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5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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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下们起哄的声音中,田贲唾了一口道:“可惜腌制得不好,首级的下巴已经整个烂掉,乌鸦吃掉了大半边脸颊和一只耳朵。还有这颗,是从沁水战场上捡来的范氏军吏首级,啧,已经被火烧焦了,很难辨认,当时还散着一阵肉香……”
首级已经砍下许久,虽然用石灰腌制过,但多数都变得难以辨认,不过,他们已足以让中行氏的兵卒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还有这个!”田贲踱步到了最高的那杆旗杆旁,锦旗迎着夜风飘扬。上面同样拴着一颗首级,它戴着用长长鸟羽装饰的铜胄。预示着身份高贵,口齿微张。只是缺了舌头。
“这颗倒是腌得极好,正是范氏世子,范禾的首级!至于尸身,已经剁成肉泥喂犬彘啦!”田贲说完后大笑起来,他身后的众悍卒也一起张狂地哈哈大笑,大声呼喝道:
“吾等前来送归贵君子头颅,范伯何不出来迎接,再请吾等吃一厄酒?食一彘肘?”
百人齐呼,声音直达营内。气得中行哨兵们直咬牙,可惜那些赵兵呆的位置在射程之外,弓矢不能及也。
而营中哨塔上,好容易缓过气来的范吉射望着那火把映照下,面容狰狞的头颅,的确似曾相识,真是儿子的脑袋,他顿时捶胸顿足,大喊道:“我的禾儿啊!”又差点昏死过去了。
……
人生最大悲剧之一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范吉射虽然还能生育,但两个爱子连续死去,本就是伤心事,如今再度被勾起。顿时老泪纵横。
“等我击败赵氏后,定要将赵无恤千刀万剐,将赵氏的女眷统统变为军中女闾。再将赵氏宗庙夷为平地,将赵三代家主掘出来鞭尸。再碎为万段!”仇恨之下,他竟然立下了这样的誓言!
那是后话了。范吉射擦干眼泪后气不过了,这就要点上兵卒,出营门去把那些无德的赵兵斩尽杀绝,将爱子的首级夺回来!
但他让人给自己披上甲胄,身后的人却一动未动。
范吉射回头大骂道:“还不快点!休要让他们跑了!”
公孙尨却下拜顿首道:“赵兵深夜前来挑战,行事妖异,其中有诈!还望主君三思!”
“我儿首级就在那里,你让我如何三思!”范吉射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却最为聪明,从小到大,他都在父亲范鞅的庇护下成长,从未吃过什么亏。唯独连丧二子,连续败于赵氏是他此生最大的痛楚,如今怒气冲头,哪里还忍得住?
他不等侍从帮他披挂,自己开始穿戴甲胄。
公孙尨只能连连稽首劝阻:“还望主君以大局为重!”
范吉射重重地往腰间挂上佩剑,怒目而视道:“天地之义,君臣、父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子又辱其尸身之仇能共戴天焉?嘉、禾二子身上流着我的血脉,日后将继承我的家业,我已经没了嗣子,嘉儿沉在大河中,连尸体都寻不到,若连禾儿的头颅都夺不回来,枉为人父,还谈什么大局!范氏,可以分崩离析了!”
公孙尨无言以对,口中苦涩不已,暗想要是王生先生在此就好了,不过那位范氏的顶尖谋士在城中留守,再去寻他过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但主君若是出去,肯定会中了赵氏的诡计啊!今夜阴云密布,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范兵中能在这种能见度下作战的不超过一成,搞不好非但夺不回来首级,连主君也死于外面,那范氏就真完了!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后面说道:“范伯舐犊情深,他是年轻人不能理解,老朽却能体会。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范伯身系硕大范氏,数十万生民还指望你驱逐赵寇,可不能有闪失,不如让中行氏助一臂之力,与范氏军吏一同出去夺回首级,何如?”
