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乾坤-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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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都面如死灰,肃文一使眼色,其他官学生还在迟疑,麻勒吉素与钱维钧有隙,毫不犹豫地过来,拉起钱维钧的手按上了手印子。
待三人按完,那禧佛却仍是喝酒,肃文笑道,“其实按与不按都一样,你不按,他们三个过堂时也未必不供出你来。”
他一转头,脸上作出一幅大惊失色的表情,“哎呀,”一声高喊吓了三人一跳,“这墨迹怎么未干!不会是刚刚画就的吧!”
钱维钧三人互相看看,钱维钧已是反应过来,他刚要来抢,肃文已是麻利地把画交给了麻勒吉,“呵呵,确实是刚画的,哪,就是寿大人莳花馆里的朱莲芬的手笔,”他看看一脸气愤的钱维钧,“唐代赵蕤作长短经,钱教习您可是说过,里面的第八卷实可看作一部审案的宝典!酌情,诡信,忠疑,用无用,恩生怨学生这一招就是诡信啊!教习,您说,我的律法合格吗?”
“你——”钱维钧气得鼠须直抖,他一指肃文,眼一翻,人已是气晕过去。
“把三位大人带下去,禧大人有话与我说。”肃文吩咐道。
寿琪、钱维钧、阿里衮不是言官就是大书吏、大笔帖士,且品秩较低,只有禧佛是天子脚下、帝辇之中正三品的顺天府尹,独自主政一方与听从他人号命,那份气质可是天差地别的。
转眼间,屋里就剩下他与禧佛二人,肃文这才仔细端详起禧佛来,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头发零乱,脸色憔悴,满嘴燎泡,眼神绝决,他起身给禧佛斟上一杯莲花白,禧佛看也不看他,一饮而尽。
“你与他们不一样,我知道。”僵持一阵,肃文先开了口。
“对,不一样,”没想到,禧佛接过话题,“他们是想整你,我是恨不得杀了你。”
“这么直接?”肃文一下笑了,但他的笑容马上也僵住了,禧佛慢慢抬起脸来,那双眼睛充满了血丝,闪烁着绝望、冷酷、仇恨却没有任何一丁点示好乞怜的意思,“为什么?”
“还记得西华门前被你一刀斩杀的苏冲阿吧?”禧佛两眼如饿狼般紧盯肃文,“那是我兄弟!”
“噢。”肃文心里一惊,“我——”
“你,是踩着别人尸体向上爬的小人!”猝不及防中,禧佛一张口,吐了肃文一脸,肃文一笑,也不抹,“你可以接着吐,没事,等会儿它自己就干了。”
禧佛看他一眼,嘴里发出不屑的哼声,“今晚,是皇上布置的吧?”肃文不置可否,禧佛看看他,接着说道,“除了当今圣上,亲王、上书房大臣,也要有皇上首肯,否则,没人在这八大胡同搞得出这么大的阵杖!”
“所以,你根本不作徒劳的反抗!”肃文收敛笑容,“我就说嘛,您与他们不一样。”
“可结果都是一样的,”禧佛似乎暂时放下了仇恨,长叹口气,平静地说道,“明天,不,今天,参劾这狎妓官员的折子就会把上书房塞满喽!反对新学、反对内务府革新的人都会齐齐噤口缄默,内务府文家看来是第一个挨刀的了,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内务府,已是被攻破了!”
“接着说。”肃文很感兴趣。
禧佛异样地看他一眼,肃文马上站起来,又给斟满酒,“外面的人,再送些酒来,您接着说。”
“这今晚上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革职罢官,有些还要进行查处,贪墨的、枉法的、营党的关的关,杀的杀,哈哈,大金国别的没有,就官有的是,想当官的人有的是!”
“借着这次清剿,就是今晚上没来这八大胡同的,只要反对新学与内务府革新,也会罢黜一批,想必刑部已经行动了吧?到时,新学起复指日可待,内务府革新照常推行,这春雷激荡、梨庭扫穴的功夫,只有皇上,只有皇上才有啊!”
他越说越激动,抱起一坛酒,喝了一大口,“痛快,痛快。”他的眼睛更红了,“小民百姓还在为查封窑子叫好,殊不知这不是你活便是我死,不是你倒下就是我站着,这官场,机械倾轧,可比战场惨烈多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36章 雷霆雨露皆天恩()
“您当过兵?”禧佛的话肃文感同身受,他长叹一声,问道。
“宣光九年,萨布泊跟老毛子那一仗,皇上御驾亲征,我,苏冲阿都参加了。”那禧佛已没有丝毫肃文刚进门时的冷漠,越发兴奋,有问必答。
“那您怎么会到这顺天府?”
“我本是文职改武职,回京后就改了回来。”禧佛看他一眼,可是,转眼间又恢复了吃人的表情,吓了肃文一跳,先前不认识禧佛,不知他还有变脸的本事,“可是,苏冲阿,我的兄弟,那一仗的巴图鲁,没有死在俄罗斯老毛子的枪下,却死在你的刀下。”
御外侮,却强敌,就是英雄!
一瞬间,肃文一阵愧疚,他自觉有些不敢直视禧佛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苏冲阿一死,家里只剩一老娘,眼泪都哭干了,媳妇也改嫁了,独生儿子从小没了爹娘,整天一句话不说,这孩子算是废了,他妈的,这,都是你造的孽,你都知道吗?”禧佛重重地把手里的坛子往桌上一顿,震得满桌乱晃。
那碧天如洗的夜晚,一弯弯月,几点星光,昏黄的灯笼与飞溅的鲜血,那捂着脖子兀自不肯倒下的汉子,肃文感觉心口一阵发疼。
“用别人的鲜血染红你的顶子,”禧佛不屑地看看肃文,“哪,昨晚又是,你年纪轻轻,手可够黑的,不过,在这大金朝的官场上,能活下来的,就是你这种人!”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串通济尔舒,阴谋阻击新学,”肃文强定心神,辩驳道,“我也倒要问你一句,你曾跟着皇上御驾亲征,为什么还要反对新学,与内务府一班人狼狈为奸?”
