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明月-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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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赵括没有再创造阏与之战的奇迹,白起给初次在长平将兵的他好好上了一课。
他的“拙速”算不上错,在政治方面,甚至比廉颇的“巧久”正确得多,但却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秦军的战斗力和他们打赢这场战争的决心勇气。更致命的是,因为没有实战经验,赵括的战术太过于想当然和直白,结果一头撞进了秦军的大包围圈里。
比起白起那近乎神来之笔的穿插包围,赵括的战术,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在遭到包围后,也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突围,估计是被打懵了。
明月知道历史会如何发展,长平的最后结局,是极其惨烈的。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
因为双方兵力差距不大,在这最后的尝试突围里,赵括依然给秦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导致了秦国“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
只可惜,他这迟来的顿悟和勇气,终究没有改变这场战役的结局。
关键时刻,秦昭襄王亲赴河内动员15岁以上者支援长平,所以秦人撑住了,赵军已经彻底被困死在丹水河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邯郸的赵王丹,在此期间却无所作为,这一战,不仅是将领和国力的较量,也是君主能力眼界的比拼。比起老谋深算的秦昭襄王,赵王实在是太嫩了。
长平之战的锅,赵王丹至少要背一半。
而另一半,就要廉颇和赵括三七开了,廉颇酝酿了过程,最后是赵括彻底葬送了赵军。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赵国三伐皆败,岂有不输的道理?
然后……
“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
凭借着最后的勇气,赵括带着还能作战的锐卒做了拼死一搏,最终力战而死……
最后……
“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
“武安君乃挟诈而尽阬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後斩首虏四十五万人……”
“四十五万啊……”明月又翻了个身,叹了口气,不管放在哪个时代,这都不是个小数目,南京死了多少?唐山死了多少?汶川死了多少?
战国之世,人命,贱如狗彘,而赵括,只不过是这四十五万条性命中的一员。
明月暗暗想道:“赵括啊,我主动请求去齐国为质,更点了你随我同去,是为了什么?是因为觉得你有本事,能保我周全?”
“不,我只是想把长平的主角之一放在身边,看看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有没有利用价值。”
“但以现在的情形看,你的败亡,似乎从现在就已经走上不归路了,若是我放任历史发展下去,你的命运,长平里赵人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
“你值得我救么?给你一个外出历练的机会的话,你还会重蹈历史上的覆辙么?”
脑子里萦绕着这个问题,明月的眼皮开始打战,从邯郸跑到紫山,颠簸了一路,他身上骨头又酸又痛,累得够呛,很快,就在微弱的烛光里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又看到那一幕了。
……
长平杀场,瘦骨嶙峋的赵军锐卒一边咀嚼着同伴的干涸血肉,一边跟着他们的将军,以困兽犹斗的姿态,迈步走向防守得严丝合缝的秦军。
年轻红袍将领的孤傲狂妄不见了,他脸上只剩下惭愧和痛苦,还有满脸的胡渣。
他默默念诵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话语,奋力指挥着最后一批还能战斗的士兵冲锋,挥剑向前。然而黑色的秦兵箭如雨下,将赵卒钉翻在地,最后,那红袍将领也中矢而倒地……
他不甘,他不服,他挣扎,他的手扣着被鲜血浸透的泥土,再度站起起来。
他血淋淋地站在高岗之上,仰天长啸!
“覆赵军者,赵括也?我不甘,我不甘!“
秦人没有理会他的嚎叫,无情的弩机再度举起,千万枚弩矢发出尖啸,划破了天空,如同一群疯狂扑向食物的飞蝗,刺穿了赵括的身躯……
梦在此到达尽头,明月满身是汗的醒来,他发现自己榻前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子。
“谁!”明月大惊,猛地摸出枕头下的匕首,挥舞向前!
那影子似乎也被明月吓了一大跳,几乎坐倒在地,叫道:
“长安君,你这么做什么!?”
是赵括,他看着手持匕首,神色紧张的长安君,有些不知所措,他身后跟着的,则是已经将剑抽出一半的舒祺。
“有事?”明月瞥了一眼窗外,外面还黑着,估计离天亮还早,这一觉和这一场梦,弄得他有点发懵。
“昨日不是长安君说要去看日出么……”
赵括嘟囔着从地上起来,拍了拍灰尘,而后笑道:“快些罢,再慢,就赶不上朝阳了!”