原来是中行氏的家臣高强,见这位智者支持出去夺回首级,范吉射稍微冷静了一点。
公孙尨乘机再劝:“然,下臣愿意为主君代劳,去将君子的首级迎回!”
范吉射望着外面张狂叫骂的赵兵,咬了咬牙,将佩剑交给公孙尨,重重地说道:“子龙,此事便拜托你了!”
……
“高子明知道赵氏此举是想诱吾等出去伏击之,为何还答应出兵?”
穿上一套皮甲,带了数百勉强能夜视的范兵,以及几十名朝歌剑宫出身的死士,公孙尨不解地问高强。
高强抚着苍白胡须,望着深沉的夜色,叹息道:“我岂能不知?但你毕竟年轻,只看到赵无恤想诱惑吾等出击设伏的诡计,却未看见这阴谋背后的阳谋啊!吾等,不得不出击!”。
第646章 大风(3)()
田贲还在范、中行氏的大营外叫骂。
他指着身后道:“乃公这儿还有两根空着的长矛,是我家将军特地留给中行寅和范吉射的,不用多时,汝等便要授首……”
话音未末,却见敌营的正门营门猛地开启,追出来了数百人,举着火把,拿着兵器,纷呼大喊着朝田贲他们这边冲来。
“硕鼠终于出窝了!”田贲嘿然,他一跃而起,带着手下们掉头就跑,谁料没跑多远,就被另一批人拦住了去路。
公孙尨是有算计的,方才他故意让正门紧闭,反倒让人从左右营门绕道,想要堵截这些嚣张的赵卒,这样可以就近将他们截杀,避免长途追击。
谁料这百余赵兵战斗力惊人,尤其是那个抽刀持戟的毒舌汉子冲在最前面,如砍瓜切菜般,将左右来围堵他们的范氏兵卒杀散,又将追赶的一队中行兵卒杀退。等到正门处的追兵抵达时,田贲等人已杀将出一条血路,他们也不恋战,跑进深沉的夜色中去了。
这是先前没预料到的,出来追击的兵卒顿时有点懵,乱了一阵后,在公孙尨和一个骑马持矛的狄人骑吏斥骂喝令下,才重新组织起来继续追击。
“一定要夺回我儿的首级,再将那个羞辱他的人碎尸万段!”这是临出发前,范吉射的叮咛嘱咐,公孙尨必须完成。
虽然,他很不情愿深入充满危机的夜幕中。
但除了主君的命令外,高强的话也回荡在他耳边。
“子龙,赵无恤让人来叫骂挑衅,肯定有诱吾等出击的阴谋。但另一方面,范氏君子被阵斩于牧野,首级还被赵氏砍下来号令三军,范氏的士气因为此事已经遭到巨大打击,又连续战败,弃城失地,再降就随时会溃散了。你可明白?”