“哈哈,”禧佛惨笑道,“即入这大染缸,已是身不由己,你,我,是同一路货色,这些日子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由你来指挥这场围剿,你,不也是身不由己吗?路,怕是没得选吧!”
“但,有条路,我可以选,”肃文略一踌躇,直截了当道,“你的事,可以另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与他们不一样。”
禧佛看看他,很平静,“放我?你不配!”他双眼血红,“一个杀我兄弟的人,不配!我知道,我是跑不掉的,皇上的手段,我比谁都清楚!这一步错,步步错,人生,还能悔棋吗?”他拿起坛子灌了一大口酒,“我不会说错,今天,昨晚查到的一些官员,就会由刑部深挖过往,哈哈”
禧佛又几近癫狂,“这大金国的官儿,又有几个干净,谁又是两袖清风?!只要挖下去,总能弄出些东西来你,也不干净,你虽然推给礼亲王跟那两个傻瓜,但明眼人有的是,肃文,出来混迟早要还,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象我这样,走投无路。”
“可是有人帮我,救我,没人帮你,救你。”肃文不甘示弱,即使他已是胜者一方。
“帮你、救你?别扯淡了,那是你可以利用,这世上,除了爹娘,没有无缘无故地疼爱!”禧佛不屑道。
肃文心里蓦地一惊,一个困绕心中的迷团好似那线头一抻,整个线团就“哗拉”一声解开了,猝不及防,又是如此清晰,他一拍脑袋,那禧佛也是异样地看着他。
我操,熬了十几年鹰,被人当成鹰给熬喽!他暗骂一声。
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颓废了的中年官员,他不断笑着,喝着,但就是不吃一口菜,肃文已是看出,他这是在硬撑着,这一夜,从无人来救的失望,到看明白想清楚的绝望,最后表现为一种癫狂,一种如癫似狂的镇定。
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来,一缕朝阳的清晖从窗子里透过来,穿经窗户的格子,变成一道耀眼的光束,射到禧佛身上。
禧佛轻轻放下手中的酒坛,一脸庄重,慢慢地伸出手指,轻轻捻动着这透明的光线,仿似光线就在手中,又要溜走。
“你多大?”他轻轻道,好似一个长辈对晚辈在讲话一样。
“还没过生日,十六岁。”
“好,十六岁指挥这么多兵马,昨晚至少得有一千五百人往上吧!”禧佛仍是没有看他,仍是留恋在那光线之中。
“不,两千二百七十人。”肃文答道。
“两千多人,这把八大胡同一举荡平,口供都有了,唉,我都有点欣赏你了,可惜了,如果在军营,或许,我们”
“大人,刑部来人了。”麻勒吉推门走了进来。
“好,”肃文长叹一声,站了起来,“给禧大人拿一套干净的衣裳,不要怠慢了他。”
“谢了,不必了,”禧佛也站了起来,已是径直朝门外走去。肃文想送,又停下脚步,他启开一坛酒,自己喝了起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随着楼梯口的脚步声,禧佛的悲凉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诗如此苍凉,倒也符合他的经历与心境,龙城飞将李广,自杀于狱中,肃文猛然惊觉,“快,快拦住他。”
可是晚了,那禧佛已是快速抽出一前锋营兵士的佩刀,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鲜血如练,“噗”地一声喷了出去,溅红了雪白的墙壁,可是那精悍的身子,却如塔般不倒。
一起押出来的阿里衮、寿琪、钱维钧等人都吓得面色苍白,一众咸安宫的官学生也是愣住了,肃文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他明白,他是想学李广,不想落到那起子刀笔吏手里。
“如果在军营,或许,我们”他喃喃重复着禧佛最后的话,本来春风得意的心境,突然间变得苍凉沉重,他把酒坛一摔,大喊一声,
“收兵!”
乾清门。御门听政。
宣光帝一脸威严,高坐于宝座之上,荫堂、宏奕、常阿岱、高塞等一班王爷,张凤藻、鄂伦察等一干大臣,俱都跪伏于地,恭聆圣训。
紫霞晨曦中,只听一名内监的声音在高高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本朝自太祖登基以来,崇尚礼仪,敦睦教化,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
“八大胡同,实乃藏污纳垢之地,败坏风气之所,实应早当查禁”
“官风为民风之先,官箴为士民标本。自今日始,全国自京畿至各省各县,一律不许存有行院之所,不许畜娼经营,凡官员,无论在任或侯补,狎妓与狎像姑同罪,一经发现,在任官员一律革职听勘,侯任官员永不叙用”
“教坊乐籍贱民,为唱戏及民间婚丧喜事所备,乃前朝遗留之弊政,现钦命除去山西、陕西教坊乐籍,改业为良民,除绍兴府惰民丐籍,改业为良民,身在行院之女子,一律不得再操旧业,可择善嫁人”
“停旌表烈妇之例,夫丧子幼公老,瓜田李下,亦可择人再嫁,不必守节,为虚名所累”
“礼亲王高塞公忠体国,素勇卓著,率前锋营一举扫荡污垢,整治官风,实为百官楷模,着赏高塞双眼花翎”
“四百余名官员,皆依大金律例进行惩处,另有一百二十四人事涉贪污受贿、循私枉法及其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