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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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筹交错,一力避酒的他还算清醒,那几位名士早醉倒在姐儿怀里。少了这些酸丁,席间清净多了,那刘光世虽是将门之后,亦不能书,粗人一个,他不用掉文,大感舒适。刘光世与沙都卫等就更放肆了,各搂着一个姿色上佳的姐儿,一面调笑,一面大揩其油。
惟独陪他的姐儿失望之情形于色,他不能再对不起楚月了。人到中年的秦相公尚无子嗣又不纳妾,一直有“他”不好女色的传闻,倒也无人奇怪。既然不敢餐秀色,他只有专注于美食当中。
打个饱嗝,摸摸护身甲下胀起的肚皮,好像有点赘肉哩,当了秦桧后就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没空也没机会练武,不发福才怪。
他的眼忽然花了,原来最后一道菜是一大盘金银珠宝,刘光世怎肯放过这结交朝廷新贵的机会……
穿过一条暗黑湿冷的长长通道,一股难闻的秽味夹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哀号、冤屈声在狱卒的强压下依然不绝,这就是这时代的大牢。一一审视过去的他面色渐渐难看起来,这些被当作明日入狱的大都连小毛贼也不是,分明乃无辜百姓,刘光世也太不象话了!
负责陪同他鉴认明日的王德察言观色,忙请他出去说话。眼睛一阵刺痛,下午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冷冷道:“将这些人全放了,皆非明日!”
王德面露难色:“我家都统费了不少心机方捉了这些疑犯,若秦相公一句话便放了,只怕与都统面上不好看。”
他与沙都卫对了一下眼神,其一副听从吩咐之态,若要以密旨强压施令也无不可,只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刘光世又伺候周到,没必要为几个小老百姓跟一镇大将翻脸,他皱眉道:“总不成押这些人去见圣上,只怕是欺君之罪。”
王德转了一下眼珠:“末将倒有一计,或可寻出真正的明日来。”
“老子就站在你面前哩,看你怎么引老子出来!”他心道,不免斜了身后一眼,这里只有高益恭晓得他的真实身份,又泛起那个一直挥不去的疑问:如今最有机会逼问和氏璧下落的可是王氏、高益恭这方面,但王氏仅于色陷那夜露出一丝口风,他仔细回想过,那大秘密应不曾泄露,而王婆娘到底有何图谋?什么他日救出父伯,自会放自己与郡主团聚,鬼才相信,这个秦桧一旦当上,岂是说走就能走的,到时自有种种理由阻止他,反正他的小命捏在人家手里,这个女人不简单!
在负有监督之则的沙都卫跟前,他不得不对王德的提议表现出极大的热心:“哦,王统制请讲。”
“此计末将思谋良久,自抓了这几百个疑犯来,每夜不知有多少江湖人来探,好在都统派重兵把守,并无人得逞,看来外界皆不知其中真假。近日要处决一批死囚,咱就在疑犯中挑一批出来,宣告将最具明日嫌疑者一并押去市曹斩首。一则到时自会有大批江湖人出现,不定带出真明日消息,咱在旅舍、茶酒楼等处伏下暗探,仔细监听;再则这小贼如今大都打着侠义旗号,若不忍心殃及无辜,或会露面相救,到时再于法场四周设伏……”
听得沙都卫点头赞许,他大骂王德这厮卑鄙,想出这条毒计,他总不能说明日才不会出现,好在主事权在他,当下拍板:“那些假明日可不是真处决,只做个样子过场罢。”
只好委屈这些无辜百姓受一场惊吓了,当日“孙村一战”后,明日的武功与狡猾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谁会相信他这般不济落入刘光世手中?夜探牢房的江湖人或许只为证实一下吧。
