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1617-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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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瀚自然谦逊几句,众人在楼前下马,酒楼掌柜赶紧出来,果然叫李大用东主,接着亲自当了向导,将各人引到三楼去,开了窗子,可以临街眺望,张瀚坐在西首,看到街景也十分普通平常,鼓楼钟楼,不远处还有关帝庙和城隍庙一类的庙宇建筑,然后就是官衙和大户人家的宅邸,有一幢宅邸足有三十余进,占地甚广,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园,想来就是那个韩通的住所。
众人这时纷纷落座,随意说笑,张瀚向张学曾轻声笑道:“三叔公,这一次劳烦你了。”
“这也是族中公议叫我来,”张学曾苦笑道:“你去年给的银子可不是假的,族里那几位听说今年能分的更多,自是赶紧要接这件事。咱们蒲州张家好歹还有些人脉剩下,要不赶紧利用,再拿银子交结新的人脉,只怕就真的没落了。”
张学曾看来真的是以家族为重的人,当初张瀚也是得他的全力相助才解决了铺行的危机,现在张学曾脸上颜色并不算太好,想来也是,一群望花甲的老头子对家族无能为力,就知道跟一个小辈手里头拿钱,帮着家族的人在外奔走,也是图的银子,想来这事在张学曾看来不算什么光彩吧。
“侄孙向家族孝敬一些也是该当的。”张瀚笑着道:“些许浮财,当不得什么。”
张学曾欲言又止,族中其实颇有几个不识好歹的,说是张瀚既然归了宗,那么和裕升也该算做族产,最多新平堡张家多分些,蒲州这边不能凭白给新平那边撑腰,总得多拿些好处。这种浮议出来,说明二太爷也是赞同的,张辇原本就不喜新平堡那一脉,上回也是被张瀚强逼着出手帮忙,心里自有一股恶气下不来。明面上二太爷不好和小辈过不去,暗地里给张瀚使些绊子,纵容那些猪油蒙了心的贪婪之辈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些事张学曾却不好和张瀚细说,只能指望张瀚自己见招拆招了。
这时酒菜上来,众人少不得互相敬酒,几轮过后,席间气氛都好了许多,连韩通脸上的傲气都消减了不少。
这时窗外飘起浓浓黑烟,正好风向吹向城中,大股大股的浓烟从城外的一座隐约可见的山峦上飘浮到半空,然后被浓烟不停的吹向灵丘城中,微风徐来,带来的却不是凉意,而是呛人的浓烟。
“这烟甚是可厌,”李大用脸色转苦,颇为无奈的道:“我们灵丘便是这一宗不好,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时有伙计过来将窗子关上,烟气进来的少了,各人才感觉舒服一些。
李大用又道:“灵丘有大小铁炉好几十座,每炉开火时都是大量烟火,虽则这烟气叫人不适,铁水滚滚之时也是银钱滚滚而来,韩东主的烟气最浓,赚钱自然也是最多,张东主也要来做这营生,想来也不会太介怀了。”
众人闻言俱是微笑,这李大用自己只一座小炉子,在灵丘铁业这一块却是有说话的权力,看来果然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
韩通一时脸上露出得色,只是他这人大约生性阴沉,平时难得露出笑脸,这一笑脸上神色甚是难看,还不如不笑。
这时各人听到楼梯响动,接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自楼梯下露出来,然后就是一个身形无比壮硕的大汉攀楼而上,这人的身量大约整个三楼无人能比,人站在楼梯口,简直如一堵砖墙。
这人意态也颇为豪雄,国字脸,两只眼睛大而有神,精光四射,虽然不少人扭头看着他,此人却是意态闲适,丝毫不以为意。
这时又有一人登楼上来,这次是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头上是四方平定巾,头发梳理的丝毫不乱,脸上也没有蓄须,面色白皙,身量高大适中,右手按着一柄宝剑,儒雅之余,还有一点豪雄之气。
“原来是孙会首和敬亭侄儿来了,给你们留着座,请快过来坐下。”
第七十五章 会首()
张瀚这时才明白南边留着的一张空凳子是给谁的,那个孙会首就是前头的汉子,名叫孙安乐,是东山会的会首,名字取的安乐,但看模样是吃过苦的人,脸上皱纹很多,看起来并不安乐,他的侄儿是孙敬亭,有秀才功名,却跟着孙安乐打理东山会,被灵丘士林中的人不齿。
孙安乐皱了皱眉,不理会一脸笑的李大用,大步过来坐下,孙敬亭微微一笑,直接按剑站在自己叔父旁边,拒绝了李大用叫加凳子坐下的好意。
“我酒已经吃好了。”韩通一脸不悦,放下筷子,对着张瀚淡淡说道:“张东主要来弄这行当营生,韩某无甚话可说,只有一宗,莫要被人挟持,坏了这行当里的各种规矩就好。”
说罢起身,也不向旁人说话,就在自己几个家奴的簇拥下,昂然而去。
李大用见张学曾脸上神色不好看,只得停住打算送行的脚步,向着张瀚和张学曾解释道:“韩东主毕竟是这行里最大的东主,说实话也是张东主是蒲州出身,这里上下均打点到了,不然韩东主可不是好相与的,上次有几个开封过来的想在咱这里开铁场,到底也没有开成。”
看来李大用对韩通也颇多不满,只是积威之下很难反抗,韩通一走,他也就隐晦的指出,韩通不是好打交道的人,在此之前,势力不足的都是叫他排挤走了。
这时孙安乐才开口道:“他见我来,必定心中想为甚请我这厌物过来。只是他再豪横,我东山会也不惧他,韩家做了多少恶事,众人心里都是清楚,若不是我这东山会保着,灵丘的各家铁场早就叫韩家吃光了,外路人不要说来开铁场,就算来买铁的又叫韩家坑害了多少人!”
