有的是行旅商人,有的是公差打扮,有的是统兵军官,见一群人围着看变戏法,也走近来。
一个军官骂道:“他妈的,江湖上的人骗钱,有狗屁希奇,老子这东西你敢不敢变?”随手在桌上一拍,众人见是一角文书,封皮上写着“急呈北京兵部王大人”的字样,下面写的是“浙江水陆提督李”的官衔。那矮子陪笑道:“总爷莫见怪,小人胡乱混口饭吃,官府的要紧文书,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
张老爷看不过那军官的气焰,说道:“变戏法玩玩,又有甚么大不了,你就变他一变。”转头对家人道:“拿五两银子出来。”家人从行囊里取出一锭银子,张老爷接过放在桌上,对矮子道:“你变得好,这银子就是你的。”
矮子见了银子,转身与那大姑娘咬了几句耳朵,对军官道:“小人大了胆子,变个戏法,诸总爷多多包涵。”举毡帽往文书上一盖,喝道:“快变,快变,玉皇大帝到,太白金星哇哇叫!”
胡言乱语,东指西指,突然指着盛放玉瓶的皮盒喝道:“进去进去,孙悟空一根毫毛,钻进盒去不见了!”揭开毡帽,那文书果然不见。那军官骂道:“龟儿子,倒真有一下子。”那矮子向张老爷请了个安,笑道:“多谢老爷赏赐。”取了那锭银子,交给站在他身后的大姑娘。众人不住喝彩叫好。
那军官道:“好啦,把文书拿来。”矮子笑道:“在这皮盒之中,请总爷打开一看。”此言一出,镖行众人都吓了一跳,那只皮盒上贴着皇宫内府的封条,谁敢揭开。那军官走过去,便要伸手摸那皮盒。
镖头汪浩天道:“喂,总爷,这是皇宫的宝物哪。可不能动。”那军官道:“开甚么玩笑?”仍是伸手过去。御前侍卫马敬侠道:“谁跟你开玩笑?走开些!”那军官见他穿着侍卫服色,官阶比他大得多,不敢挺撞,躬身道:“是,是!请大人把文书还我。”马敬侠向矮子喝道:“你别玩鬼花样啦,快把文书还他。”
矮子道:“文书真的在这盒子里哪,大人要是不信,请打开来一瞧便知。”
那军官恼了,一拳打在矮子肩头,喝道:“别罗唆,快拿出来。”那大姑娘怒道:“有话好说,干么打人?”军官骂道:“混帐王八蛋,老子的公文你也敢拿来开玩笑!”张老爷看不过了,说道:“总爷,别动粗。”对矮子道:“你快把文书变还给这位总爷。”矮子愁眉苦脸的道:“我不敢骗你老爷,那文书真的是在这皮盒子里,小人变不回来啦!”
张老爷走过两步,对马敬侠道:“大人贵姓?”马敬侠道:“姓马。”张老爷道:“市井小人做事没分寸,马大人高抬贵手,把文书还了给他吧!”马敬侠道:“这是皇家的御封,不是皇上有旨,谁敢打开?”张老爷皱起眉头,很感为难。那军官道:“你不把文书还我,耽误了要紧公事,就是杀头的罪名。喂,弟兄们,你倒给我评评这个道理看?”
饭店中散散落落坐着十多个军官兵丁,服色和那送文书的军官相同,看模样都是和他同一营的,这时都围拢来,七张八嘴的帮那军官,声势汹汹,定要马敬侠交还文书。
王维扬是数十年的老江湖了,见今天的事透着古怪,心想这事情的关键是在那矮子,伸手向矮子左膀抓去。矮子身子一缩,躲了开去,大叫:“达官爷,饶了我吧!”王维扬见他身手便捷,更是犯疑,正要追过去,数十名军官士兵已和众镖头及御前侍卫吵成一团。汪浩天把皮盒抱在怀里,两名镖头站在他身旁卫护。马敬侠拔出腰刀,在桌上一砍,喝道:“谁敢罗唆?快退开。”那军官也拔出刀来,叫道:“你不还我,反正我也没命,今儿给你拚啦!弟兄们,大伙儿上呀!”扑了上去,与马敬侠交起手来。王维扬连声喝止,哪里喝得住?其余的军官士兵也抄起兵刃,涌了过来,势成群殴。马敬侠是御前侍卫中的一等脚色,与这小军官拆了数招,竟然大落下风,只见对方刀法精奇,武功深湛,不禁又惊又怒,再斗数招,肩头险险吃了一刀。
正混乱间,门外又涌进一批人来,有人大叫:“甚么人在这里捣乱,都给我拿下!”那些官兵给他话声中威势所慑,都停了手。马敬侠喘了一口气,见数十名官兵拥着一位青年大官走了进来,他认得那是皇上第一宠爱的福康安,现任满洲正白旗满洲都统、北京九门提督兼御林军统领,忙上前去请安,其余几名御前侍卫也都过来行礼。
那大官道:“你们在这里乱甚么?”马敬侠道:“回统领大人,是他们在这里无理取闹。”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那大官道:“变戏法的人呢?”那矮子本来躲得远远的,这时过来叩头。
那大官道:“这件事倒也古怪,你们都跟我到杭州去,我要好好查一查。”马敬侠道:“是,是,任凭统领大人英断。”那大官回头道:“走吧!”出门上马。他手下的官兵把镖行人众与闹事军官连同那回人使者都带了去。
王维扬本来见有蹊跷,钢刀出鞘,要先以武力压服闹事的军官,再来说理,忽见御林军统领福康安到来,心中大喜。马敬侠对那大官道:“福大人,这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王维扬。”王维扬过去请了一个安。大官从头至脚打量了他一番,哼了一声,道:“走吧!”
一行人到得杭州城内,王维扬等跟着御林军官兵,来到里西湖孤山一座大公馆里。王维扬暗忖:“这定是统领大人歇马之处了。他是皇上跟前第一得宠的红人,怪不得有这般大的势派。”众人走进内厅。那大官对马敬侠道:“各位稍坐一会。”马敬侠道:“大人请便。”那大官径自进内去了。
过了半晌,一名御林军的军官出来,把闹事的军官、变戏法的、张老爷和他的家人都传了进去。汪浩天道:“刚才闹事的时候倒真有点担心,只怕这些军官弄坏了玉瓶,我瞧他们路道不正。”马敬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