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日月记-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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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不由气道:“你看这江,如何得过,你不想活,勿扯上我。”
兵士不禁着急起来:“俺总要过江去,你不渡我,把船与俺自渡。”
船家气得反笑起来:“我吃饭的家伙给你,我怎办?”
亭中有人反应过来:“岳相公,莫非是岳飞?”
兵士微有不耐地答到:“正是!”
亭中顿时热闹起来,声浪竟将风暴声盖了过去,皆议论岳飞军的严明军纪和忠勇战绩的,此际的岳飞正以克复建康之役及献俘越州之勋而名声渐起。那船家亦敬佩地看向兵士:“原来军爷乃岳公麾下,不是我不想渡军爷,实是此刻过江九死一生也。”
众人亦纷纷附和,劝兵士先进亭歇息,缓缓再说。
兵士正色道:“岂不闻军情如火,俺宁为水溺死、不违岳相公令!”
兵士的这番话令众人深深地震撼了,要知自北宋以来,大宋军队积弱乃天下共睹,那些官兵们,只会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与敌人相接却一触即溃,一军上下,尽是贪生怕死之辈、欺软怕硬之徒,除了贪财就是好色,再没别的本事了。
而眼前的兵士与众人熟悉的官兵截然不同,不仅凛然正气,更有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一死之心。原本众人虽久闻岳飞治军之名,仍是将信将疑,今日见其一卒,终得窥得全貌,方知传言非虚,更有百闻不如一见之感叹。
看着兵士投向自己的恳求目光,船家脸上之色由犹豫而坚毅:“军爷,不是我没胆驾船,而是我家中上有老娘下有幼子,不能犯险,这船——就交于军爷吧。”
在众人激感的目送里,兵士牵马踏上了渡船。
是时,天昏地暗,浊浪滔天,但见一叶轻舟之上,一人一马,出没狂风巨浪之中,义无返顾,昂首驶向看不见的彼岸。
风暴正炽,歇亭里的众人忽然皆跑到了渡口边,齐唰唰跪成一片,口呼:“菩萨保佑,龙王爷慈悲……”
一白发老者仰天高呼:“苍天呵,尔终显灵也!我大宋有救了——”
半月后,晨,楚州城下,南门守军刚完成换岗,忽见金军南寨阵脚大乱,人声嘈杂,估计期盼已久的援军到达,忙飞报主帅,正喝草根汤充饥的赵立即刻披挂上马,率六骑亲兵悄悄出城查探。
只闻金军南寨里杀声震耳,锣鼓翻天,正是剧战之刻,赵立判断为己方援军,天降个里应外合的战机在眼前,不及回调兵马,当机立断,扬起手中双抢,大呼:“赵立踏营来也,鞑子骁将,前来接战!”
亲兵们亦同声吆呼起来,一将六卒,竟直接杀入金营阵脚乱处。好家伙,这七人如下山猛虎,锐不可当,冲向那个正在鏖战的战圈。
正酣战的金兵万没想到身后又有敌人出现,哪想到对方只有七骑,被杀个措手不及,纷纷抱头鼠窜,原先的战圈露出了破绽,里面的被围者发觉敌溃,往前一冲,已与赵立七骑合兵一处,果是一队大宋骑兵,约莫百人,个个伤痕累累,人马浴血,旗头手中的残破大旗已看不出颜色与军号,可以想见这一路杀来的血战之惨烈。
赵立不及相问,大喝道:“我乃镇抚赵立,尔等快入楚州,我来殿后。”
一为首大汉挥袖抹去脸上血迹,露出金刚般的五官,豁然是先前那风暴中单骑渡江的兵士,想来他完成了那旧任务,正执行一项新任务,其简捷地嘶声报告:“岳飞踏白军第十二队长周宏见过赵将军。”
