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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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止,卧室里恢复了平静……
“这小王八蛋,连休务日也不让老子睡个懒觉,大清早召见老子干嘛?”他一面在心里咒骂着,一面跟随着内侍省押班冯益匆匆进入龙山行宫。
他今天的心情十分恶劣,当然是为自己坚守数月却一夕溃败的“失身”而气苦,哎,具体的细节他已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跟王氏一边喝酒一边赌脱衫,最后就赌到床上了……尤其令他自责的是竟有一般解脱之感:再不用每天对着一个枕边尤物而挣扎烦恼了,日妹么的!难道真是越堕落越快乐么?经过千牛卫的重重把关,避开正殿,经过朵殿、东西廊,却没有进后殿,冯益引他直入内苑御园:但见这御园,借江南湖山之美,着意林石幽韵,加以花卉妍丽,松竹自然,亭榭窈窕,曲径通幽,不失为一处优游忘世之所在。
一小亭内,一身便装的赵构正坐在石几旁,捧着一本大书在读,倒真像个恭己勤政的天子模样呢,冯益没有跟进,远远地侯着。
这可是他第一次独身面君,他上前拜倒,以臣僚单独入见的礼节,口呼:“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爱卿不必多礼。”赵构放下书,示意他站到跟前,他方看清楚,赵构读的乃是一本《资治通鉴》。
据朝间流传,这小王八蛋酷爱读史,通常早上批阅奏章,午后读《春秋》、《史记》,晚上读《尚书》,率以二更罢,看来不假,只可惜史书上许多抵御外敌、捍卫主权,兼听纳谏、任用忠良的明君事迹对其好像不起作用,大概只顾钻研权谋统治之术了。
“呵,闻爱卿昨夜大出风头,将今度花魁娘子——江南第一名妓玉僧儿也迷住哩。”到底是年轻人,身为天子的赵构也免不了女人的话题,这样的开场白无形间拉近了君臣间的距离,他有些受宠若惊,那玉僧儿被评为花魁娘子?真真实至名归,这小子的耳目倒是灵敏,老子尚不知道呢。
“哪里,哪里,微臣不过即兴游戏而已。”他故作谦虚,其实暗自得意,无论是谁,被玉僧儿这样的妙人儿记住都是一桩美事。
赵构拍着手:“好一个‘天下一日不太平,一日不赋风月’,朕有你这样的忠臣,何患国事不济?”
他赶紧做出感恩涕零的样子,不由心惊不已:赵构做出如此推心置腹的姿态,显示其对把握大臣的为君之道越来越谙熟了,自己一手遮天的图谋愈见艰难;而自己的一言一行看来都没逃过赵构的耳目,若是昨夜出丑,只怕这秦桧的身份也被戳穿,以后更要小心。
他同时暗呼侥幸,自己的托词找的好,至少以后再不担心别人调文为难自己了,忙大表了一通忠心:“微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赵构自是一番鼓励,又闲聊一会史书,这又是他的弱项,正绞尽脑汁地应对,忽听赵构冒出一句:“朝中就属爱卿最了解金国形势,依尔看,金人会放二圣归来么?”他吁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好敏感,不过你小子算问对人了,难道小赵一大早召老子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问这个?其时“迎还二圣”的口号漫天飞,殊不知这正是赵构的心病所在,若二圣回来了,赵构这个皇帝坐哪个位子?
最崇拜大英雄的他自是在后世看过岳飞死因的分析诸论,其中就有一条是犯了赵构此忌,他才不会这么傻,当下胸有成竹地回答:“臣以为金人将永不放归太上和渊圣!”
