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痛史-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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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怀忠之士,谁不愿食其肉;敌国向风之士,咸思操盾其家。
……
泣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斩贼臣之首,以复九京;还收阮奴之党,以报四望。倘惑于邪说、诖误流言,或受奸臣之指挥、或树义兵之仇敌,本藩一腔热血,郁为轮囷离奇;势必百万雄兵,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祸近在目前,水火无情之时追维痛心。敬告苦衷,愿言共事。
呜呼!朝无直臣,谁斥李林甫之奸邪!国有同心,尚怀郑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养士之德,岂其决裂于佥壬?大明朝十五国忠义之心,正宜暴白于魂魄。速张殪虎之机,勿作逋猿之薮!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载之厨,椒盈八百:国人尽快,中外甘心!
檄文文采斐然,琅琅上口,大义凛然。但是,从起兵性质来讲,左良玉的兴兵,是不折不扣的谋反。
正是他的兴兵内斗,才在最大程度上加速了南明弘光政权的灭亡。
左良玉大军出发时,为造成不可回顾之事实,派兵把武昌烧掠一空,并劫持巡抚何腾蛟一起随军。
何腾蛟文臣,深知造反是灭族覆宗之事,本来想自杀,却为左军逼持,拥入船中。左良玉本邀他同上指挥大船,何腾蛟宁死不从,左良玉只得派四名壮汉把他严加看守,单置于一船。在汉阳门停船时,何腾蛟官服跃入水中。他水性很差,顺水漂流,竟漂浮二十里后被渔船救起。
欲向江南争半壁(26)
看守他的四个军将非常倒霉,怕左良玉找他们算账,几个人稍一合计,集体跳江自杀了事。
造反大军蔽江而下,气焰蒸腾,从汉口直达蕲州,沿江杀掠。到九江后,在当地督军的文臣袁继咸前来迎接,苦口婆心地劝左良玉回心转意,不要这样自己人杀自己人窝里斗,他说:“您称有太子手谕,可否告诉我是谁送给您的?况且,先帝旧恩不能忘,今上(弘光)新恩也不能负!”毕竟弘光帝升左良玉为侯爵,也算是有恩了。
见左良玉沉默不语,袁继咸以督师之重,亲自下跪,遍拜船上诸将,恳求他们爱惜百姓,不要肆意杀掠。诸将动容。袁督师语重心长,反复陈说,“兵谏”之事,出于不正。作为臣子,干出这等事,道义上就已经落了下风。
怕军心动摇,左良玉态度有所软化,答应袁继咸,表示左军不占领九江城,并把从前所发的“檄文”修改成“疏奏”,“清君侧”变为“请清君侧”,语气上大有变化。
但是,左良玉部下人员极其复杂,流贼、骗子、野心家多多,不少将领已经暗中约结九江城内袁继咸部下兵将,里应外合,当晚就攻下九江。左军将士蜂拥而入,在城内烧杀抢掠。
在江上望见九江城内火光冲天,已经身患重病的左良玉于舟中惊醒,顿足大叫:“我负袁公!”
