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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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寨里顿时热闹起来,鼓乐齐鸣,鞭炮如雷,一大群女真姑娘载歌载舞地迎出来,那异族的风情看得围观的人群眼花缭乱,随后姗姗出现了一个八抬大轿,由八个披红的光头大汉——萨满教大护法轻飘飘地抬着,达凯的迎亲队伍顿时一阵欢腾,齐呼:
“郡主娘娘。”
他听清了这句女真话,头脑嗡的一声,在郡主的称谓后面添上了“娘娘”二字,意味着可人儿将由姑娘变成人妇,他的心尖儿一痛。
顾不得留意反常的情况了:挞懒及手下的将领竟一个不见,甚至站岗的金兵也寥寥无几,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大红花轿上,心神大乱,激动难抑:楚月,是你么,一别之后,快一年了,你还在等我么,你知道我来了么……
他的思维陷于停顿,一颗心儿全都系在近在眼前的可人儿身上了。
达凯大概亦是同样的感受,更多了一种胜利者的喜悦:表妹,那小子不敢来了,你可以死了心了,我俩才是天生的一对,今天是我俩的好日子。
抛开心头阴影的达凯开始了女真人迎接新娘的传统仪式,“嗖、嗖、嗖”向花轿连射三箭,三支红箭插在轿前的空地上,其意为新娘除“红煞”,射毕,达凯下马,捧着准备好的红马鞍向花轿走去,要将马鞍送进花轿,这也是女真人婚礼的一个重要仪式,取夫妻平安之意,还有一个用意,就是一旦出现抢婚者时新娘子可以跨鞍逃跑。
他看着达凯一步步地走向花轿,那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的心上,他肝肠寸断,在理智与情感之间苦苦挣扎着,只觉自己快疯了……那沉在心底的誓言浮了上来:“楚月,有一天,我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出现在你的面前,迎娶你成为我的妻……”
可是现在,他分明听见了另一个自己的嘲笑声:小子,没能耐就不要吹这么大的牛皮,回荒岛种地吧!
跨越千年才找到的爱人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不,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可以阻止这场婚事的,他一定要阻止!
虽然他不能确认郡主是否真的在里面,但他已经无法回避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丧失的勇气因花轿的出现而恢复,一己之私终于战胜了大道之义,他忽然动了起来,大吼一声:“呔!且慢!”
这并非高手真气催发的一声立刻被人听见了,或许,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一声吧,所有的脑袋齐齐转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他们看到了一幕怪异之极的情景,这幕情景若是晚上看到,胆小的人不被吓个半死才怪:
只见金营外木桩上吊着的那排宋兵死尸中,其中一个的身上不停地掉下黑色的片状物,然后整个身子活动起来,吊着其脖子的绳子“啪”地断开,那具“尸体”一下子落在地上,以后世大片中的未来战士回到过去的姿势蹲下,然后站起,用手在宛若腐烂发黑的脸上一抹,露出一张活生生的面孔来,那面孔是如此的熟悉,正合了宋金各地的通缉榜上榜率最高的那张画像,相信后世的追星族对自己偶像的熟悉程度亦不过如此。
难怪无人找得到他,原来他扮做了一具这乱世中随处可见的尸体,就在众人眼前一个最容易忽略却位置绝佳的地方,他让这些当中不乏领教过他行事作风的人再次领教了什么叫做“出人意表”,不懂易容术的他巧妙地避开了自己的劣势,以另一种更为“漂亮”的方式达到了同样的目的,想来,“装死”已成了他的一大本领。
“明日?!”在沉寂了几个月后,伴随着无数惊呼的响起——他出现了。
自离岛登陆后,他先扮做了这时代同样常见的也是最容易扮的人物——乞丐,不需要演技,只要蓬头垢面、在自己身上堆满了又脏又臭的污秽物便可,素有卫生癖的他倒不怕生病,一来这时代的病毒和毒素远没有后世多,什么爱滋病、毒大米、瘦肉精之类的尚未出现,二来他在后世打过了各种防疫针,古代最致命的什么伤寒痨病大概也侵害不了他。他后来才发现自己扮乞丐有点多此一举,因为大金占领区的关卡忽然全部开禁,任百姓自由出入。作为占领区的最高首领,挞懒庆贺女儿的大婚颁发此令本在情理之中,令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他选择挞懒大营附近的藏身处倒颇费了一番工夫和脑筋,纯粹是随机应变的本事,但为了让自己扮足尸体的模样,不惜前后捆上夹板,在寒风呼号的午夜时分,金兵岗哨最松懈的当儿,与一具宋军尸体掉个包。这过程中的恐怖、恶心、艰苦自不必说了。
他撇开固定身体的夹板,抹去脸上的污秽,复回本来面目,一夜未动而僵硬麻木的四肢已先自活动几下,再舒服地伸个懒腰,挤出一丝微笑:“明日来也!”