太上和渊圣乃宋人对二圣的尊称,他之所以敢如此肯定,只因为历史本来如此:这两个混蛋皇帝都死在北方了。
他看着咫尺之外陷入沉思的赵构,突兀冒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这小子现在毫无防备,周围又无侍卫,若老子杀了这不顾国仇家恨的小王八蛋又会怎样?如果因自己扮演秦桧的缘故使历史尚按原轨道前进的话,那他杀了赵构将彻底地改变历史的轨迹,哈,那岂不是真的天下大乱……那后果未免太不可测,他忙抛开这个诱惑,感觉自己有点像杀人狂了。
面无表情的赵构浑然不觉自己的“爱卿”正转着疯狂的念头,沉吟半晌,又冒出一句:“朕要刻中兴之宝,若是那和氏璧寻到便好了。”
和氏璧!他心一颤,这可是他敏感的问题了,又依稀忆起昨晚好像也有人提及的,是谁?他警觉顿生,那时陪他的只有王氏……
赵构再冒出一句惊言:“那个明日已在朕手中!”
他吓得几乎坐倒在地,还以为自己暴露身份,眼前是赵构诱捕自己的圈套,随即骂自己糊涂,堂堂天子要抓自己也不用如此费心,派兵一围秦府就行了。
赵构却又叹了一声:“这个刘光世真会办事,竟捉了几百个明日关在镇江府,朕总不能令他将几百人全押往行在来……”
他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刘光世他是晓得,乃御前巡卫军都统制,拥兵五万屯守镇江府,地位尤在神武左军都统制韩世忠、神武右军都统制张俊之上,虽是将门之后,却是个无能之辈,以“持重避战”著称。
想来刘光世不敢打金军,便胡乱捉了一些冒充明日的小毛贼领功请赏。偏偏时刻担心帝位不稳的赵官家正对和氏璧耿耿于怀,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转念之间,已差不多猜到小赵急召自己所为何事,果然,赵构徐徐道:“爱卿,尔是在金营见过明日的,朕给你一道密旨,去镇江府指认明日,并理寻和氏璧事宜,速去速回,若有功而返,朕当重重封赏……”
“臣遵旨!”他几乎偷笑出来,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派明日去捉明日?他喏喏而退。“还有一人想见你!”冯益并没送他出宫,也不待他同意,不由分说引他行往右边,他不敢得罪这皇帝的亲信宦官,老老实实地跟着,心里嘀咕:“又是哪一位要见老子,是太后?自己跟她没什么瓜葛啊……”
来到一座竹林簇拥的精致雅居外,只闻里面传出悦耳的琴声,冯益毕恭毕敬地通报一声:“秦参政到——”
琴声顿止,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宫女“吱”地打开竹门,向冯益谢了一声,又回头报告:“公主,他来了!”
他浑浑噩噩进了雅居,正与那个停琴抬头的美人儿打个照面,他希望永远封闭的个人身份记忆在这个宫装丽人面前成了一句空话,她——正是他最想见又最不敢见的襄晋公主。
入越州城后,襄晋公主是他最先打听的人,他要确认她被三相公安全地护送回朝,得知她与另一个自北方逃回的公主极受皇帝哥哥宠爱的情况,他方安心,到后来他入朝,也没有遇见她的机会,没想到今日得见。
他的眼里只剩下这个唤起他后世回忆的美人儿,再没有其他景物了,直到那黄莺般的声音响起:“怡儿,给秦大人看座!”
他方知道自己的失态,这正是他怕见襄晋公主的原因,因为很容易露出不符合秦桧身份的破绽来,他忙施个大礼:“臣桧叩见公主殿下!”
“免了,坐吧。”襄晋公主淡淡道,他痴痴坐下,将襄晋公主为何见他的原委抛到九霄云外了。
“听闻秦大人新创了一种歌体,昨夜轰动全城,咱家想请教请教。”那莺声直往耳边飘来,他的骨头都轻了:“哪里,哪里,殿下尽管问,小的知无不答。”他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关于辞赋音律,自己知道个屁啊,不就会拾后人的牙慧卖弄几下么,糟糕,一见襄晋公主就想起后世的小瑶,早已昏头了。这当儿襄晋公主已问了几个专业的问题过来。他张口结舌,什么知无不答,是不知无答了。
忽然一阵香风飘入,又一个宫装丽人闯进来,娇笑道:“姐姐,听说你捉了昨夜大出风头的秦大人回来,我也要看看哩。”
他定目望去,这女子跟襄晋公主生得五分相似,亦是个美人儿,只少了几分秀气,多了几分顽皮,却生了一双天足,他已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心道你出现得太及时了,忙起身行礼:“臣桧叩见公主殿下!”
