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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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非信口开河,毕竟这个参政不是白当的,对大宋经济形势着实做了分析:朝廷数据显示,大宋天禧年间的耕地525万顷,较大唐天宝年间600万顷耕地少,去掉五分之二的北方失地,仍有300余万顷,但都是江南沃土,看粮食亩产,唐丰收时亩产仅2石,而宋平时亩产即达2—3石,江南地区更达6—7石,正是“苏湖熟,天下足”。再比较人口,由于不堪金人统治的北方人民大量南迁,江南人口已达1000万户,而大唐天宝年间全国仅900万户,如此充足的人口,保证了劳动力与兵源。
陈矩亦避开正题,反问一句:“未知秦参政有何治国、振兴之策?”
这可难不倒他,上朝时对着赵构小儿不知回答几遍呢,他简短扼要道:“延续我朝“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国策,减百姓赋税,提商贾地位,内陆发展城市工商,沿海增设港口,边陲重开榷场,以工商税钱为国用主源,自然民富国强!”
这也非他的独到见解,大宋以往的财政收入在正常年份有6000——7000万贯,高峰时更达10000多万贯,而大唐的年财政收入从未超过3000万贯,这是个什么概念?按大宋官家利率,1贯铜钱可兑换1两白银,那就是近1亿两白银,他依稀记得后世的明、清从未超过这个数,而且,这么大的财政收入并不意味着农民的负担增加,只因这是大宋工商业极度发展的结果,带来工商税钱的直线上升,约占赋税总额的60—70%。大宋的经济实力在中国封建王朝中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策划人有信心令其更上一层楼。
陈矩却给了他当头一棍:“就算我大宋国用富足又怎样,太祖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始设府库,后来钱币堆积如山,不一样奈何不了辽国么?统一天下不在于物足!”
来自后世的他,一向有战争拼的是综合国力的观念,打得就是经济,谁有经济后盾谁就胜出,孰料在这时代竟不循这个规律,他一时张口结合:“那在于甚么?陈军师有何高见?”
“尚武!”陈矩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字,“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安史之乱前,书生投笔从戎;安史之乱后,人人皆鄙从军。我大宋开朝以来,惩晚唐五代藩镇之祸,校枉过正,抑武崇文,方招致今日之祸,惟有恢复汉唐尚武之风!以战止战,方能真正自强,做到此点,便可一统天下!但我大宋积弱已久,决非短时可以恢复,除非明君、圣相、名将齐出,方有一线希望!”
尚武?这个问题老子也想过哩,好象没这么透彻哩!圣相、名将?我和大英雄可以担当了,明君么,赵构小儿怎么看也不象啊,看来症结在小王八蛋身上。他又有些不服气:“虽说‘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可是也有‘国虽大,好战必亡’。这以战止战,莫不付出血的代价,生灵涂炭,可不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统一天下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陈矩反驳道:“尚武不等于好战!前人尚武之风尤烈,以仁为本在心。观我中国战史,即便对非我族类者,亦不赶尽杀绝,如春秋对夷狄,秦汉对匈奴,隋唐对胡人,每次大胜,却不夺其地,不变其俗,不杀其民。所谓王者之师,概莫如此!”
畅快!他省起后世的中华民族在生死存亡的最危险关头,亦没有丧失高贵的民族尊严,终于大无畏地猛醒而起,却没有睚眦必报,与某些兽性无赖的丑恶民族一起堕入灵魂的地狱,端的大国气度也,不过心里话,他还是保留不同意见的。胖哥的思维真能超越时空么?他以小学生请教老师的诚恳态度再问:“陈军师,如何看外族的入侵,眼前的女真人,不定有天会统治中国哩。”
这是大实话,女真人的后裔——满族人开创了大清,而元朝,更是由蒙古人所建。
“秦参政眼光老到,不愧跟北人相处久矣!”陈矩目光如炬,不知是赞他还是损他,露出郑重的神色,“此事可能发生的,但矩以为,无论是哪族,只要是在扎根生养于我中国大地,一定会融于我中国文化之中,汉夷之分,渐渐已无必要,天下之合,亦将带来民族之合,我中国文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旷远持久,将来的中国,应为族合一统之中国!”
这番话一定为这时代人不理解的,他自例外,几乎要跳起来鼓掌,陈矩所说的简直就是未来,时代的先知总是存在的,陈矩已跳出民族之分,大宋年间竟有这样的人?他越发觉得自己小看了对方,方想起时间紧迫,半个时辰已过了大半,他赶紧扯回正题:“陈军师所言极是,既然赵官家不能统一天下,那么,以战求和不是最好的局面?”
陈矩张口结舌,没想到绕了半天,被这家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由长叹一声:
“观眼前形势,倒不失一条喘息之策,但金人岂是你要和便和的,二圣不就因此被掳的么?”
他知陈矩已被说动,进一步试探道:“陈军师天纵奇才,令兄陈规又是重镇守臣,不若为朝廷效力,桧将大力举荐!”
“不,我跟家兄志异道非,他守他的德安,我自爱来去漂流。可惜韩世忠不失于勇,迷于忠;张荣不迷于忠,失于莽,皆非成大事者!唉……”陈矩自觉失言,豁然警道,“秦参政怎知家兄是陈规?我与他毫无干系!”
他试出陈矩真心,当真大喜,这家伙果非蛰伏之人,不理其他,抓紧时间逼问:“陈军师言下之意,似乎指斥圣上不是明君?”
陈矩不禁冷笑:“这小儿有何出息?大宋在其手中,不亡已是侥幸,我陈矩空有大志,便不陪葬他又怎的?”
他单刀直入:“以陈军师之见,成大事者需何条件?”
