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洗银枪-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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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必等王大小姐,她一定有法子对付无十三,一定有法子全身而退。”
他看着一直不肯上车的马如龙,微笑道:“她特别要我关照你,千万不要等她,因
为她知道你这个人有点牛脾气。”
幸好马如龙这次并没有再犯他的牛脾气,他一上车,赶车的立刻扬鞭打马,十六匹
健马同时扬蹄,三十二个车轮同时开始滚动,四条路上都留下了同样的车辙蹄印。
青衣肚汉道:“这四条路一条可以到天马堂,一条可以到嵩山,一条可以到碧玉山
庄。”
“另一条呢?”
“另一条是无十三的来路。”青衣壮汉道:“可以到死谷。”.“我们走的是那条
路了.”谢玉仑充满希望:“是不是回碧玉山庄去?”
“不是?”大婉道:“一定不是。”
“为什麽?”
青衣壮汉道:“因为无十三一定会想到我们最可能走这条路。”
谢玉仑叹了口气,大婉道:“你准备送我们到那里去?”
“死谷。”青衣壮汉道:“因为谁都不会想到我们会到死谷去。”
他又补充:“而且玉大小姐也坚持要我们走这条路,她自己也会去死谷。”没有人
再问“她为什麽要去”?每个人都相信王大小姐这麽做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车行平稳迅速,车厢里宽大舒服,大婉一直在注意这青衣壮汉,忽然问“你是不是
丐帮弟子?”每个人都认为他应该是的,要完成如此周密的计划,只有丐帮那种庞大的
人力物力才能办到,敢出手管这件事的,也只有江南俞五。
青衣壮汉却摇了摇头,“我不是丐帮弟子,”他微笑道,“我根本从未在江湖中走
动。”
这回答每个人都觉得很意外,大婉又问:“你贵姓大名?”
青衣壮汉迟疑着,好像很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姓,好像觉得说出来是件很丢人的事。
只不过他终於还是说了出来。“我叫俞六。”“俞六?”大家更意外,都忍不住要问:
“江南俞五是你的什麽人?”
“是我的五哥。”
江南俞五名满天下,统率江湖第一大帮,亲朋故旧遍江湖。他的弟弟本来也应该是
个很有名的人,奇怪的是,谁也没有听过“俞六”这个人。
“你们一定不知道俞五有我这麽样一个弟弟。”俞六道:“你们一定奇怪,江南俞
五的弟弟,为什麽从未在江湖中露过面?”
“你为什麽?”
俞六苦笑:“有了江南俞五这麽样一个哥哥,我还在江湖中混什麽?就算再混一百
年,也只不过是俞五的弟弟而已。”他看看自己一双宽大结贾粗糙的手,慢幔的接着
道:“何况我什麽本事都没有,我只会挖洞。”
马如龙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尊敬之色己他一向尊敬这种有志气的人,尊敬这种
独立自主的人格。
“你说你什麽本事都没有,只不过挖了一个洞。”马如龙道:“只不过从四条街之
外,挖了一个七八十丈长的洞,而且算准了出口一定是在那个杂货店的中间屋子里。”
他叹了口气,又道:“你说你什麽本事都没有,可是像这样的洞,除了你还有谁能挖得
出?”
俞六笑了。“听你这麽说,我自己好像也觉得自己有点本事了。”他用笑眼看着马
如龙:“现在我才明白,我五哥为什麽会那样说了。”
“也说什麽?”
“他说你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从来不会忘记别人的好处。”俞六道:“他还说,像
你这样的人也一生中只见过两个。”
“那两个?”
“一个是他自己,”俞六微笑:“另外一个就是你。”他的笑眼中充满温暖:“所
以他还要我问你,肯不肯跟一个只会挖洞的人交朋友?”马如龙已经伸出手。
标题
古龙《碧血洗银枪》
第三十四章 华屋恶夜
江南俞五不但是江湖中的名侠,也是名士,才子,惊才绝艳,洒脱不羁。俞六却完
是另外一种人,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他看来确实像是个粗人,粗手大脚,平凡朴实。一
张方方正的脸上,连一点聪明的样子都没有,只有在微笑的时候,才可以看到一点俞五
的影子。可是现在每个人都对他有了好奇心,都觉得他并不像外表看来那麽平凡简单
了。每个人都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因为每个人都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
“你从来没有在江湖中走动?平时你都在做些什麽事?”
“什麽事我都做,”俞六回答:“只不过通常我都在替别人盖房子。”
“你是个泥水匠?还是木匠?”
“泥水匠我也做,木工我也做,”俞六道:“只不过通常我都是在打样子。”
要盖房子,一定要先把样子打出来,也就是先把图形打好,房子应该盖多高?屋顶
应该有多大斜度?能够承受多少重量?地基应该打多深?每一点都要计算得极精确,绝
对错不得。只要有一点错,房子很快就会垮的。
挖洞也一样,也需要计算,计算距离,计算力向,只要有一点错,出口就不在原来
计划中的地方了。如果他把那条地道的出口挖到杂货店外面,挖到无十三的面前去。那
麽他就等於替他自己和这些人挖了个坟墓。
大婉叹了口气。“现在我才知道,你五哥为什麽要特地请你来挖洞了。”大婉道:
“要挖那麽样一条地道,一定比盖房子还难。”
“那条地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挖得出来的,刚才坐另外三辆马车走的人,全都是我
的帮手。”
这当然也是已计划好的,那些人来的时侯帮他挖地道,走的时候又可以替他把无十
三诱入歧途,每个人都发挥了最大的效用。
“他们当然都是你五哥派来的,都是丐帮的子弟。”
每个人都认为如此,俞六却又笑了笑道:“他们也不是丐帮子弟,”他说:“他们
郡是帮我盖房子的人,所以他们也会挖洞。”
每个人都很意外。“这件事全是你计划的?”
