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9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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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走了数步后,他才反应过来陈乞的意思,回首追问道:“那父亲呢?”
陈乞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已灯枯油尽,根本出不了临淄,更别说去东方。”
“父亲难不成要留在临淄么!?”陈恒大惊。
“余身为齐卿,身为陈氏家主,自然应当待在我应在的位置,哪怕兵临城下,哪怕斧钺加身,也不应避让。”
陈乞的话听上去如此悲哀,如此疲惫,如此虚弱,但又有身为大国上卿,身为窃国大奸的骄傲!
“一代人有一代命,为父的时代就此告终了,而汝不同,汝且年轻,有满腔的韬略,深得齐国猛士倾心,即便被逼到如此境地,也从未对他赵无恤低头屈服,汝应当继任陈氏家主,带着族人继续走下去!”
陈乞握住了儿子的手,将一面陈氏流传了整整六代人的神秘龟策交给了他,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几行字。
“吾子,汝立刻走高密,渡潍水、胶莱河,遁入东莱。汝要谨记,若能让陈氏再多延续一段时日,数月也好,数年也好,只要有一丝延续家族的希望,便不能放弃!”
ps:晚上还有一章(。)
第1100章 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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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国,是个古老的邦国,其公室为姒姓,据说是夏代大禹的直系后代,即便是商汤灭夏,杞也作为一个小方国延续下来。殷周易代时,周武王为了体现周人的“存灭继绝”,便选择了小小杞邦,将其君主东楼公奉为上宾,作为“二王三恪”之一,供奉夏后氏的祭祀。
然而杞国的命运多舛,他们重新立国的这六百年历史,就是一个不断迁徙流亡的历史。
最初时,杞国的封地在中原腹地,也就是后世的河南杞县,然而随着周室的衰微,西方的周人贵族纷纷向东逃窜,这些西土之人强占了不少东方小国的地盘,杞国也深受其害。不得已,也只能在这场迁徙浪潮中挪一挪社稷,迁到了鲁国以北的泰山附近。
然而这里依然不安全,杞国曾先后受到宋国、鲁国等势力的攻打和觊觎,无法在诸夏立足,只得搬到东夷之地去,他们把姜姓的淳于君赶走,雀占鸠巢,这才算安顿下来。但好景不长,过了一百多年,在淮夷和莒国的进犯下,杞国再度含着泪搬到西面百里外的缘陵邑,直到到五十多年前,在外甥晋平公的支持下,杞文公才重新夺回了淳于,光复旧土。
但是迁徙耗尽了杞国的精力和民力,文化典籍也几经流散,几乎完全丧失,连孔子也遗憾地说:“夏朝的礼,我能说出来,但是夏朝的后代杞国却不足以证明我的话……”
杞国的爵位也一降再降,周武王时封杞,拜为列国,待为上公,礼遇极隆。杞国东迁之后,夏礼丧失,反倒深受夷礼影响,于是经常被鲁国轻贱,时而被称为“杞候”,时而被称为“杞子”。杞国自己也自愧形秽,在篆刻的青铜铭文上也自称“杞伯”。
偏僻和闭塞也有好处,时值千年变局,赵国横扫中原,击败吴国,然而作为齐的属国,杞国的都城淳于位于齐长城内侧,所以暂时没有受到波及。
因为和最近的齐国城邑也有百里的距离,双方基本上老死不相往来,商贾也很少从这里经过,所以杞人甚至都不知道,今年入夏时,赵国和齐国已经开始了一场殊死搏杀。
他们依然过着与往常不同的生活,唯一的差异,就是换了一位国君。
杞伯维,是杞国自东楼公后第十六代国君,他的父亲是杞釐公,去年刚刚死去,如今孝期已满一年,按照夷礼,已经可以除服听政了。
说起这位国君,杞人还有一件事津津乐道,那就是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在一场梦后陷入莫名的恐慌:
他竟然担心,有一天天会塌,地会陷!
……
“若是天塌地陷,余与众百姓都将没有容身之处。”当时还是太子的杞维深深为此感到忧虑,甚至已经达到了食不下咽,寝不安席的程度,就这样过去了数年,这种焦虑症一直没有好转,不管是医者还是巫祝,都没法让太子心安,他父亲杞釐公也头疼不已。
眼看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的太子,怎么继承夏后氏的祭祀,怎么治理国家?无计可施之下,杞釐公甚至想要把这个太子换掉,让庶子来继位。
然而这件事最终还是解决了,去年春天,有一位深衣翩翩的齐国游士来到了偏僻的杞国,进入淳于城,恰巧听说太子有妄想之疾,他便主动请求,与太子见个面,聊一聊。
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杞釐公同意了这位游士之请,随即让他入宫室,见到了太子。
“太子的担心,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见面后,“齐国游士”先是闲聊了一阵齐国的风光人情,吸引了杞维的注意,随后才试探性地问起他的焦虑缘由。
杞维说道:“不瞒先生,小子当时正在学习杞国的过往,却见鄙国在三百年之内,迁徙竟有四次之多,不由心生惶恐。杞国小国寡民,国运皆托付于大邦,故而不知道下一次被迫迁徙将在何时发生,进一步想到,非但是国都和国运不可靠,连这人身处的天地,也不见得可靠。杞国虽然迁徙无常,但只要社稷留存,天地间总有吾等容身的地方,可若是有一日,天忽然掉了下来,若是有一日,大地突然塌陷下去,那该如何是好呢?到时候,杞国岂不是避无可避,只能等死了么?”