想自己重病在身,造反事实已成,吉凶难卜,左良玉百感交集,悔忧攻心,吐血数升,昏死过去。
这位侯爷死得很不是时候,他眼一闭,就再没有睁开。
左氏军将并不停止行动,他们推拥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为主将,继续杀伐,劫持袁继咸,烧掠彭泽、左流、建德后,再下重城安庆。
弘光朝廷大惊,在召黄得功前往抵拒的同时,又命史可法回援。
在左良玉兴兵的同时,清军自归德也开始大规模进攻。归德至象山八百里间,南明竟无一兵防堵,扬州、泗州、徐州之地,势如鼎沸,人心惶惶。
史可法救火一样,在清江浦召集军事将领开会议事后,渡洪泽向泗州进发。
清军为了分兵势,忽然变成两路,一趋亳州,一趋砀山,汹汹而来。
四月三日,史可法正准备督大军正面堵当清军,弘光帝派人送来手诏,让他即刻率兵赶往庐、皖上游,以扼左良玉大军的攻势。史可法上书痛陈左良玉军不是主要敌手,指出左军未明言造反,只言“清君侧”,并表示自己可以只身往谕,大不了给他个王爷封爵,可以邀其一起释解前嫌,一同赴前线抗清。同时,他力争急谏,三次上疏报急,请弘光帝下令各部镇军,分屯泗、临、淮、凤阳、寿州等地,控淮河为防线,堵遏清兵渡淮。
史可法还写信给马士英,乞求他以国事为重,赶紧增兵,集中力量抗击最凶恶的敌人——清军。
听闻清军攻破亳州的急报后,弘光朝廷本末倒置,竟然还有心思在南京把牵入“顺案”中的几个官员处斩,然后再召集大臣商议抵御之策。
有人建议应先防清军的进攻,对左良玉军应示以招抚之意。
马士英不顾阁臣仪态,破口拍掌大骂:“你们这些东林狗党,想借防江为借口,纵容左良玉逆贼入犯南京!清兵至,犹可以议款讲和。如果左逆得志,你们东林党人高官厚爵,惟独皇帝与我二人难免一死!我宁可死于清军之手,不死左逆刀下!”
对此,端拱而坐的弘光帝不发一言,如泥胎一样,脸上也无任何表情。群臣噤口。
马士英派人拟旨,切责史可法,让他带兵入援。阮大铖当然是遵马士英之命,以兵部尚书身份督黄得功、刘良佐二镇堵截左军。
黄得功很有勇略,在江上迎头痛击左良玉军,灰河、荻港二战,打得左军掉头鼠窜。
左军虽败,江北空虚,清军乘势一举攻占泗北淮河桥,顺利渡过淮河,并于四月十七日逼近扬州坚城。
徐州方面,南明总兵李成栋早在四月八日就弃城不守,南奔扬州。
左梦庚手下军队败后,减员不少,但仍旧有二十万之众。如此一支大军,竟然不战而降。五月十三日,左梦庚在九江附近向清将阿济格投降。
当时,阿济格并非专门去打左梦庚,而是追击李自成残部正好赶到那里。左军不仅不以逸待劳打击清军,反而以众降寡,连阿济格开始时都不敢相信是真降。而为左梦庚拟降文的“大手笔”,就是先前一直撺掇左良玉与南京方面反目的巡按御史黄澍。
左梦庚很快就入京陛见清帝,被指入汉军正黄旗。当年十月,他深体主子心意,主动上疏清廷,要清廷防范他从前那些手下,出主意搬各将家属为人质,以此更便于挟制他们。后来,山西的姜瓖,据大同叛清,左梦庚身先士卒,无比“英勇”,攻克大同左卫,得授正黄旗汉军都统。五年之后,这条清廷狼狗病死于家。
降清明将中的“一把手”,一般的境遇,都是养在北京闲置,比如刘良佐、左梦庚、董学礼等,如果他们表现“良好”,入旗后都是投闲放散,被时间自然淘汰掉,算是颐养天年的善终。比如刘良佐,他在顺治五年随谭泰征剿江西金声桓,然后一直任散秩大臣至死。左梦庚仅仅在顺治六年曾随阿济格到大同与姜瓖作战,之后没有什么作为。河南的董学礼一直到顺治十六年才有机会出山,郑成功北伐时,他出任随征浙江总兵官,驻温州防剿,事后调往湖广参加围攻李来亨。然而,清朝对著名降臣手下次一级的将领,却往往放手任用,不仅让他们领兵作战,而且还对他们极力提拔。降而又反的,有李成栋、金声桓、王得仁、姜瓖等人;而一直为清朝卖命的如李国英、卢光祖、田雄(原黄得功手下总兵,把弘光帝抓住献给清朝的那位),都升迁迅速,不少人很快成为清廷镇守一方的大员。