赵立眼睛一亮,虽被围日久,但岳飞之名早已传入其耳中,两人素未谋面,赵立却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恨不得早日相见,把酒畅谈,心想:“朝廷总算派对人了。”
这队已接近强弩之末的宋军鼓起余勇,快速冲出金营,往楚州奔去。越过寨门口时,忽然有二骑金将从侧面偷袭上来,殿后的赵立仿佛不知道一般,眼看二金将手中枪即将刺入其背,赵立身形陡转,瞋目怒吼一声,双手一绞。
二金将犹不知发生何事,已落于马下,那手中枪已倒转过来,钉其二人于寨门外。此乃赵立存心立威,好教追兵胆寒,果然,身后再无金兵追出,只发一阵箭雨为宋骑送行。
九月中旬,正午,赵立如往常一样直奔危险的最前线——炮石隆隆的东城门,身后紧随着加入楚州防御战的周宏。
这几日金军全力攻城,昼夜不息,楚州的困境并没有因岳飞军的出援有所改善,赵立已自周宏口中明白了岳飞军的艰难处境:所部长期转战不得休整,粮草窘乏,衣甲短缺,并要分出兵力留守辖区泰州,只以几千孤军攻至承州郊外,奈何其他各路镇抚使除赵立义兄弟李彦先外皆敛兵自保,岳飞军同楚州一样面临的是势孤援绝,只能派出小部人马拼死报信。
赵立依旧能谈笑自如,这个徐州汉子不喜声色财货,与士卒同甘共苦,每战皆甲胄先登,视金人如仇,自誓必死报国,围城以来先食野豆、后食芦根、再食榆皮,丝毫没有削弱其斗志与战力。
赵立与周宏踏上城道,督兵防守,但见城墙下的护城河已被金军填平,十数台巨型投石机在最接近的有效距离内不停地抛射石弹,一队队的金兵如搬食的蚂蚁般地一波波地架云梯攻城,又像被淋了开水的蚂蚁一般纷纷落下城墙,催战的鼓声丝毫不歇,看来久攻不克的挞懒动了真火,顾不得族兵的伤亡了。
赵立精神抖擞,正指挥当中,忽然半空中传来啸声,听惯炮声的赵立与守城兵们早闪到避弹的角落,却见周宏呆呆不动,原来其本擅于野战,如何辨出炮石的方位,竟不知躲避。
眼见七八块巨石同时打来,而周宏已躲避不及,赵立发一声喊,纵身跳上前,一脚将周宏踢开,自己却逃不过飞石了,只听“咔”一声,一块巨石不偏不倚,正中赵立头盔。
待周宏和几个亲兵魂飞魄散地扑过去,赵立站于原地,头盔裂开,已是血流满面。众人忙欲抬其去治疗,赵立勉强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碰其,口中慨然地吐出这十余字:
“我已伤重,终不能为国破敌了——”
言罢,赵立目光正对北方,良久不动,众人才知主帅已逝,同时拜倒在地,放声痛哭,周宏“咚、咚、咚”连磕个数十个响头,磕一下,吼一声“杀”,直至额头血流如注,可见头骨,那浸满了国仇壮志的“杀”声犹不绝于耳:“杀!杀!杀!杀!
杀!杀!杀!杀……”
是时,赵立尸身仍直立如故,兀自不倒,栩栩如生,真不愧其“立”之名。一颗正在升起的将星陨落大地,其年三十七岁,噩耗传开,楚州军民齐哀,举城同哭。
下旬,金军破城。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挞懒终于志得意满地踏进了这座曾带给其无数恶梦的不屈之城。就在踏上主街道的那一刹,高头大马上的挞懒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一个宋人女子忽然冲出来扑住一个金兵共投向桥下的河中……挞懒才知道,自己的恶梦远远没有结束,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原来都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那一刻,挞懒忽然有了一个强烈的预感:这个曾经懦弱得连兵士都骑不上马的民族,一旦觉醒,没有人可以征服,除了他们自己!
楚州保卫战,历时一年有余,最终以悲壮的结局落幕,有后人悼之:虽云壮志莫成,固已荣名不朽!”