“小子亦知之……”
高强又道:“赵无恤今日派人带着范氏君子首级来挑战,不但想让范氏丧失斗志,更想让中行氏也受影响。若只是闭门不理不睬,军中肯定哀声大作。两军相争者。胆气也,一旦锐气懈怠,在作战中就很难挫败敌军了。故,不得不出!出,则一定要轻捷迅速。争取在大营能策应的两里之内解决战斗,夺回范氏君子首级,再远,就撤回来罢……”
作为一个连卿也出将入相的军国主义国家,晋人的战争经验很丰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尽量避免夜间作战,因为夜间作战时,光线不足以让人看到远处的东西,而且黑夜中队伍一旦散开就很难聚一起了。所以通常会尽量避开夜战。
何况,范氏与中行氏兵卒中还有不少人患有“雀蒙眼”:一般人在星光下能隐约望见四十步外的人,这些“雀蒙眼”的患者却只能看到十步以内的,在夜间混战中,这些人与瞎子无异,去了也是送死。
所以高强让公孙尨多打火把,除了带上三百范氏徒卒外,还拨给他两百隶属于中行氏的戎狄骑兵去追击。
戎狄骑兵的首领名为翟封荼,是鼓、肥一带的人,在中行氏征服那两个狄人小邦后。翟封荼一族便作为质子和家臣服侍中行氏。他的口音和穿着打扮都和晋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头上戴的皮胄用羽毛进行了夸张的装饰,他的手下们则保留了较多的狄人风格:披着粗糙的兽皮甲,戴着狼、豹、熊皮帽。甚至还有披着鸟羽披风,佩兽齿的。
公孙尨和这个狄人骑吏没什么交谈,看着这些中行氏特有的兵种,他寻思道:“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果然如此。”
不过说来也怪。茹毛饮血,甚至会生吃动物肝脏的戎狄骑兵中,雀蒙眼的比例很小,而常吃素食粗粮的范、中行兵卒则多,这也是高强让翟封荼随行的缘故。
追击在继续,对方脚程很快,他们奔到数百步外,一会儿工夫就只能隐约看到前方的火炬在闪烁,不知不觉,公孙尨发现,己方已深陷阴沉的夜色中。
前程未知的追击是最艰难的,何况是在面临这样一种危险的情况下。不一会,翟封荼提议分开追击,让狄人骑兵向外散开,和徒卒和车兵左右配合,如一只蝎子的钳一般向前张开,将落入其中的人夹断。
这种追击方式效果明显,他们甚至抓住了十余掉队的赵兵,统统一剑杀掉,然后继续追,离前面的火光越来越近了,百步,五十步!
公孙尨一直在看着前面的火炬,到了后来,因为夜色越来越深,长久地凝视使得他双眼枯涩,感觉刺疼,他不由眨了眨眼。
只是一瞬间,一眨眼再睁眼时,他却惊恐地发现,前面那些火炬,竟然统统灭了……
他们此刻身处大营一里半外的大片田地中,《禹贡》中说过,河内一带“厥土惟白壤,厥赋惟上上”,肥沃的膏腴白壤繁衍出了茂密的粟米,茎秆足足有半人高……
而道路上,则横亘着几辆卸掉车轮的马车……
前方火炬尽灭后,追兵们就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亮,成了最显眼的靶子,等公孙尨察觉不对,大喊:“速速灭火!”时,已经迟了。
下一瞬,弓弦和弩机机括的响动响成一片,数不清的箭矢从粟米地中射出,覆盖了追兵的前列……
“是埋伏!”公孙尨只记得自己喊了这么一句,就被一支精准而沉重的箭射中铜胄,脑袋嗡嗡作响,倒在车中失去了意识……
……
时间回到数个时辰前,入夜后,赵无恤让田贲去敌军大营前挑战,而他自己则带着弓弩手和骑兵们在这里设伏。
除了五百弓弩手和步卒趴在道路两侧的粟米地里,骑兵埋伏在树林边。数百骑士坐在林间空地上,马嘴被绑住了,所以不用担忧战马会发出声响,四周悄静无人,只有骑士们平静的呼吸声。
在这个没用月亮的夜晚,弓手颜高可见远近田野,林木、溪流。溪流哗哗作响,反射着淡淡星光光,颜高下意识地觉得凉凉的水气拂面:它们是从北方一处叫”百泉“的地方流淌而出的。那里是一个险峻的峡谷,从太行山中奔腾而下的山泉水在那里汇集,形成了一个湖泊。
可他这会儿没有在鲁国时跟随夫子四处游历,观赏景色的逸致。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几里地外的敌营,观察这处事先规划好的伏击点。
颜高的眼神不错,其实今夜在此埋伏的人,都是夜间能正常视物的!
范、中行苦于军中士卒多有”雀蒙眼“而尽量避免夜战,其实赵军也面临这一困难。不过对于东赵武卒来说,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武卒的待遇很高,不单表现在衣食住行上,他们一旦得病,主君可是会请医扁鹊的弟子们来延医问药的!
经过两三年的发展,名为”灵鹊“的医者组织已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