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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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她愿为撑犁孤涂单于献舞……”
赵无恤微微颔首,准了。
在明快的胡琴和低沉的胡笳声伴奏下,空同明珠开始在帐内翩翩起舞。她头顶小碗,手持双盅,在音乐伴奏下,按盅子碰击的节奏,两臂不断地舒展屈收,身体或前进或后退,时而抖肩、时而翻腕,显得热情奔放。
跳完之后,还乖巧地朝众人行了一个中原女子的万福礼,引起阵阵掌声。
“善,赏金。”
赵侯似乎很欣赏她,不但给予奖赏,还让乐官记住方才所奏的舞乐,回到邺城后作为“空同乐”加入到宫廷乐谱里。
“何必如此麻烦,将拉胡琴和吹胡笳的下人,全部献给撑犁孤涂单于不就行了。”
空间氏族长献媚地讨好,又一指保持施礼姿势的空同明珠:“若是撑犁孤涂单于看得上,也将小女一并带回去,欣赏舞蹈之余,还能温暖床榻……”
“这……”这么明显的献女行径,赵无恤有些鄙夷和不齿,但脸上却看不出情绪。过了半响,权衡了利弊后,才点头道:“那寡人便多谢空同氏的厚礼了。”
空同氏占据着草原上最大的城邑河宗城,在河套地区有非同一般的地位,既然他们主动示好,那赵无恤也不能拂了面子。更何况,他依稀记得,史书上记载,赵襄子的元配夫人就是空同氏,难不成,就是眼前这小女子?若真是如此的话,他就必须得收下了。
然而,本来顺顺趟趟的一件事,却横生了枝节。
本来空同明珠一直是笑容嫣然的,直到她看到赵无恤背后的那人。
赵无恤身侧坐着赵佳,帐内众人里,她是与赵侯距离最近的,此时也在欣赏空同明珠跳舞,目光有些惊奇,但却一点也不心虚,甚至还敢对着她笑!
依然是燕眉宽额,白齿红唇,但如今在空同明珠看来,这张俏脸怎就那么可恶!容易被情绪所激的草原姑娘脸顿时黑了。
“此女为何面有不快?”
赵无恤注意到了这一点,放下了酒杯,面沉如水地说道:“莫非是空同族长强迫你入帐献舞?又或是,你对寡人不满,不愿意入赵!?”
这句话让翻译的官员一转述,顿时吓得空同氏族长魂儿都快飞走了,连忙跑到中央五体投地,按着空同明珠,让她向赵无恤赔罪。
空同明珠虽然低头,但也委屈之极,眼泪一直在双目里转悠。
帐内气氛有些微妙,还是赵佳有些于心不忍,侧过身,凑到赵无恤耳边,对他说了如此这般。
“原来如此。”
赵无恤恍然大悟,赵佳还在为空同明珠求情:“此乃佳的过错,对这位空同氏贵女戏耍过头了,当时也不知道她是空同氏送予兄长的礼物,兄长要惩罚,便惩罚我罢。”
无恤却摆摆手道:“无甚大事,当年楚庄王有绝缨之举,寡人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么?何况你还是女儿身……”
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什么,有些惊异地看了赵佳一眼,她从小到大就像一个男孩子,又倔又犟,几时这么通情达理过?难不成……
心情有些复杂,但从小到大,但凡她喜欢什么,赵无恤都会满足,除了星星月亮,几乎都给了她,当然,还有那件绝不可能的事例外。
如今她为赵国开疆拓土,立下了大功,却满脸风霜,甚至难辨雌雄,好好一个小姑娘却成了这般模样,赵无恤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又知道她对金银财物一向是没什么兴趣的,便指着空同明珠,试探性地问道:
“这胡女,就如同衣服,被其父兄送予我。而你,却是我的同胞亲妹,又为我征战代北,如同心腹手足一般。我会为一件衣服而惩罚自己的手足心腹么?若是你看得上她,愿意留在身边做一扫榻的使唤女婢,我大可将其转赠予你!”
