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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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来了决定性的一刻,张荣的座船上战鼓如雷,义军的反击开始了:如蝗的箭矢自空中落下,泥淖中进退不得的金兵成了活箭靶,个个发出垂死的哀号。
大金水军这才发现情况不妙,撤退的锣声响起,却太迟了,无论大船小船已是寸步难行。远道而来的金军如何晓得这缩头湖有涨退之律,义军佯败引其入临岸浅处之际,正是湖水方退之时,大小船只易进难出,尽陷泥淖,此刻遭到回击,不啻兵临绝境!
船也动不得,人也上不了岸,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儿,金兵们一片混乱,最惨的是几百只金军小船,舷矮舱窄,无法躲避箭雨,上面的兵士只有往泥水中跳,而迎接他们的是更惨的遭遇:水边自幼长大的寨兵们在弓手的掩护下,手握渔叉刀枪纵跳而来,对着烂泥中无法抵抗的金兵们,不理他们的求饶,排头儿搠去……
不多时,水滩上,已分不清是泥浆还是血浆,十里之内的湖水都被染成了红色,金军遭遇了南侵后最惨烈的一场败仗。
身边响彻亢奋的喊杀声,他看着这一切,勉强作出笑容,心却阵阵颤抖:“对着举手投降的敌人,为什么不可以不杀?族国之间的仇恨,难道真的只有血才能化解么?”
远处的另一方岸上,移刺古的铁浮屠终于出现了,却爱莫能助,遥视着如血残阳下的如血湖面,默默哀悼着同伴……
小船上的金兵被杀得七七八八,义军由水陆两侧围住硕果仅存的几艘金军大船,诚如张荣所言,那大船真如几个大棺材,凄惨安静地躺在遍湖死尸的浅滩里,那“棺材中人”呢?
“挞懒听好,只要尔归降,张某留你性命……”大宋百姓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兵力一再折损、孤军不过万人、据弹丸之地的张荣在向大金淮南占区的最高首领、十万金军的统帅挞懒大将军招降!
回答张荣的是一阵箭雨,紧接着,自挞懒的帅船中浮起一条人影,借着黄昏的掩护向就近喊话的张荣座船飘来,诡异之极。
早有眼尖的寨兵鼓噪起来,这般形势下竟有鞑子敢自不量力?其意图明显,欲制义军首脑以扭转战局,实乃孤注一掷之举,张荣豪气大发,按江湖规矩喝令下去:“不可放箭,让其过来,俺要活捉这厮!”
与张荣同立船头的他生出莫名的心惊,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其一身锦袍,衣不披甲,轻功姿势非同一般,水样流畅,似不须换气,每一个落点是水上浮尸,转瞬之间,已避开枪林刀丛的船头,掠上侧舷,返身扑向张荣,乃赤手空拳,好胆!