这位也是个公主,其归宋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其号柔福帝姬,靖康之难时与帝室同被掳往北方,去年自虏中逃归,为知蕲州甄采所遇,护送其赴行在,当时赵构犹在温、台,便先派遣冯益、宗妇吴心儿往越州验视,模样儿不差,及问其宫中旧事,对答来皆合,只是一双足却大得不象样,只因公主都缠小足的,今却有此不同处,以此相问,柔福帝姬啼道:当日鞑子聚逐便如牛马一般,今乘间脱逃,赤脚奔走,到此将有万里,岂能尚保得一双纤足如旧时耶?赵构得闻,甚是惨然,颁诏特加号福国长公主。
柔福这一打岔,便让他蒙混过一关,他心知再呆下去一定不妙,就想找借口开溜。刚来的柔福如何放过他,大咧咧地命他将昨晚的歌再唱一遍。他赶快遵令,毕竟对他来说,唱比解说可容易多了,喝了口怡儿递上的清茶,润了润喉咙,他手抚胡须,轻轻唱起来……
哈,效果真不错,雅居内的三个姑娘俱听得呆了。他停声,恋恋不舍地偷看着犹在回味的襄晋公主,为告不告辞而矛盾着。
“世间还有这么动听的曲、这么情切的词……秦大人,咱家已将曲记住了,你能否将词写下来?”襄晋喃喃低语着,这边厢柔福鼓起掌来:“好歌,秦大人,还有别的么?我还想听。”
他老脸一羞,又沾了后人的光了,别的么,当然有,老子肚子里的好歌大把,不过大都是用后世的语言唱的,唱出来怕吓着你们三个小丫头,他摇着头:“这首歌不过是臣拙手偶得,再也作不出了……”
怡儿早已笔墨纸砚伺候上来了,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将自己煞费了一番功夫苦练的繁宋体露一小脸儿,这是他付出精力最多的一门“功课”,他这个参政每日大量的文字工作可是要亲手做的,这时代还没有秘书这个行当。
他拿起毛笔,用练熟的姿势,在长长的宣纸上一气呵成,最后落款、画了个押字。额头上已冒出了细汗,可真用了心力了,乖巧的怡儿用汗巾为他拭了拭,他回头再看自己的“墨宝”,也不由看呆了,真不敢相信是自己写的,美人在侧,他总能超水平发挥的。两位公主交头接耳地评论着,显然没有失望。
后来他的这副真迹流传到后世,已大半残破,只剩几个字。有好事者考评:笔笔圆浑,气势开展,转折处时时有晋人法度,给人的感觉是深沉、稳重,书写速度徐缓,每个字的收笔都比较小心、拘谨。
更有“半仙”以此推断他的性格:书写者性格属于内倾型,平素不苟言笑,不喜欢交际;兴趣爱好虽然狭窄,但在自己感兴趣的方面精深;行事谨慎小心,即使外界环境处在混乱中,也能静观事变;思考周密,一个问题可能会反复思考,行事稳重,力求万无一失;有很强的野心,但善于隐忍,不事张扬,因此别人很难觉察到这点;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别人的心理,也善于利用别人的缺点;内心情绪波澜起伏,但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喜欢少说多听,别人很难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襄晋不知说了什么,柔福先自走了,当真来得快去得快。襄晋的一双妙目瞟过来,看得他心灵直颤,明知跟她越多呆一会儿就越会失态,可是他就是舍不得离开,而她也没有端茶送客的意思,他咳嗽一声,想找个话题,却发现自己的如簧之舌似被锁住了。
襄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