这日,镇江府最繁华的十字街口,人山人海,压肩叠背。在旧中国往前的时代,每逢执行死刑的日子,都像过节一样热闹,可谓中国特色之一大奇观。
四、五个死囚各抠扎一团,胶水刷了头发,绾个鹅梨角儿,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面北背南跪作一行;另有斩牌上朱笔写着明日的七、八个疑犯俱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面南背北跪作一行,共两行候斩人犯一字排开,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报时开刀。
这十字街口两旁的茶酒楼都被看客们包了,一边吃喝一边看死刑,让老板们大发死囚财,小二们则忙得不亦乐乎。
距法场最近的一座茶坊二楼,士人装束的他与沙都卫、王德三个占据了视角最佳的桌位,家丁模样的高益恭立于侧后,其余的座中客俱十八铜卫与王德的亲兵所扮,这茶坊被他们全包了,而善于“避战”的刘光世一听法场可能生事,自然不会露面。
街上处处可见江湖人的面孔,王德早安排妥当,不怕有人生事,就怕没人接招。法场中间,监斩官已经落座,两下刀棒手已经给人犯开枷,十余个刽子正磨法刀。
信奉“乱世须用重典”的大宋官府对内镇压一向不手软,利用各种公开执行的极刑对百姓杀一儆百,这斩首还是轻的,其他如五马分尸的“磔刑”、3357刀方才毙命的“凌迟”……不胜枚举,端的矫枉宁可过正。
军事上亦是如此,连从江北撤回驻守宋金江防前线——江阴军的岳飞部也被调往江南西路、淮西路的内战战场,那里,自“孙村之战”铩羽而归的李成军重振旗鼓,连兵十数万,先后攻下江淮十个州军,形成“席卷东南”的割据势力,张俊受命为江、淮招讨使,率神武右军及拨归其指挥的神武前军、神武后军、岳飞等部前往讨伐。
离行刑的午时三刻还有段时间,王德紧张地四处张望,作为现场总指挥,计又出自其手,若有差错可难以交代。只负责认人的他悠闲地品茶,暗哂王德如何收场,后世的影视作品中总是在即将问斩的最后关头才出现救星,现实中会不会这么富有戏剧性?
当然不会!
忽闻远远传来一声清啸,一个黑点自西南的天际出现,在屋檐楼顶之间越来越大,恍如一只大蝴蝶般飘忽而来,几个起纵,已落于临法场的一高楼顶上——正是他所在茶坊的对面,一个面蒙白巾的灰袍书生翩然立定于逆光之中,清越的声音传下来:“明日在此,放了无辜,有胆拿我!”
“这个就是明日?原来法场上的是假的!”人群大哗,此子惊世骇俗的轻功与传说中的明日十分吻合,任谁皆几分相信,早有不少江湖人潜过去。
他端详着那熟悉的灰袍打扮,虽看不清这人面孔,却一下子听出她的声音,再次被这个极具正义感的姑娘感动了,心中直叫:臭丫头,这是圈套,快走……这个冒充他的人可不正是三相公!不知自己指认她是否明日的后果将如何,他无奈地示意王德无法辨认,听天由命了。
反正有人出头就好,王德面露喜色,正要发令伏兵出击,却又闻远处一片惊声:但见东城门口扬起一股尘烟,激烈的蹄声、马嘶自远攸近,东西长街上冒出数十匹不戴鞍辔的无人马群,仿佛哪个马场炸群的惊马,有如后世脱轨的火车头一般,来势疾凶!
行人与摊贩吓得亡命走避,地面的看客们也炸群了,小命要紧,顿时奔散,一时有人跌倒,有人叫骂,场面一片混乱,倒是楼上的看客们看得嘻嘻哈哈。
就在接近法场的当儿,领头的红马上倏地钻出一个骑士,却是马背民族的绝活——身藏马肚,竟又是一个白巾蒙面灰袍书生,手中擎起一面雪白大旗,上面红笔写着两个笆斗大字——“明日”,霍然与他在“大篷车”一役的行径同出一辙。
楼上的看客们都傻眼了,怎地又冒出一个明日?他也傻眼了,这一位又是谁?王德更傻眼了,看看楼顶的“明日”,又看看骑马的“明日”,不知该下令捉哪一个?
