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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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秦国的旗帜之下,但公子刺心中并无喜悦,他依然充满绝望。
赵无恤现在就像是太阳,笼罩天下,只要身处九州之内,就根本躲不开,就只能被他的炎日旗颐指气使!秦国的黑玄鸟与之相比,也只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儿,只能寄居在其光芒之下。
或许,这就是秦与赵的命运吧,四百年分,四百年并……
深吸一口气,公子刺迈步向前走去,岸上已经有秦国的兵卒等待他,这群人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回家的秦国太子,将他当做赵人,心中大概满是愤恨和不屑。
“来者何人?”秦国的校尉按着剑问道。
“秦国太子,刺!”
公子刺挺着胸,高声说道,尴尬的是,他口中说出的,是夹杂着邺城口音的不标准秦国土话。
好在,眼前的秦人并未因此嘲笑他,而是统统面色一变,校尉更是激动地上前,仔细打量他。
这群人都是秦国的老公族和雍都国人,这些标准的秦人与丰镐的周人遗民不同,个个心高气傲,难以使唤,但对于秦国公室,却充满了忠诚。
“太子,真是太子?”
他们很高兴,在公子刺亮出手中作为秦国太子信物的蓝田玉环后,更是引发了一阵欢呼。
“秦国的太子回来了!”
“吾等可以不必害怕赵国伤及太子,与之决一死战了!”
这些秦人贵族子弟并不知道公子刺的目的,把他当做英雄一般迎接回去,但公子刺却面色发红,袖中一阵滚烫。
秦国的灞上军营比赵国那边杂乱了不少,军中也不尽情是青壮,更有一些老弱孩童,公子刺看到,两个骨瘦如柴的十多岁少年手持木矛,站在营内呆呆地望着他,也不知他们是不是那舟人的儿子。看来赵无恤说的没错,秦军的精锐果然是在蓝田覆没了,这里聚集的,只是从各地强征来,充满惶恐的乌合之众,还有一群骨头太硬不肯弯腰的老公族。
终于,公子刺沿着泥泞的营中道路抵达了大帐处,掀开帐门入内,却见帐内,一群秦国的公族贵人正在军议,白发苍苍的大庶长子蒲正坐在最中间。
如今是暖春,子蒲却披着一身厚厚的皮裘,从下巴到脚都包在里面,他比公子刺印象中要衰老得多,病弱不堪。惟独一双眼睛依然十分锐利,盯着门口的公子刺看,但那眼神,早已不是当年的慈祥关切,而是冷漠。
“二三子且先下去。”子蒲如此说道,帐内众将便起身告退,一一从公子刺身边走过,众人看他的目光满是陌生和审视。
我好像成了这里的陌生人啊,公子刺心想,脚下的黄土还是黄土,但所见的人物却全部面目全非。好不容易能够回家,竟是碰上这样的场面,真是既黯然又辛酸啊。
等人都离开后,子蒲才猛地发出了一阵咳嗽,随后才对公子刺说道:“十二年了,太子这一走,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十三年了。”公子刺比他记得更清楚。
“走的时候还是总角孩童,如今已长大成人。”
子蒲叹息道:“那时候君夫人嘱咐公子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汝乃秦氏,而非赵氏,如今站在老朽面前的,到底是秦刺,还是赵刺?”
“是秦刺!小子的身份,一日不敢忘怀!”
公子刺迈步上前,朝大庶长下拜顿首,眼中涌出泪水:“刺有负大庶长之托,未能识破赵侯奸计,致使秦伐义渠,给了赵人可乘之机……”
“老朽都未能看穿,何况公子少不经事,岂是赵无恤的对手,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子蒲扶公子刺起身,但一对手掌却牢牢捏住了他的肩膀,沉声说道。
“老朽只想知道,公子这次回来,是要作为秦国太子,与秦国共存亡呢?还是作为赵无恤的使节?”
“小子……”
如鲠在喉,但公子刺还是说了出来。
“小子此来,是替赵侯带给大庶长一封信。”
袖中再度一阵滚烫,公子刺把手伸了进去,摸出丝帛的囊袋,一抖,拿出了一封信。里面装着赵无恤写给秦国大庶长的劝降书,虽然只是一张薄纸,却重如太华!
“这关系到秦国的存亡,还望大庶长三思!“
第1201章 长安灞上(下)()
“赵无恤想要吾等勿要抵抗?”
子蒲展开信件,那双老眼来回扫视,白须下的薄唇露出一抹冷笑:“他果然不满足于夺取西郑,甚至连渭南都嫌不足……”
言罢,子蒲挥舞着信件,目视心甘情愿为赵无恤做信鸽的公子刺:“赵国,此番是想完全吞并秦国,亡我社稷!太子可知道?”
“秦国的社稷将被保全。”公子刺努力解释道:“赵侯答应,秦人只要解除军备,献出岐东和渭南之地,便能作为赵的小宗,继续在雍城和陇西立国。”
渭南是丰镐之地,岐东是渭水北岸,而陇西,则是陇山西面的秦国领地,加上岐阳雍都,这是秦国仅剩的四块地盘,如此才能勉强立国,一旦四去其二,秦国便要重新沦为三百多年前那个西陲小邦了。
“岐东、渭南,太子说的真是轻巧……”大庶长的愤怒彻底爆发了。
“想当年,平王东迁,我秦人力战保天子有功,于是先君襄公被封为诸侯。天子名义上赐秦国岐、丰之地,实际上,每一寸土地,都是老秦人全民皆兵,攻伐犬戎,才一点点夺过来的,从襄公到穆公,百余年时间,秦国不知道有多少位君主和公族子弟在与戎族和晋人的战争里战死,才终于崛起为一西方千乘大国!”