城破之日,远远的一处山头,立着几个灰黄色的人骑,为首一人注视着楚州的方向,瘦削的背影动也不动,默默无语,良久,身后一人劝道:“明日哥哥,该回了。”
几骑迅速离开了山头,消失在枯黄的大地上。
同月,伪齐立国,后世史书上的跳梁小丑刘豫,穿戴起不金不宋的衣冠,拜过天、祭过地,南面称尊,即伪皇帝位,定都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
刘豫称帝后的第一个举措当然是自古新帝都要做的事——大赦天下,其所谓的天下,不过是京东、京西等地(今中原部分地区)。
刘豫的第二个举措却大杀自己登基的风景:全国通缉明日,明日,又成了一个国家的敌人。
第二十六章偷天陷阱
“报……报哥哥,挞懒将军的……各营寨门口均……均挂起了红箭!”一自外返回的探哨急匆匆闯进来,气喘吁吁地复命。
他正趴在一间破草堂里的破桌旁,借着屋顶一个破洞漏入的朝阳之光,用那独此一家的羽笔在一张白麻纸上勾画着,那专心的程度仿佛回到了上小学时的美术课上。
他一直认为小学时代是他最值得留念的日子之一,在那所到处是他母亲乡里乡亲的城郊小学里,他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辉煌时期,担任了一个小学生所梦想当上的各种班级职务、连级职务和校级职务:从小组长、课代表到班长,从小队长、中队长到大队长,还有歌手、领操手、号手、鼓手什么的焦点人物……
他自幼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在“同学的骄子、老师的宠儿”身份保护下,得到了充分的释放空间,亦因此犯下个一个小学生所能犯下的各种错误:
一年级时的语文、数学成绩虽然屡屡得双百,却成为迟迟加入不了少先队的典型,原因是:太调皮。
二年级时他在课堂上勾引两个女班长开小差结果仨人一起被罚站,创下一个班上两个最高级干部被同时罚站的记录,他至今仍记得男同学们羡慕而嫉妒的眼神,那两个漂亮的小女生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羞得小脸通红,自此始有他与她俩的绯闻流传出来,成为其他同学最早的性启蒙教育活教材,他长大后才明白那叫“齐人之福。”
三年级时的一次放学路上,担任放学队伍领队的他,因为一个处得很好的男同学当着那个跟他有绯闻的小女生的面,再次开他俩的玩笑,他虽然内心很高兴,但表面上总要装作很恼火的样子推了其一把,结果一下子将其推到了一个正行驶的拖拉机上,脑袋被碰开了花,那个同学的家长到学校里兴师问罪,他的父亲没有露面,而是很“酷”地捎了张纸条给他的班主任。他至今仍记得上面写的话:开除不开除,请便!他为这张纸条一直记恨父亲到二十四岁。
四年纪时已担任三四种干部职务的他精力依旧过剩,兴趣更加广泛,主动靠拢并加入班上一个神秘鬼祟的小团伙,在那个物质生活尚不丰富的年代,每个家庭都极少或不给孩子零花钱,这一小撮少年率先摸到了自给自足的门道,利用放学后、节假日的时间翻墙头潜入各种工厂偷铜偷铁换钱花。正是那时他有了人生中一次短暂的烟民经历,学会了溜冰,学到了紫铜比黄铜值钱的知识,至于翻墙爬树却是他自幼的专长,就是没学会打架。后来他们越偷胆越大,甚至偷到了消防队,将那消防专用的大水龙头(全铜镀锌)也连皮带管子偷了出来,终于东窗事发,于是他有了生平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进局子的经历,这七八个人的小团伙,集中了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和最差的,一个个低着头,被警察叔叔噼里啪啦一顿拍照“留念”,交了二十元罚款,才放出来,事情还没完,又一个个在全校大会上亮相检讨,他当时的感觉这就是文革时的批斗大会。其后他更创下了一个记录,在记大过的处分还没去掉的情形下,他当选当年的三好学生,当然是他一阵狠狠的表现赢来的,他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的倔强性格第一次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