贾虎、孟威、郑握仨人大喝一声,各挥动一杆渔叉,迎上去,三雄本一体,无论敌人多少都一齐上的,倒不算过分。
一个照面间,一张原本英俊却因消瘦苍白而脱形的熟悉面孔扑入眼帘,他蓦地打了个激灵,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达凯!心虚地躲至张荣身后,肚中嘀咕:不晓得达凯知不知自己变成了秦桧,反正自己不宜露脸,这小子好像武艺大长,怎么回事?不过自己当日下手得也太黑了点……
便听寨兵们呐喊助威:“活捉不刺!活捉不刺……”
他不免奇怪,达凯何时改了名字?觉察到他惊态的张荣忙宽慰他:“大人莫怕,有张某在,伤不到你的。这厮乃挞懒的女婿,听说在洞房之夜被人割了话儿,就有了诨号不刺,真名倒不晓得。”
“不刺?”他露出古怪的脸色,几乎要笑出声来,这诨号当真形象,又随之一愤,达凯终究名义上做了挞懒的女婿,幸亏楚月不在场,若听了定接受不了。
达凯与三雄斗做一团,竟有愈战愈勇之势,他愈发奇怪:这小子岂止是武艺大长,简直变了个人似的,难道……
不过他不以为达凯会成功,除非,他下意识地看了几步外的高益恭一眼,若这家伙来个里应外合,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把握。好在沙都卫一直跟高益恭在一起,似乎对其并不放心,高益恭是谦卑得有点过分,跟其过人的身手太不相称。
当着众儿郎的面,三雄久战不力,不免焦灼,齐发一声喊,圈状游走起来,形成一个大螺旋,往内收缩,正是三雄的成名绝技——三叉降龙旋,那螺旋合拢之际,敌人便束手就擒。
寨兵们俱叫起好来,就在此时,达凯亦在原地打了个圈,飘飘欲起。他再次生出莫名的心惊,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端详着达凯的举动,他竭力回忆着。
毫无前兆的,三声惨呼响起,浪里三雄一齐跌出来,口喷鲜血,已受重伤,首领被创,寨兵们顾不得江湖规矩,一窝蜂杀上去,只听达凯发出刺耳的尖笑声,在甲板上飘来飘去,每落一下,必杀数人。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他的脸色刷地白了——大水法,那个萨满教教尊教了达凯这个恐怖的劳什子?哪有这么容易学的高深武功,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高手?达凯的笑声又怎么如此尖细,跟女人相似?后世的生理知识告诉他那一刀不会去掉达凯的雄性征源的,除非……达凯又补了自己一刀!“欲练神功,引刀自宫”——难道竟是大水法的速成法门,他造就了一个东方不败……他忽然感到一丝悔恨,干嘛当初不结果了这家伙?
踏着一层层寨兵的尸体,达凯一寸寸向船头接近——只因受到甲板空间的限制,人数众多的寨兵反而相互制约,不若飘来飘去的达凯那般灵活,若换作开阔处,达凯当没有如此从容。
“好个不刺,张某今日不活捉尔,就双手送上首级!”看出要害的张荣握渔叉在手,以单挑独斗的姿态,威风凛凛地立定,大声喝令,“儿郎们,都闪开,让这厮过来!”
他大惶,这可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眼前是完胜的局面,岂可斗一时之气?完全可以回避的么,达凯本领再大,也杀不光这一船人啊,待其力竭再捉不迟,或者干脆乱箭射死拉倒。死胖子哪去了,身为军师也不规劝主帅不可犯险,他看到在舱顶指挥令手的陈矩无奈地摇头,想来早已领教过张荣的牛脾气,从这一点看,张荣只是个草莽英雄耳,注定不是个统军帅才。
闻主帅号令,寨兵们立刻停止缠斗,往两旁退去。达凯又发出尖笑,这不男不女的声音听在众人的耳中,说不出的诡异!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在空中圆状地挥洒,缓缓地逼向张荣。
一圈圈令人窒息的气流激荡过来,异事出现了:张荣身边的亲兵似经不起这浓烈欲至的杀机,顾不得主帅有令,出于自卫的本能,一个个忍不住挥动刀枪扑上去,随之而起是一声声的惨嚎……
张荣亦感受到同样的压力,双手青筋鼓起,只凭着超强的定力没有轻举妄动,毕竟有三雄的前车之鉴,但其努力搜索对方破绽的冷静被部下的不断惨死打乱,张荣愈来愈躁,擎起渔叉,就欲杀上去。
达凯已罩住义军首脑张荣的所有来势,只待对方一发动攻击便将其制住,成功在即,达凯杀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得意,终于从前番痛不欲生的阴影中走出:荒岛小子,表妹,拜你俩所赐,我誓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到时一定会好好地“感谢”你俩……
他第二次被这刻着恐怖记忆的气流笼罩着,只不过由发者变成了受者,这正是“大水法”第一层变化——水之“不争”,他知道破法的——只要你不攻,就伤不了你。他能感应到达凯的功力较“轿中人”差远了,但对付张荣应没问题。这其中的环节,他苦于无法对张荣道出,即便道出张荣又能信否?而张荣一旦被制就意味着战局可能逆转,移刺古的铁浮屠正在那岸虎视眈眈,接着可能掀起更大的屠杀,他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情形的出现?更何况,他骨子里还是希望有一场象样的胜利来鼓舞大宋的民心的。
怎么办?他感到那一直挥之不去的历史焦点又瞄准了他!他的思维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高速地流转扩散,忽生出一个奇着,这行险的一着拼的不是武力,而是他的判断力与达凯的心理。他妈的,既然万事因己而起,老子只好挺身而出了!