俞六微笑:“我五哥既然要我替他来做这件事,我当然要替他办好。”
如此周密的计划,如此庞大的行动,居然全是这麽样一个“粗人”主持的。他看起
来虽然还是粗租脏脏笨笨的,手上脸上衣服上鞋子上全是泥,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可是
已经没人会觉得他又粗又脏又笨了。
只有人问:“你五哥呢?”
俞六叹了口气:“他把这件事交给我,自己就什麽都不管了。”
铁震天忽然也叹了口气:“如果我也有你这麽一个兄弟,我也会像俞五一样,什麽
都不必操心了。”
他叹气的时候,眼睛却在盯着绝大师,每个人都知道他一定也想起了他的兄弟铁全
义。他的兄弟也许此不上俞五的兄弟,可是他的兄弟却可以做得出别人的兄弟做不到的
事。他的兄弟随时都可以为他而死。
绝大师没有反应。不管别人说些什麽,他都好像没有听见。
子夜。他们上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现在只不过走了两个多时辰。每个人都认为俞
六一定会连夜赶路的,可是每个人都想错了。
他们刚走入一个很大的市镇,刚经过一条很宽阔的大街。从窗车中看出来,街道两
旁的店虽然都已打烊,还是可以看得出这市镇的繁荣热闹。就在他们往外面看的时侯,
车马忽然转入了一条死巷。
巷子的尽头处没有路,只有一户人家,看来无疑是个大户人家。朱门大户,门外蹲
踞着两个很大的石狮子,还有条可以容马车驶进去的车道。朱漆大门是关着的,他们的
车马,却直驶上这条车道。好像已经要撞在大门上了。就在这时侯,朱漆大门忽然洞
开,车马直驶而入,停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里。车马一驶入,大门就关了起来,车
门却已被俞六推开。
“各位请下车。”
“下车?下车干什麽?”
“今天晚上,我们就留在这里!”
“为什麽要留在这里?”
俞六笑了笑:“因为无十三一定也认为我们会连夜赶路的。”
每个人都认为他要连夜赶路,所以他偏偏要留在这里。铁震天忽然也笑了笑:“这
是个好主意!
院子很大,屋子也很大,昼栋雕梁,新糊上的雪白窗纸,在夜色中看来白得发亮。
可是屋子里什麽都没有,没有人,没有桌椅,没有家具,也没有灯光。虽然没存灯火,
却有星光月色。虽然有星光月色,却衬得这栋一无所有的华屋更冷清凄凉。
俞六解释:“这是我最近替人盖的一栋房子,屋主是位已退隐致仕的高官,等到下
个月中才会搬进来。”
现在下弦月还高高挂在天上,所以这里连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开门的人是谁呢?”
“也是帮我盖房子的人,”俞六道:“我保证他绝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
这个人,当然绝不会泄露任何人的秘密。这个人是个聋子,不但聋,而且哑,又聋
又哑又跛又驼又老,对人生,已经完全没有欲望,世上已经没有什麽事能打动他。
一楝空空洞洞的华屋,一个迟钝丑陋的残废,一盏阴暗破旧的灯笼,一个月冷风凄
的春夜,七个亡命的人,破旧的灯笼在风中摇晃,丑陋的驼子,提着灯笼一跛一跛的在
前面带路,别人不愿看见他的脸,他也不愿让别人看见他。
他将七个人分别带入了四间空屋。马如龙和俞六一间,大婉和谢玉仑一间,铁震天
和王万武一间,绝大师单独住一间。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他也不愿接近任何人。在一个
春寒料峭的晚上,一个像这麽样的人,单独留在一间什麽都没有的空屋里,前尘往事新
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时,他将如何自处?
每个人都觉得很疲倦了,非常非常疲倦,但是能够睡着的人却不多。谢玉仑没有睡
着。地上铺着床草席,她睡在草席上,窗外的风声如怨妇低泣。
“你睡着了没有?”
“没有。”大婉也没有睡着。
“你为什麽睡不着?你心里在想些什麽?”谢玉仑又问她。
“我什麽都没有想,”大婉道:“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谢玉仑忽然笑了笑:“你用不着骗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麽。”
“哦?”
“你在想马如龙,”谢玉仑道:“我知道你很喜欢他。”
大婉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却反问道:“你为什麽不睡?你心里也在想什麽?”
谢玉仑的回答无疑会使每个人都吃一惊。
“我也跟你一憬,我也在想马如龙,”她叹息着道:“这几个月来,他每天晚上都
跟我睡在一间屋子里,每天晚上我都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现在我怎麽会不想他?怎麽
能睡得着?”
大婉没有再说什麽,却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户。在这个夜深如水的晚
上,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如果被人触动了心事,她还能说什麽?
谢玉仑却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
“我没有姊妹,我这一辈子最接近的人就是你,”谢玉仑说:“我从来都没有想到
你会害我,所以那天你忽然出手点住我的穴道时,我实在吃了一惊。”
她叹了口气:“现在我虽然已经明白你那麽做是一番好意,但当时却真的吃了一
惊!”
大婉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
谢玉仑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