张瀚一直盯着孙安乐看,当时的会首团头,多半是衙门里得势的公人勾结地方无赖形成的恶势力,论起为非作歹,这些地方的会首比后世的黑社会要恶的多,地方上的那些下九流的勾当,十之七八多是垄断在这些人的手中,作奸犯科的事都离不得他们,只是张瀚眼中这孙安乐气宇轩昂,眼中藏着一丝正气,和张瀚印象中的那些会首截然不同,孙安乐身后的孙敬亭更是正气凛然的模样,这对叔侄完全不象是那些普通的会首团头的样子。
听了孙安乐的话,张瀚才隐隐感觉到这东山会不是那么简单,现在看来,没准就是当地的缙绅家族和孙安乐联手成立的一个自保的组织,韩家太强,别家太弱,韩家行事又太过霸道,这使得其余的势力整合起来,联手相抗。若是不然,恐怕早就被韩家给吞了下去。
李大用不出声,但态度明显是在孙安乐这一边,其余几个有钱场的缙绅也是一样的态度,他们对孙安乐是支持的,只是碍着身份,不好公开发声。
孙安乐又转向张瀚,沉声道:“张东主也是有势力的,韩通那人行事霸道,若张东主没势力也进不来,立高炉这些事咱们帮不上忙,这是张东主自家的事,找矿工,还有矿上的一些杂事,希望张东主能和我们东山会合作。咱们这会,说起来五千多人,大半都是矿工和与铁场相关行当的人,张东主应是都用的着。行规拿多少,咱们就拿多少,有什么要东山会出头的事,咱们也不会坐视不理。只盼张东主有些仁心,不要和韩家学,用克扣咱们矿工血汗的钱去肥自己的腰包……我的话就是这么多,说完就走,酒是不吃了。我那些兄弟每日吃杂粮野菜,还得做重活,我在这里大鱼大肉,叫人知道了怎么服众。”
这人是个会首,底下还几千人,却原来是这般脾气秉性,怪不得布衣芒鞋,看打扮象一个下苦的矿工,一点不象管着几千人的会首。
孙安乐说完就真的起身,他礼数比韩通周全些,罗圈一揖,这才转身离开。
孙敬亭也是一样,向众人揖手告别,张瀚等人均是起身送行,刚刚有韩通盛气离开,又有这叔侄这般做态,待李家叔侄离开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感觉今天这顿酒吃的特别怪异。
李慎明低头向张瀚道:“看来这里已经斗的厉害,韩通的意思是叫咱们和他看齐,想来韩家对矿工多有克扣虐待之事,咱们不和他家一样,韩家招人用人就难的多。孙安乐的意思却是东山会替咱们撑腰,不叫咱们做的太过份,最好只用他们的人。这两边都不是善男信女,不过这灵丘小小地方,咱们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在这小阴沟里翻盘?这未必太好笑了!”
李慎明走在哪里,都是总兵的幕府中人,州县官和卫所指挥一级的大官都对他十分客气,到这小小灵丘,一个土财主和会首也敢指手划脚,李慎明心头的气自然不小。
张瀚一笑点头,也轻声道:“一会咱们先去蔡九选好的地址相看,然后就四处张榜招人,蔡九在那里已经有几十个老手,都是旧识,靠的住信的过的,张榜招人预计在一千人左右,咱们谁都不理,真是笑话,谁都敢指派咱们做事了。这里的事完了,我还要去张家口转出塞外,那个事重要的多,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李慎明点点头,沉声道:“去塞外,保险么?那些鞑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万一事有不协,你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张瀚心头一阵感动,李慎明的语气确实是十分关心,固然两人现在生意联在一处,利益共享,但李慎明和他换了帖子后,也确实多出几分真切的关心来,在这个时代,张瀚只有常氏一个亲人,旁的人多是手下,只有李慎明和他算是朋友加换帖兄弟,说话比起旁人的感觉来是不相同的。
“放心,我自然也会有自保之法。”
张瀚确实也是有安排,王长富没有跟过来,就是身上背着重要的使命……张瀚叫他到宣府和蓟镇地方去,找一些有过火铳打放经验和骑术过关的老兵,要厚重朴实的那种性子,多多益善,想法招到新平堡这边来。
边军有一些是军户,也有一些是募兵,募兵虽不是来去自由,但自由度相比军户要高的多,只要想些办法,招募一些人手还是可以的。
在新平堡也是一样,招一些有战斗经验的老兵,同时在军户和农户里找那种胆气壮身体好的出来加入镖师队伍之中。
不必担心招不到人,只要张瀚愿意,一个月内招几千人也没有问题。相比镖师的待遇,哪怕是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老兵,只要没有被挑成家丁,每个月也就是一两银子的军饷,另外还有几斗粮食,但不论本色还是折色都从来没有发齐的时候,银子份量不足,成色很差,甚至不能每月发放,因为欠饷而兵变的事,从嘉靖年间到万历这几十年间发生过多起,朝廷财政困难,除了张居正那几年得到缓解外,这事一直是一个痼疾,谁也没解决好过,边军困窘到无法养活妻儿,流离失所在所难免,崇祯年间,边军长期不发饷,遇到变乱索性就投了流寇,成为流寇中的主力,使得流寇有与官兵正面相抗的能力……投流寇的边军都是大把人,张瀚这里招募的是商行的镖师,又不是造反,还怕找不到人?
张瀚最后笑道:“就怕人太多,消化不了。”
消化不了只是一方面,张瀚也不愿找太多老兵,有一些老兵当榜样和短期内形成战斗力就行,整个镖师队伍会越来越壮大,张瀚还是希望镖师们多是从新人带出来的,这样忠诚度更高,而且是本地人的话,有家小更易于控制,也不敢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