他一把拉住正欲步部下后尘的张荣,附在其脑后道:“这厮使的是邪术,我有法破之,张将军看我手势行事……”
那一刹,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忽然自张荣身后转出一个人来,白面细须,举止温文尔雅,一个绝对令达凯愕然的人出现在面前,周围顿响起几声惊呼:“秦相公?秦大人……”
在他软硬兼施、动用官威的“胁迫”下,张荣总算作出让步,让他一试,兀自不信他的话,手中渔叉握得紧紧的,准备随时打救这个视战斗若儿戏的秦大人,满船的寨兵看得目瞪口呆,不明就里!
“圣将军,好久不见!”他面带微笑、全无一丝防备地走向“故人”,达凯的一脸狐疑证实了他的判断,达凯不知他就是明日!他给自己上了双保险:一是针对大水法第一层变化而采取的“非攻”,一是达凯即便学会了大水法第二层变化,也不会对身份神秘的真正秦桧下手。
“不可!”他已进入达凯的致命距离,再也承受不了如此心理负担的张荣狂吼一声,一叉刺去,达凯愕疑的脸上泛出微笑,无论如何,擒住张荣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
身后是犀利的风声,张荣终捺不住性子出手了,功败垂成,他已没有退路,视网膜上倒映着:达凯逆时针转动的双手、无数逆向的小涡流、不断倒下的寨兵们嘶喊的嘴脸、通红的晚霞……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蓦地一片空明,四肢大开地向达凯扑去……他敞开灵知,无我无心,无攻无守,任那致命的小涡流击向胸膛。
发向张荣的一击被他半空拦截,达凯收手不及,对自己找死的“秦桧”无奈一叹,正欲发出第二击,随即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看到那足以重伤张荣的小涡流在他身上烟消云散……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却浑然不觉自己的个人潜能正迈入一个新的高度,在与大水法“不争”的对决上,他的“非攻”状态已超越番僧格波巴的“随波逐流”,同大英雄的“虚怀若谷”并驾齐驱,这“非攻”正是“不杀”的升华!
他乡遇故知般地拥抱上去,感受到达凯凝聚的大水法被他成功地瓦解,他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张荣率领部下一拥而上,将不及反应的达凯捆成了大粽子,连点其几十处穴道,这厮确实太令人恐怖!到这刻儿,达凯仍不明白“秦桧”怎会出现在这里、怎会站在义军一边、又怎会制住自己?
心悸地躲开达凯野兽般的眼神,他抹去额头的冷汗,洋洋得意地接受着众人的道贺,没曾想他这个文人也做了一回战场上的英雄。
这边厢打得热闹,那边厢的金军大船依旧死气沉沉,可能压根就没对圣将军抱有希望,却不知达凯差一点就成功了!
几乎功亏一篑,又折损了这么多兄弟,张荣大怒,失去招降的耐心,指挥全军准备火箭,欲尽歼大金水军。
高益恭这时现出烦躁之态,不顾沙都卫的警觉,频频看他,他知其意思:楚月郡主的爹爹在等死哩,你就忍心袖手旁观?
倒是个忠奴!他何尝不想阻止这场杀戮,其实张荣已经给了挞懒一次机会,谁知老家伙死硬不服软,他也不知怎么办,只好垂头不理高益恭。
天色渐暗,船上点起火把,却听一声呼哨,一叶小舟如飞般驶来,三相公急急跃上大船,他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