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之剑-第2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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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们需要上去检查一下吗?”来自弗里斯兰的桑诺尔骑士竭力控制住自己亢奋的坐骑,犹豫着问道。
我对他的请示不置可否,慢慢催动战马接近面前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
教皇霓下乘坐的马车,此刻已经成为满地碎裂的木梁和残片,手臂粗的车轴彻底折了,两只轮子一个已经完全报废,另一个还嵌在上面兀自骨碌碌转动,封闭的车厢像是孩童胡乱拼接的积木,扭歪歪的斜成恐怖的形状。
车夫肢体扭曲的躺在地上,胸口赫然插出一根被鲜血染红的断木,森森白白的骨茬,混着颜色深绿的脏器暴露在外,恶心的让人忍不住想吐。
拉车的驭马也不知跑到哪去了,从附近凌乱的车辙看,正是这匹失踪的疯马,造成车毁人亡的可怕事故,但没人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摔变形的车厢上,大家急切的想知道,应该在里面的西尔维斯特教皇是死是活?
我俯身自己观察着地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线索,车厢旁边并没有出现血迹,说明教皇仍旧龟缩在车厢里,如果他确实乘坐这架马车逃跑的话。
想到这里我突然被这个问题弄得脊背发凉,一种落入陷阱的恐惧感瞬间笼罩整个身心,西尔维斯特那老学究似的形象缓缓浮现。
“愿上帝保佑!”
我从来没有如此虔诚的在胸口划着十字,用其他人都听不见的小声祈祷着,仿佛几座山头外正如火如荼进行的大战与自己无关,它也确实变得无关紧要了,只要教皇摔死,一切便都结束了。
“来人!”
我尽量装作平静的样子慢慢的转过身来,挥挥手招呼等在旁边的骑士们上前。
“过去看看情况,不要破坏现场……”
在我的注视下以桑诺尔骑士为首的几个人跳下战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都不敢第一个上去,那毕竟是教皇,整个基督世界名义上的至高存在,万一动作稍有不慎,随之而来的连带责任,可是任何人都负担不起的。
“大人。”
桑诺尔胳膊上的扯破的锁甲缝隙里沾着污黑的血痕,他紧张的咽了口吐沫,虽然那涩涩的嘴唇干得都快冒烟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霓下还活着,移动车厢的过程中我们不小心弄伤了尊贵的教皇,您知道这罪过有多大吗?梵蒂冈一定会下令革除我们教籍的!”
我听着骑士吞吞吐吐的问话,他所担心的也是自己不想面对的,不过我俩的心理底线有本质上的不同,作为一名虔诚效忠基督和领主的骑士,他更在乎不能违背信仰和曾经发下的誓言,这当然包括对上帝及他在人间的行走教皇,革除教籍对他们这些一本正经。
至少是表面一本正经的骑士来说,无异于断绝未来希望的灭顶之灾,而作为信奉实用主义至上的我,更关心能否毕其功于一役,用教皇的死亡来彻底摧毁现在不受自己控制的梵蒂冈,进而重新确立奈梅亨的权力和影响,教皇也是个凡人,是任我摆布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所以他需要死,而且必须得死!
“怎么做难道还要教你们吗?”
我故作生气的对几个唯唯诺诺的骑士怒吼着,其实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问我怎么办?我能告诉你怎么办吗。
被吼一通的骑士更懵了,他们面面相觑的对视着,最终还是再胆子稍微大点的桑诺尔带领下,蹑手蹑脚的走向车厢。
“先看看里面有没有活人!”桑诺尔弯着腰努力顺车厢的裂缝往里看,另外几个人则在周围小心的搜索着。
一名骑士俯身在尘土中扒拉着什么,然后突然举起个东西大叫道:“公爵大人,您快看我发现了什么!”
我接过他献宝似捧上来的东西仔细端详……
事实上压根不用鉴别,从这玩意放到手上的那刻起,我便在心中默默地念出它的名字:
“渔人权威!”
代表教皇权威的标志,片刻不离身的信物,地位几乎相当于中国皇帝的传国玉玺,已经超脱它本身所代表的意义,成为某种精神上的象征。
因为教皇被视为上帝在人间的行走、圣彼得的继承人,而圣彼得在皈依基督之前只是个加利利的渔夫,所以这戒指就被称为渔人权威,作为用来封印教皇签署文件的权戒拥有悠久的历史。
每位教皇在即位之后,都会吩咐使用足金足赤的纯金打造属于自己的权戒,上面镌有圣彼得在舟中打渔的浮雕,及教皇的拉丁语名字,以此彰显这枚权戒独一无二的地位。
把玩着沉甸甸的黄金戒指,我心里便有了计较。
渔人权威在此,只能说明一个事实。
那就是马车中的定是教皇本人,他就在这里!
我激动的把戒指揣进怀中,一步步踏过满地废物,走到倾圮的马车旁边,若有所思的侧耳听着,也不知是不是心情作祟,恍惚间好像真听到有人微弱的喘气声。
“过来,帮我搬开这个。”
我抓着一根横梁,从形状看它原本应是马车的主轴,现在却斜插进车盖,把车厢弄得面目全非。
沉重的车轴让我们六个人折腾得满头大汗,我一边抱怨中世纪欧洲人手工艺的落后,一边呼哧带喘的提醒众人小心:
“你们两个扶着棚盖,等挪开车轴千万别砸到里面的人,那可是教皇霓下!”