他的笑容尚未散去便凝固了,虽然他对自己现身后局面的失控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情形的突变还是大大吓了他一跳:但见人群上方瞬间冒出各色各样的升空物如火药箭、烟弹、飞鸽等,将苍碧的云天装点得五彩缤纷,同时伴随着长短不一的号角、胡哨、清啸等,竟将娶亲的鼓乐声盖下了,接着,远处亦出现一呼一应的对等信号,如此愈传愈远,气势惊人!这时代所特有的各般传讯手段,几乎都出现了,看来这场由他发起的群英会,已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不知大金的那个神秘人物是否也想到了?
仿佛变魔术一般,先前围观的那些“百姓”个个手上擎出了兵器,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齐声发喊,那数百个分属各方的豪杰,如山洪海啸般地向他冲来,那种气势,似要将他一口吞下。
饶是他早已设想了一系列应变的法子,比如拿刀架住自己脖子震住这些人,却先被如此疯狂而不可理喻的人潮震住了,七魂跑了六魄,所有的应变法子都抛到爪哇国了,只剩下本能的反应,那就是——赶快逃啊!
此刻他的位置距迎亲的队伍最近,但他当然不能向情敌自投罗网,下意识地向花轿奔去,心里话,怎的也要和心上人一起。
他跑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带着她一块找死吗?于是只剩下挞懒大营一个方向,他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挞懒大营可能正张好了口袋等群豪往里钻哪,自己也不能将这些义士豪杰们往死路上引啊。罢罢,还是停下吧,对啊,真是吓糊涂了,老子怕什么,只要和氏璧一日不出,老子就一日无恙。
他一个急刹脚,刚好停在营门和花轿中间的位置,转过头来,摆出中流砥柱的姿态,等待着人潮的到来。人潮并未冲至,原来被达凯的迎亲队伍拦住了,以甲刚矛利的圣骑兵为主力的迎亲队伍显然有备在先,又得到萨满教大护法的相助,步骑相济,短长相接,将武艺与战艺的优势互补,组成一道真正的钢铁之堤,竟将来势汹汹的各路豪杰阻住了。
但远处传来的阵阵马嘶、马蹄声显示,不知有多少人马正往这里冲来,只待被信号召来的各路义军和其他武装一到,达凯的圣骑兵还不被碾得粉碎!但大金的伏兵呢?