此言一出,听得懂的赵国将吏面面相觑,听不懂胡人首领们则大眼瞪小眼。
“兄长……”赵佳感动之余,也有点百口莫辩,顿时涨红了脸,轻声道:“兄长将佳当成甚么人了?我真只是一时兴起,开一玩笑耳。”
她压低了声音道:“而且兄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将她转赠给我,空同氏会觉得这是羞辱,反倒会怨恨赵国;兄长若收下明珠,带她回邺城,安置在长乐宫里,给予名分,空同氏则会视为荣耀!“
赵佳看了一眼空同明珠,十分羡慕她的好运气,心里酸酸的,但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顾,大声说出自己心里话的天真少女了,代北的风霜塑造了她的性格,看上去依然棱角分明,任性而为。可实际上,在对待那件事上,已经圆滑了许多,看淡了许多。且不说中间有难以跨越的人伦在阻隔,放大了看,比起用自己的力量助兄长成就王业,那一点儿女私情,真的算不了什么……
到最后,她只能努力抑制着妒意,挤出笑容道:”若是能有一二子嗣就更好了,如此,北疆方能安定,河套定能归附!”
……
金帐里发生的蹊跷事就这样一笔带过了,赵无恤猜不透赵佳心里怎么想,但还是听了她的建议,将空同明珠收入帐内。
过了几日,觉得自己那天冒犯了赵侯的草原诸部首领,还被猗顿怂恿着,献上了一顶传说是河宗氏时代就存在的金冠,送到了赵无恤的案几前。
冠的主体造型是一展翅的雄鹰,站立在一个刻有浮雕卧虎纹的金条榫铆圈上,造型简单,却颇有草原的风格。
“这是请草原上的匠人为撑犁孤涂单于打造的金冠!”
在诸部殷切的目光下,赵无恤笑纳了,还在头顶试了试,但等他们一离开,就拿了下来,放到一旁收好,继续戴上了中原的冠冕。
他对聚集在此的赵国将吏们说道:“虽然草原诸部称寡人一声‘撑犁孤涂单于’,尊我为塞外天子。但寡人很清楚,赵国的根基依然在中原,归根结底,这广袤的草原,只是寡人伯主冠冕上的一颗绿松石。”
“君侯此言甚是!”邮成、胥渠、猗顿十分欣喜,连连称是。
“今日将汝等召集于此,是因为寡人不日便要南下归邺,在此之前,要如何治理刚刚归附的草原诸部,便要在此好好议一议了。”
赵无恤一挥手,让侍从将一份帛书献了上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一些字迹,他说道:“此乃寡人这几天里,与代郡郡守、西都平准官(猗顿)等人商议后,拟定的《治边策》,汝等先看看罢……”
众人一打开,却见开篇便主题鲜明地写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人分弱,中国之利也……”
ps:第二章在晚上
第1153章 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兄长的治边四策,当真是绝妙……”
八月正望,赵无恤与赵佳,两匹马一黑一白,骑行在已经渐渐枯黄的草原上。羽林侍卫,以及内郡的军队们则远远在后面跟着。
与兄长并排骑行时,赵佳完全没有之前与空同明珠骑马时的迅捷,而是慢慢地用足跟踢马腹部,看着赵无恤的背影,又忍不住称赞起那一日赵侯传示的《治边策》来。
“此乃集众人之智,岂能归于我一人之功?”赵无恤笑了笑,也不揽功,将其归功于代郡将吏的集体智慧。
龙城大会上,草原各部讨好他,又是送金冠,又是尊他为“撑犁孤涂单于”,这个名号与后世的“天可汗”类似,但赵无恤没有被吹捧迷晕了头,他对草原胡族并不信任,这是一群养不熟的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鲁人看待楚人尚且如此,更何况风俗习惯迥异的夏胡?