移动车轴的浩大工程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我愈发觉得喘息的声音清晰可辨,怀中渔人权威也变得重如磐石,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死命坠在胸口,我深吸口气,示意搬住车盖的几名骑士可以把它抬走。
随着盖子的移开,黑暗的车厢内一点点透入光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渐次出现的内景,我隔着锁甲握紧渔人权威,紧张的觉察不到深深抠进手指锁环带来的疼痛。
“你会在里面吗?奥里亚克的热贝尔,尊贵的教皇霓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凌乱堆在角落的几份文件,这显然是翻车造成的,顺着车盖打开的方向往上看,沾血的袍角让大家倒抽凉气,可惜它只是慌乱中扯碎的边角,华丽的镶边依旧熠熠生辉。
车盖被完全移开,有人发出惊叫,有人吓得连连后退,还有人脚软倒地嘴里念叨着圣号,只有我保持刚才的姿势,但瞪大的眼睛里也写满惊讶与恐惧。
在车厢最靠里的角落,面色惨白的教皇霓下裹着血迹斑斑的圣袍,正满含仇恨的怒视我们,他按在腿根的手掌下不断涌出粘稠的鲜血,看上去情况十分不妙。
(本章完)
第378章 纵横(3)()
“日安,霓下。”我虚扶着不存在的帽檐,优雅又得体的冲软绵绵倒在那里的西尔维斯特点头致意。
“日安,我的大人。”即使声带沙哑的像是一块破损的塑料布,西尔维斯特还在维持自己贵为教皇的尊严。
“我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我没想过你会带着那么多观众。”
西尔维斯特针锋相对的回答,身体上的伤痛阻挡不了他头脑灵活犀利的讽刺,单论嘴上功夫教皇霓下绝对天下第一,就连亚里士多德复活都不是对手,他可是众所周知的修辞学大师。
“让我们检查下您的伤势吧,霓下。”
虽然他大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越来越白的脸色说明了一切,但众目睽睽我仍得摆足姿态。
西尔维斯特玩味的看着我,眼角被岁月侵蚀的皱纹刻进皮肤,好像深不见底的沟壑,整个人生阅历全藏在里面,他曾经就是靠着这副风度翩翩的学究气质,获得奥托大帝的信任和奥托二世的器重,进而一步步登上梵蒂冈的教皇宝座,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有着怎样一颗追逐权力的野心。
“恐怕我要拒绝您的好意了,公爵大人,上帝已经在召唤我了。”
此刻的教皇失去高高在上的威仪,颓唐的模样更像个知天命的老人。
“凡有血气的,都如衰草,所有他的枯荣,都如草上之花,草会凋残,花会谢落,你们要忍耐,直到主来……”
他絮絮叨叨的为自己默念安魂弥散,骑士们纷纷垂首半跪在地,虔诚的信仰让他们自觉为见证以为教皇的蒙召感到悲痛。
“你们现在也有忧愁,但我现在要见到你们,你们的心就会布满欢乐,这欢乐再也没有人能够夺去,你们看我,我也曾劳碌愁苦,而最终却获得了安慰,我会安慰你们,就如母亲安慰她的孩子。”
西尔维斯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跪拜在身边的骑士,如同坐在那圣彼得教堂的御座上一样,骑士中甚至有人因为得到教皇的宽恕而嘤嘤抽泣,我却只能懊恼又无可奈何地跟着应祷。
“好了孩子们,剩下的时间请让我和公爵大人独处,看在上帝的份上,可以吗?”
目送痛哭流涕的骑士们渐渐走远,西尔维斯特感慨似的幽幽吐出一句:“这真是命运啊,难道不是吗,公爵大人?”
“您不应该临阵脱逃的,霓下,你们的营盘扎在山上,拥有无可比拟的地利优势,人数又比我们多,战斗持续下去我们很可能受挫,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刚开始的顺风顺水决定不了最终的结果。”
我在离他差不多一步左右席地而坐,一边说一边解开系得很紧的牛皮手套:“您没能沉得住气,相当遗憾。”
他抬起捂住伤口的手掌放在眼前细细瞅着,好像它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粘稠暗红甚至有些腥臭的血液渗进肌肤的每一条纹理,他奇怪的嘟着嘴,愣了半晌才说道:
“胜利距我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惜没能把握住,这双摩挲过无数经卷的手,毕竟无法熟练的玩弄权谋与刀剑。”
“侍奉上帝的仆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提到权谋,就像小偷在光天化日下声明自己的身份一样,这不合规矩,霓下。”我有点惊讶于西尔维斯特赤裸裸的表达,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呵呵,此时此地只有你我两个人,大人,也许上帝能听见咱俩的对话,但他不会怪罪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
他把手掌重新按回伤口,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脸色变得更苍白:“我终究未能战胜命运……”
“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真让人意外,作为圣彼得的继承人,妄提战胜命运是对信仰的亵渎,放心,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听见,霓下,您还是去上帝那里做忏悔吧。”我甩着手套拍落裤脚的浮尘,漫不经心的回答。
“想想自己的人生,的确心有不甘啊。”
奥里亚克的热贝尔轻轻地咳嗽着,嘴角溢出点点血丝:“不过从我跟随博雷尔伯爵踏入梵蒂冈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无法平静的走完接下来的路,教皇的赏识、皇帝的青睐、万民的敬仰都是将你推向万丈深渊的无形大手。有时想想,当初选择留在圣玛利亚德里帕尔隐修院研习经文,未必不是个愉快的决定,可惜我误入歧途要的太多,上帝把尘世的美好展现在眼前,并非要你浪费生命去追逐名利,他是想教导众生放弃享乐,潜心归入正道。”
我站起来走到一旁低头啃草的战马边,取下鞍鞯挂着的水囊,这里面的水是两天前出发时灌得,捂在皮囊里稍微有些发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