既已露了心迹,陈矩索性放言直说:“第一,名正言顺,可得天时;第二,占据要地,可得地利;第三,有胸怀天下之心,可得人和。此三者得一可分天下,得二可统天下,得三可治天下,而尚武乃三者之魂!”
老子拥有和氏璧,天时有了;怀不杀之心,人和有了;看来就缺个地利啊,他的嘴角泛出微笑:“要地在何方?”
陈矩对这秦参政生出莫名的感觉,那种感觉只对一个家伙产生过,想起那家伙高深的心计,他迎接挑战般地回答:“天下要地,以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宣抚使张浚提出‘中兴当自陕始,虑金人或先入陕取蜀,则东南不可保’,目光不错,可惜才大志疏,富平之败后,我军退至秦州,关陕从此不能恢复,秦州若再失守,大宋危在旦夕,刻下西线战局最重,而东线挞懒成夹击之势,雪上加霜,我此番协助张将军陷挞懒,总算为大宋争得些许时间,秦参政所言不假,即便杀了挞懒亦于事无补,若金兵不退,两线齐出,再加上李成等寇内乱,大宋可能撑不过今年!”
陈矩一针见血的见地将他惊出一身冷汗,是否危言耸听?他仔细思量,愈发心惊,确实有此可能,原来情势危急至此,可笑朝廷依旧歌舞升平,真是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他蓦地感觉,莫非这力挽狂澜的重任是上天压给自己的,因为无论他怎样想改变历史,也不愿见到大宋灭亡的。女真人创建的大金暂时还不具备管理天下的能力,从他们对北方的严重破坏已经看出,女真人还需要一个学习的过程——为几百年后的卷土重来打下基础。他无论为了可人儿,还是为了天下苍生,都要姑且一试。或许,历史——竟因他而得以延续?
原来死胖子早赞同他的提议,只是对可行性有所置疑,故浪费他这么多口水,事不宜迟,他扯起陈矩衣袖:“既是如此,陈军师快去说服张将军,我不敢保证一定成功,但凭我与挞懒过往情面,当不至为难我,总之性命无忧,烦请张将军放心!”
月上中天,皎白的月光与湖中荡漾的无数火把相辉映,一艘小舢板在湖面划过,他一个人登上挞懒帅船,满船金兵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希望的光芒,曾几何时,秦桧是他们鄙视的对象,而现成了他们唯一的救星。
金兵们开始都有点奇怪,态度强硬的大将军一听义军要派出个秦大人谈判,立刻就同意了,原来原因在这:这秦大人竟是以前的秦执事!
帅舱内,屏退左右,亦一个人的挞懒端坐在虎皮大椅上,一身金甲,并无他想象中的困兽之态,威严不减的豹眼凌厉地射向他:“明日,你竟敢来见某家!”
……没人知道他与挞懒一夜长谈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挞懒在次日清晨即派出一个旗牌官,在义军的允许下跟移刺古军取得联系,铁浮屠当即后退十里,接下来的两日内,义军的探子马不停蹄地往返报告:“金军退出通州!金军退出泰州!金军退出扬州!金军退出承州……”
每一次探报所至,湖里的义军与岸上问讯而来的无数百姓皆发出长久的欢呼。当战争突然消失,和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降临时,莫大的惊喜,简直令天地动容。
所有的人包括张荣、陈矩、三相公乃至沙都卫均不敢相信,他所说的真的实现了!这家伙到底对挞懒施了什么法宝?而这所有人都感激与好奇的家伙一直没有露面,他留在挞懒帅船上,于金人为质,直到金军退出楚州、渡过淮河以后。
在义军的监督下,挞懒率仅余的两千兵士上岸,与移刺古的铁浮屠汇合,迅速往北退去!然后,万众期待的他终于出现在船头,那一刻响起的欢呼声超过前番欢呼的总和,他的身份依旧神秘,寨兵与百姓们只知道他是官家特使——秦大人!
他仰望祥和的蓝天,俯视亲切的大地,多么永恒的象征,没有一丝血腥的气息,也没有半缕硝烟的弥漫,他立于战争与和平、过去和未来、苦难与希望之间,浩瀚天地,无尽纷扰尽化尘土与沙,亘古长存的只有天地日月。
胸中涌起前所未有的豪情与信心,他向着自己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大步,历史——是否已被他踏在脚下?他不得而知,但他至少知道,他令这淮南大地上的千万百姓摆脱了战争之苦!
第四十五章乱世佳人
“大灰,过来!”两位嫣然如画的美人儿掀帘出舱,身后随着一个秀气的小使女——刘光世的锦上添花,俱恢复女儿身的楚月与三相公在阳光下明媚照人,就近的船工与十八铜卫俱看得眼一花,几疑天仙下凡。
大灰见了女主人,便忘了男主人,摇着尾巴迎上去。他正掬一杯清茶,与沙都卫坐在官船二层的敞棚中下象棋。这时代的象棋又称大小象戏,已非常接近后世,赵构小儿尤爱,皇帝喜欢的东西,臣民们当然热中,他亦上手,有中学时的基础,棋艺不算太差,连赢沙都卫七八盘。
两人的赌注可不小,一盘二十两银子,沙都卫的脸都输得绿了,两个女孩出现得正是时候,他就势推盘而罢,将所赢连同自己的本钱足足十几个大元宝都送于沙都卫,他乃有心收买对方作为宫中的眼线。沙都卫倒是直人,胀红着脸也没作势,便揽在怀中,谢一声识趣离开。
“楚姑娘已大好,可喜可贺!”一上来就试探自己哩,为这迟早要来的碰头,他早有思想准备,起身迎向面色白里透红、已恢复大半的可人儿,一副欣欣然之态,脑筋转得也够快,指着大灰装痴卖傻:“大灰?哦——既然楚姑娘乐意,以后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