治大国如烹小鲜,何况是历代都很难解决的草原问题,就更不能一个劲蛮干了,像一些军中匹夫拍脑子想出来的“杀光胡人、烧光草原,撒盐弃地”等不成熟言论,是不会出现在政治家脑子里的。草原广袤万里,是没办法绝对控制的,赵无恤更不想几百年后,沙尘暴突袭邺城,在进入现代之前,那可是比胡人可怕一千倍一万倍的敌人……
所以那一日龙城大会结束后,赵无恤为代北地区定下了未来十年内的治边基调。
第一条,是“广建部族分其力”。
赵无恤认为,胡人分弱,有利于中国。刚好现在的漠南地区正处于一个大分裂状态,各部落族属复杂,有戎、有狄、有胡、有貉,语言也五花八门,两大语系,好几个语族语支并存。这种涣散局面,给了赵国机会。
统计之后,在空同、林胡、白羊、楼烦几个大的种类里,原本就有近百个互不统属的部落,每个部落百人到千人不等,相互间也是为了争夺草场和土地水源争斗不休。
于是赵无恤便打着“弭兵休战”的幌子,让草原各部在龙城分别跟自己歃血盟誓,维持这种分裂状态。严令他们之间不得再相互兼并,遇上事情不可兵戎相向,而是要来请赵国裁断。这样可以有效地瓦解了各部联合,分解了草原的力量,确保像匈奴、东胡那样的引弓十万的大行国不会出现。
同时,赵无恤还答应派遣官吏,为各部丈量土地,解决他们之间的牧场纠纷,此疆彼界划定后,各部只能困居在所居辖境内,不得逾越。
这一条甚至还写进了专门为各部制定的律令里:“越所分地界肆行游牧者,各部共讨之。”“大部罚马百匹,小部五十匹。私人犯者,本身及家产皆罚没,赏与举报之人”。
这些禁令可以使各部牧民困居一隅,相互猜忌提防。只有扼制住他们巡回游牧的习惯,赵国才能慢慢对其编户齐民,纳入郡县统治之内,如此一来,既然牧场有限,许多牧民就不得不从事耕作了,阴山南麓和河套都是肥美土地,就算随便烧一把火,撒一点种子也能有好收成,还怕种不出粮食来?
除了政治上的分割,赵国还要在经济上也将他们与中原紧密联系到一起,这就是第二策,农牧经济互补。
赵国将在龙城、马邑等地开设更大规模的互市,草原各部可以养殖牛羊,猎取狐兔皮毛,跟中原换取物资,比如盐和丝麻、奢侈品等。同时赵无恤还打算等赵国的徐、东海等郡茶园能出产茶叶时,也向塞北输出这种解油腻极佳的饮料,以历史上草原民族对茶叶的严重依赖,到时候就又有了一样可以扼住他们的东西。
第三,则是历朝历代治边的核心政策,移民实边。
春秋时期的河套、阴山南麓跟后世不同,气候较为温暖湿润,且灌溉便利,适宜农耕,秦、汉都曾往这一带移民,最多时候高达百万!而鄂尔多斯等地也成了秦国的“新秦中”,每年产出的粮食足够边塞大军自给自足。
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移民是百年之功,而非一时之事,大量内地人口进入,必然会造成塞北地区农牧之间的剧烈矛盾冲突,所以移民暂时不会进入河套、河南地的空同、林胡地区,先从代郡慢慢往外推进,首当其中的是燕山北麓的东胡故地,还有马邑以西的楼烦地区……
以上三条,都不用赵无恤说,对塞北极为熟悉的猗顿等人已经替他想出来了,但惟独第四条,却是独属于赵无恤的智慧。
“草原的贵族女子,可以嫁与代郡赵人将吏为妻妾。”
这是变相的和亲,赵无恤已经首先做了一个表率,纳了空同部的空同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