这位太子杞维的性格与普通杞人一样朴实,却因为看得远,想得深,所以才会有如此“无谓”的担忧,齐国游士沉默了片刻,倒是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得这是庸人自扰之,思考,往往是人类烦恼的根源,但比起从不思考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于是他笑了笑,反问道:“太子,你想知道,这天与地到底是何物么?”
杞维点头,齐国游士便侃侃道来了。
“所谓的天,看似广大无垠,实际上不过是积聚的气体罢了,这就是空气,杞国、青州、整个九州,乃至于外九州和东南西北四海,没有哪个地方没有空气的。这就是说,太子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整天都在空气里活动。太子看到那天上的云朵了么?云也是气,只不过是水蒸腾而成的水蒸气,水蒸气凝结为雨可以降落,但空气的本质就是气体,素来是在半空中漂浮的,怎么可能会塌下来?”
杞国穷乡僻壤,何曾有过这样的说法,杞维听得目瞪口呆,但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对味,追问道:“不对啊,先生,既然你说天是气体构成的,那天上日、月、星、辰就不会掉下来吗?”
齐国游士神秘一笑:“太子问得好,这就要涉及到一个更大的问题,吾等还是先从地说起吧……这大地,其实是圆的……”
……
“什么!地是圆的!?”杞维感觉,自己之前所认知的一切都被毁灭了,而始作俑者就是这个齐国游士。
“鲁国人不是说天圆地平,中国居中么?”
齐国游士似乎对杞维的震惊司空见惯,当年他进入临漳学宫就学时,也曾被这种“地圆说”毁掉了三观,但也让他彻底睁开眼睛,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游士笑道:“那是谬误,地就是圆的,比如在大海上,水中高而地四垂,可见地并不平;鄙人有一些同学的士人,曾经为了证明这个观点,向西到了泾渭之交,向东走到了琅琊海滨,向北走到了燕代胡貉,向南走到了楚国方城。他们发现,越往北走,北极星越高;越往南走,北极星越低,且在南方可以看到一些在北方看不到的新的星星。同时东方和西方日出的时间并不一样,由此可以推断,地,就是圆的,吾等称之为地球。”
杞维已经目瞪口呆,只能任由士人说下去。
“当然了,要最终证实这一点,还必须有大无畏者绕着这大地走上一圈,迈过高山,越过大海,若是真的能回到原来的位置,那就能最终证明这一观点。但吾等暂且认为,地球就如蛋黄,而天如蛋壳,各自可转。也就是说,吾等目光所及的天,是有尽头的,空气从地表向上弥漫,直至九万九千丈之外,地球就被这一层很厚的大气层包围着。而太子所担忧的日月星辰,还在这层大气之外。”
杞维咽了下口水,他已经差不多忘记自己的担忧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齐国游士所说的天地奥妙上,他下拜顿首:“小子愚钝,还望先生为我解惑!”
他不耻下问,齐国游士自然不吝教导,毕竟在临漳学宫,“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是他们的一贯准则,和之前的泮宫贵族教育不同,学宫吸纳了孔门“有教无类”的传统,只要一心求问,这些知识,不需要当做敝帚自珍,而是要传播出去,让更多人了解、接受。
于是那一天,齐国游士又和杞维说了许多关于地球之外“宇宙”的一些理论,诸如“宇宙是真空的”“什么是真空”“太阳和月亮、星辰如何发光”“他们运转的方式是什么”“什么是万有引力”……
以上种种,如地圆说,是直接在春秋时期华夏人的天文认知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有一些,则是被某位喜欢提出新理论骇人听闻的大国诸侯直接抛出的新东西,为了证明这些匪夷所思的理论,可没少让学宫士人呕心沥血。
二人这一聊就是一天,当天色入夜时,他们已经聊到了宇宙的诞生……
“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太初者,气之始。太始者,形之始。太素者,质之始。当气、形、质三者未曾分开的时候,就是浑沌,宇宙,就是从一片浑沌中诞生的……”
“原来如此……”虽然杞维依然很不懂,对游士的很多说法也不敢尽信,但今天的谈话已经大大拓宽了他的视野,那对于天塌地陷的担忧,竟不知不觉间淡下去了。
见太子恢复了先前的精神,飨食还吃了整整一簋的米饭,杞釐公可高兴坏了。虽然杞维还想与齐国游士彻夜交谈,但天色实在太晚,杞釐公担心儿子的身体,齐国游士也露出了一丝疲倦之色,杞维只能悻悻作罢。
这之后几天,他都在与齐国游士的闲谈中渡过,几乎成了莫逆之交,在被问起名字时,齐国游士说他叫“夏子”。
除了一些天文地理外,夏子还教会了杞维145等“周髀数字”,以及竖式的运算法则,比起杞国依然在用的算筹高明了许多。
作为一个喜欢思考的年轻人,杞维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只是受限于条件,难以有更深入的了解。虽然有心将夏子留下拜为太傅,但他也知道杞国这蕞尔小邦,只怕留不下这位大才,更会耽误他的前程,只能忍痛送别。
当最终分别的时候,杞维给予了夏子可以在杞国几个城邑随意进出,并且有专车接送的极高待遇。
而夏子则送了杞维一卷手抄的长诗……
纸张在杞国属奢侈品,看着这么长一卷纸,杞维更是觉得这位游士身份非同一般,只怕不是卿大夫贵族之后,就是齐国的某位公子王孙。
展卷一看后,他更是惊呆了。
只见他长卷上开篇是这么写的: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白天光明夜日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