惨叫立起,人犯边上的刀棒手、刽子纷纷倒地,这骑马的“明日”乃是神箭手,以擎旗的手同时握弓,连珠箭儿一无虚发。这时大半人皆想:这两个“明日”八成是一伙的,来劫法场。
法场上已乱成一锅粥,由于伏兵没动,那监斩官一头钻进大案下,刀棒手与刽子死的死、伤得伤,地面上只剩下几个被人群践踏不起的伤者躺倒呻吟。
骑马的“明日”再一声呼哨,这些马儿比后世的马戏团的马儿还要厉害,围住法场打起转来,形成一道屏障以挡住外围救援的衙差,而接下来的举动更让人惊奇了,骑马的“明日”发出因急切而变调的喊声:“明日你在哪?”
人犯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吱唔,原来个个嘴中塞着一枚铁核桃——大宋牢狱用以阻止犯人说出不该说之话的刑具。
他彻底糊涂了,这人到底是谁,竟以为他真的夹在这些人犯当中,这么浅显的圈套很容易识破的,所以三相公才敢于冒充他在高处现身,拯救无辜。
楼顶的三相公也疑惑地看着下面的假明日跳下马,飞快地查看各人犯的面目,显然在辨认。这人一定认识明日,而且关系非同一般,否则以并不高明的武艺怎敢来救人?
一流高手的她看出这人战技不错,武技却一般。
他仔细分辨着这人变调的声音,心脏猛地一颤,再猛地一缩:若有人相信自己很可能被捉住的,必须是知道他武功其实很滥(这一点天下只有挞懒、王氏等有限几人和他的女真兄弟们知道)、却又不知他行踪的人(挞懒、王氏等可以排除——王氏当有办法通知挞懒),并能这么不顾生死地来救他,除了忽里赤、艾里孙这些弟兄外(他们不会只出现一人,而且应该正在执行第一个布囊安排的任务),那么,只有一个人了!
“楚月,是你!”他终于辨出她的声音了,他的眼前迷糊了,他的世界落雨了,“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这么傻,以你的聪明怎会看不出这是个圈套,难道这就是关己则乱么?还是你连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肯放弃……”
他看着可人儿清瘦的身影,含着泪读着她的一颗真心——一颗真爱的心:她打出明日的旗号是担心一旦冲不进法场,就以此证明明日并没有被捉住而令那些人犯得以保命,虽然她也不能确定他是否在人犯当中,然而,就如当初他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在花轿中一样,他俩都选择了义无返顾……他想象着这半年来可人儿找寻自己的辛苦,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就要跳下去与她相认。
“抓活的!一个都不准放走!”王德终于发令,其想明白了,这二人即便都不是明日,也一定跟明日大有干系,生擒住便可追寻明日的线索。
锣鼓四起,呐喊震天,在令旗指挥下,埋伏于百姓家、铺坊、巷陌等处的数千官兵一齐杀出,兵分两路,一路包围楚月,一路包围三相公。那些江湖人见有大量官兵出现,顿作鸟兽散,茶酒楼并商家、民户则关紧门窗,方才热闹的十字大街变成了演武场。
箭雨横飞,四周的马儿被一一射倒,没找出明日的楚月在面巾下笑了,全不在意自己处在危险的漩涡中,舞起刀花护住坐骑,欲冲出去,身后的惨呼不绝,那是被殃及池鱼的人犯们。而高处的三相公就轻松多了,一柄剑舞得水泄不通,至少在官兵们架起上房的梯子前可以从容离去,然而看着下面渐渐不支的楚月,三相公终于放弃了离去的机会,纵身下去。
“啊!”一个照面之间,美目相对的三相公与楚月皆发觉对方亦是女扮男装,同时娇呼一声,不约而同想:她是谁?怎地识得明日?但已顾不得疑问,三相公的加入,使楚月的压力顿减,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