“祖先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今日太子常年居于外国,没有师葆教育,故而不知先祖艰辛,视土地不甚惜,想要举以予人,如弃草芥!我秦国割让给赵的土地还少么?河西九城,泾阳十城,都沦陷了。哪怕如此,也仅仅得到了十年安寝,现如今,赵兵又至。由此可见,秦国之地有限,赵无恤贪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他口口声声说会保全秦国社稷,但到头来必然会颠覆之!敢问太子,岂有抱薪救火的道理?”
被子蒲义正词严地训斥了一顿,公子刺面上羞愧难当,只想找到一条缝隙钻进去,但他还是忍住了,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先祖创业艰难,小子岂能不知?但秦与赵的实力差距太大,赵军十余万,兵强马壮,甲兵犀利,已经攻破了郑和蓝田两处险关,深入我秦国腹地。这只是赵国兵力的一半,倘若赵侯愿意,大可尽起东方诸郡,再派遣十万大军入秦。”
“而秦军只有三万不到,且许多精锐都在与义渠戎的战事里死难了,大庶长苦心经营的秦锐士,也在郑之战、蓝田之战鲁一败涂地。小子进了军营,但见兵卒甲胄不齐,兵刃落后,甚至有老幼持矛者!就靠这些人与赵军决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仅有秦一国,无法与强赵为敌,倘若大庶长一味抵抗,不但于事无补,甚至会葬送了这两万余人的性命,也会让秦国万劫不复,就此灭亡,赵无恤对于反抗者,一向毫不留情……”
“那又如何?”子蒲哼了一声,“老朽要让赵无恤知道,秦国可以被征服,但秦人却不会像郑、卫那些懦夫一样,卸甲投降!”
大庶长手一挥,把信丢进火盆,正好落在炭上,信纸四角卷起,发黑,起火燃烧……
公子刺简直不敢相信,“大庶长,你疯了么?这是秦国社稷最后的保全机会!”
然而子蒲却反手给了公子刺一巴掌。
“太子果然是离开秦国久了,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赵人,不知道究竟何为秦人。秦人是什么?秦人便是被扔在西陲的一块石头,被风雨剥落晦暗的外壳,里边是坚硬的金玉,宁折不弯。没错,秦国现在刚刚和义渠血战,死者没来得及葬下,伤者未来得及收养,便匆匆来此抵御赵军,若战则必败。但那又如何?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让赵无恤来吧!老朽不怕他!”
“大庶长!你此举会毁了秦国……”
刚才被扇了一耳光的脸颊隐隐作痛,但公子刺却嘶声力竭地吼道。
“老公族和雍都国人或许愿意随你去战死,但外面的普通士卒呢?百万秦民呢?也这般想么?”
公子刺指着帐外道:“秦国战败于外,大庶长行苛法于内,百姓疲于劳役,早就没了战心。小子来灞上的路上,见本该春耕的田地一片荒芜,百姓流离失所,面有菜色,皆言不愿再战。大庶长宁死不屈,想要效仿先轸免胄而死,倒是成全自己了,但请不要让更多无辜者送死!”
子蒲哈哈大笑起来:“无辜?秦人若战,便是全民皆兵,没有置身于外者。秦若亡,连自己邦国都保全不了的秦人有何理由再残存于世?与其为赵奴,还不如做秦鬼!”
他指着脚下发誓:“若是赵无恤有本事,便从这两三万人的尸体上踏过去,败者没有什么好抱怨的,雍城大门会为他敞开;但若是吾等侥幸战胜,那赵国便要当心了,我赳赳老秦,必报国耻,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疯了,疯了!”
公子刺后退几步,又惊又惧地远离疯狂的老庶长,他现在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眼前这人了。
被赵无恤一套连环计击得信心破灭的公子刺,已经无法理解子蒲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在他看来,如何在强赵的羽翼下存活蛰伏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公子刺,也不是懦夫!他会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到底!
掏出怀中作为秦国太子信物的巫咸玉环,他严厉地说道:”既然大庶长听不进劝,那吾便以秦国太子身份,请大庶长罢兵!“
子蒲不为所动,傲然道:“甲胄在身,除了君上,无人能对老夫下令。”
公子刺默然片刻后,咬咬牙,抬起了头。
“倘若,我现在便是秦国的国君呢!?”
……
子蒲的面色顿时就变了,仿佛一个努力编织的坚盾,被敌人用锐利的矛轻易破开。
“太子此言……何意?”
“大庶长,不必再瞒小子了。”公子刺眼中泛出了泪水,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裳,露出了里面的一片素白。
“父亲已于半月前在大郑宫病薨,这消息,大庶长能瞒过三军将士,便以为瞒得过赵人,瞒得过我么?”
子蒲沉吟之后,才道:“太子,是如何得知的。”
“雍城处处都有赵侯的间谍,就连大郑宫内也不例外,消息传到赵侯处的速度,不比快马到秦营慢……这消息只要被赵侯散播开来,秦军必然军心动摇,不战而溃。大庶长,你已经败了!”
“不错,老朽……是败了。”
见自己努力隐瞒的消息被戳穿,子蒲苦笑不已,他无力地坐回榻上,年迈七旬,重伤之后,又要担负起整个秦国的重担,他真的是累了。
“利用太子亲自来击败老朽,赵无恤的计谋真是毒辣。到头来,老朽一片忠心,公室竟不领老朽的情?”
面对再度苍老了十岁的子蒲,公子刺心中满是愧疚,但他还是擦了擦眼泪道:“先君仅有我一个儿子,现如今,大庶长你只有两条路,其一,便是当场杀了我,另立他人为君,带着秦人一起去送死。”
子蒲半天没有回应,杀嗣君另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