欲向江南争半壁(27)
人们往往以为明朝的降臣们被清廷编入旗籍是一种荣耀和奖赏,其实并不完全准确。降将入旗,他们对于“旗主”就产生了一种奴隶制的人身依附关系,其日常行动,甚至家居生活,都要受到八旗各级官员(特别是佐领)的监督和控制。这样一来,那些明末以来牛逼哄哄、拥兵自重的武将们入旗之后,就只能乖乖给满人或者汉人旗主当“孙子”,连出城扫墓和与其他人相往来,都要奏明旗主。
左氏父子以“清君侧”为名的内叛,使得弘光朝廷在清军大敌当前的危险时刻必须在两条战线作战,为清军迅速扫平江南创造了最佳条件。所以,左军叛乱,其实是造成南京弘光朝廷崩灭的直接原因。
几十万左军,面对凶恶但势寡的清军,竟然不发一矢,齐齐解甲,这真是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迹。可悲的是,日后清军迅速扫平江南,这支昔日不战而降的大军,顿时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打起南明军队来势如破竹。
左良玉军队向清朝投降的将领中,不少人都参加过明朝的辽东战争,是和清军打过硬仗的指挥者。金声桓、卢光祖、李国英、徐勇、郝效忠等人,日后都成为平灭南明的主力干将,为清朝立下汗马功劳。
相较这些武夫,文臣出身的督军袁继咸一身忠骨。他被左梦庚解押到清营后,拒不投降,多尔衮劝降,他写字回答:“大官好作,大节难移;成仁取义,前训是依。文山、袁山,仰止庶几(袁山,袁继咸自号)。”见到清朝王爷,他一直长揖不拜;清王为他设宴,他不饮、亦不言。送北京途中,自缢不死,绝粒八日又不死。入京后,清朝内院学士刚林劝他投降,对袁继咸说:“我大清朝廷为明讨贼;今贼未绝,您入仕,可为明帝报仇。”袁继咸曰:“讨贼者,新朝之惠也。今弘光何在,而臣子图富贵乎?”刚林又说弘光帝昏庸。袁继咸说:“君父之过,臣子何敢知!”囚牢之内,他幅巾衲衣,端坐读书,坚持不剃发。关了近一年,六月二十四日,就刑菜市。临死,袁督师高言:“吾得死所矣!”勃勃不屈的忠臣,慕文天祥之节义,以死明志,不愧为大明义士。
数点梅花亡国泪
——史可法的血肉扬州
史可法受弘光帝诏旨,日夜兼程奔至南京附近的燕子矶,得到黄得功击败左良玉军的消息,他心中稍感宽慰,准备入南京陛见皇帝,拜慰老母。
不料,马士英等人惟恐他入朝对自己的政治地位产生威胁,怂恿弘光帝发一手诏:“闻北兵(清兵)南来,卿不必入朝,速回扬州料理军务。”史可法无奈,只得回转。临行,他做《燕子矶口占》一诗:
来家不见母,咫尺犹千里。
矶头洒清泪,滴滴沉江底。
清军方面,占领徐州之后,分兵进围盱眙和泗州。此时,盱眙的地理位置显得十分重要,如果失陷,清军自盱眙东南可以直抵淮安,从正南出发,一直可至扬州,从西南又可径抵浦口,如此,盱眙只要失却,扬州就会面临三面被攻的窘境。
史可法急得心内冒烟,立刻檄调黄得功、刘泽清等镇兵驰援,他本人率手下兵马,先行往盱眙方向飞奔。
四月十二日,他在天长刚刚喘口气,却收到盱眙守将降清的消息。情急之下,史可法想进援泗州,刚刚出发,又传来泗州守将投降的确切情报。
史可法悲愤交加,只得带人急奔扬州。
豫亲王多铎统领清军,人数虽然不多,却一路得城占地,如入无人之境,心中好生诧异。
占领战略要地盱眙和泗州后,他反而十分谨慎,深恐明军诱敌深入,决定暂缓攻势,休整部伍。
降清的许定国却摩拳擦掌,力劝多铎要一鼓作气,不要给明军喘息机会,直捣扬州。
多铎犹豫,表示说江北多雨泥泞,地形复杂,怕轻易深入会遭史可法埋伏。
许定国屈下老膝盖跪禀:“王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