他有些奇怪地往身后看去,那些送亲的女真姑娘已跑得一个不见,而挞懒大营竟无一骑出现,这老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已在金军的围合之内,却无人来拿自己,当真奇怪,那达凯早已抽身上马,连同抬花轿的八大护法加入到阻击的行列中,在惨烈撕杀的阻击战线和挞懒大营之间,只剩下他和花轿孤零零地停在那儿,至少暂时,他是安全的,更为诱惑的是,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拦他走过去见可人儿。
十步开外,那笼罩着喜庆气氛的大红花轿在那儿静静地侯着,仿佛一个等待新郎官揭盖头的害羞新娘子,而这个“新郎官”就是他。他反倒迟疑起来,行事不合常理的他,当然对不合常理的事很敏感,天底下哪有这般轻松之事?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轿中的人,想不到可以如此轻易地得偿所愿,不合常理!难道里面是空的,这婚事本来就是个大陷阱,花轿是空的也未尝不可,再说郡主如果在里面,应该有所惊动啊。
他眯起双眼,直射向那捂得严严实实的轿帘,真希望自己的目光可以透视进去……复想到,不排除另外一个可能,或是郡主不答应婚事,被制住后放进轿里,所以动弹不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若真是如此的话,一旦错失眼前的机会,他将后悔终生的。
楚月啊,你到底在没在里面?上天啊,给我感应吧!他这般胡思乱想着,犹豫不决,其实心知有个最简单的法子可以马上解脱困惑——就是走过去掀开轿帘。
他终于挪动了脚步,慢慢地向花轿靠拢,就在那一瞬间,他又晋入到那久违的精神境界当中,跟身外撕杀的世界完全隔开了,胸口一圈冰凉泛起,又一圈火热漾出,一冷一热的感觉像水纹一样地涌遍全身,再向外扩散,他的灵知向前蔓延,先他肉体一步进入了花轿,里面果然有个披着盖头的新娘子,一动不动,大概被点了穴道什么的。
天开眼了!他心头狂喜,感应顿时消失,他毫不为意地赶紧四下张望,希望找到一匹马,带可人儿逃走。
他没找到马匹,便向花轿跑去,想先背走她再说,只巴望达凯他们能坚持得越久越好。
就在他的手伸向轿帘的一刹,他没由来打了个寒噤,隐隐一个念头溜过脑底:新娘子在盖头下藏着脸,并不一定就是郡主,这花轿该不会也是个陷阱吧。
但佳人当前,仅一布之隔,就算有万般转念也阻挡不了他掀开这个轿帘。
空前诡异的事忽然发生了,他的手刚触及轿帘,便如同触到了一个死水虚云般的无底深渊,又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旋涡,无法形容的惊怖……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一头载了进去,确切地说,是被吸了进去。
而在一直留意他动静的群豪们却皆以为他钻进了轿中,一边撕杀一面嚷道:“明日进轿了,他进轿了……”
不约而同想到他那传得沸沸扬扬的宣言:送个天下第一大礼给郡主做结婚贺礼,顿时群情亢奋,却一时又冲不过拦路的达凯队伍,分外恼火,这些江湖汉子不禁口无遮拦起来:
“喂,新郎官,还拦着爷们干吗,那小子钻进花轿抱你媳妇了……嘻嘻,只怕新郎官的帽子要变绿了……”一阵阵不堪之言把达凯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不是楚月!”他想大叫,却发现自己已开不了口,四肢委顿,一种仿佛来自虚空的螺旋力已将他的身体来个一百八十度大回旋,他产生了一瞬间的幻觉,仿佛有一双手将自己的身子摸个遍,怎么可能?除非是后世科幻电影中所塑造的“闪电侠”,人类绝无法达到这样的速度,在背过身的一瞬,他只隐约看到一个红影。
天,这花轿果然是陷阱中的陷阱!确定了轿中人不是楚月后,他竟塌塌实实地松了一口气,是因为新娘子既是假的婚礼也就真不了,他就仍有实现誓言的机会,还是因为对楚月没陷在这危险境地的庆幸,如此复杂的情感,他这个当事人也无法说清楚。
只觉身后的“新娘”打扮的人似是一个无边的大海,又像一个无穷的黑暗,让他抓不到一点头绪,他在轿外尚能感应到其存在,而在轿中竟感觉不到其任何气息,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整座花轿结成了一体,而他成了琥珀中的一块化石——乖乖,是人是鬼?
惨!犹记得小时看过的一部黑白喜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