第20章 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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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半山腰小宅上去紫山顶峰,有一条湿滑的小径,这条山路在高峻的山脊上伸延,高低起伏,极是难走。
竹辇是坐不了了,明月甚至都没让那几名黑衣侍卫跟着,就他与赵括、舒祺三人起了一大早,在鸡鸣前就往山上攀爬。其中熟悉此山路径的赵括在前,明月在中,身手矫捷的舒祺在后。
此刻,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在清晨南风的吹拂中,紫山正在慢慢苏醒过来,石缝间长满了顽强的野草,还有蒲公英的小黄花、报春花,上面沾满了露珠,杏树桃树枝头的蓓蕾,也鼓满了浆汁,有的已经裂出鲜嫩可爱的红色花嘴。
不过明月却无暇观看这清晨的山景,因为他已经累得不行了。
紫山不高,但从半山腰攀到峰顶的两里山路依旧让他这大病初愈的脆弱身体气喘吁吁,而且山路湿滑,好几次还差点滑倒,幸好前面有赵括拉着,后面有舒祺扶着,他才没失足滚落下去。
明月也暗自后悔,昨天自己为什么要提一嘴来看日出,不过没办法,只能在前方赵括的呼喊下咬着牙往上爬。
好在,于一片山鸟禽雀的宛转鸣叫中,他们终于登顶了。
“可算是到了……”
明月扶着一棵松树,也不顾树汁粘手,就在树下的石头上坐下。长安君这身体真的太瘦弱了,这才半个时辰不到,他便两腿发抖,直不起腰来,相比不汗不喘的赵括和舒祺,明月感觉自己有些丢人,去了齐国以后,可得好好锻炼打熬。
舒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露出笑容,赵括却在那捧腹笑话明月。
“原来长安君竟如此羸弱,去齐国的路有七百里远,行么?”
他还对舒祺打趣道:“看来你我不得不仔细照料好长安君了。”
明月也不生气,指着自己说道:“我,劳心之人也。”
又指了指赵括:“汝,劳力之人也。”
赵括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如此说来,吾等劳力之人,是要受治于长安君这劳心之人了?”
明月昂起了头:“那是自然,君有君位,将有将位,此次齐国之行,我为君,子为将,族兄自然得以我号令为准。”
他心中却暗暗想道,受治于我,我或能救你一命,如若不然,你死路一条……
或许是要同去临淄,赵括有些兴奋,依然在喋喋不休,明月没气力再理会这厮,他的喘息慢慢舒缓下来,抬起头,看到已经渐渐通明的天空中,苍鹰在峻峰间盘旋,傲然俯视着空旷幽谷中的丰草奇石。
赵括也不再打岔了,他唤着舒祺,三个少年人或站或坐,在紫山顶上安顿下来,齐齐面朝东方。
“太阳就快升了。”赵括突然安静了下来,如此说道。
紫山顶面积不甚大,但多奇异多姿的石头,多半是紫色、金黄色和褐色的紫石英,故取名为紫山。
此时此刻,火红色的太阳跃出东方,照耀雾气缭绕的山峰,一时间,这片天地仿佛多出了画龙点睛的色彩,紫光闪烁,霞彩千条,整个紫山笼罩在云蒸霞蔚中。那无数的紫英石也好似活了过来,被染成绚丽奇美金黄色,就似在百丈高的苍山之颠戴上了一顶金顶子,宛若人间仙境。
“真是壮丽。”
明月看着那已经升起大半的太阳,一时间心旷神怡,连疲累都忘了。
“这便是邯郸驰名的盛景,紫山日出。”
赵括也抿着嘴,手撑在额头上遮阳,神色骄傲,这是他马服家的领地,是人间仙境,虽然他已经无数次见过这美景,但也不妨碍他向外人炫耀。
“真是不虚此行。”明月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眼睛从越来越高的太阳处移开,回首南望,却见视野开阔,山下诸峰臣伏朝拥,远处冈丘如波如浪。
山脚下的渚河波光粼粼,流金溢彩,朝着东南方奔流而去,在那里,邯郸城尽收眼底。
那是黄河以北最为繁华的工商业城市,周长近二十里的赵国王都。
宫苑深深的赵王宫凤台上,赵太后是否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如往常一般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渚河南岸的平原君府邸,是否是车水马龙,食客满门?
邯郸那令明月闻名已久的繁华市肆,也刚刚开始新一天的贸易,无数赵人又将继续他们一如往常的普通生活罢?
只可惜五六年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这个城市里一半的青壮年死于长平,邯郸城也将遭受一次漫长的围攻,城邑几乎尽毁。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明月不由嘿然,若让他早来五十年,他可以让赵国从一开始就嬴在起跑线上。若让他晚来五十年,秦始皇已扫六合,建立皇朝,赵国已灭,他可以不用管它的死活,任由邯郸的风物变为残砖瓦砾,任人遗忘。
可不偏不倚,他来到了这个剧变中的时代,灾难的前夜,心里装着的,是不为他人所知的忧患,不管为自己还是为世道,他都无法无动于衷地什么都不做。
但首先,还是要掌握权势,博得声名啊。
明月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日光下的邯郸城,再回过头时,太阳已升起老高,而他身后的两人,在做各自的事情……
身材稍矮的舒祺在认真地拔剑起舞,一招一式挥舞得格外用心,时而下伏,时而腾跃,像极了一只在山岩间飞舞的苍鹰,那柄三尺剑就是他的铁喙,他一心想要练好剑术,成为像他师傅那样的剑道大家。
浓眉大眼的赵括则盘腿坐在石头上,就着清晨的太阳,展开一部竹简,大声诵读起来。
“吴子曰:夫总文武者,军之将也,兼刚柔者,兵之事也!”
赵括读的自然还是爱之如命的兵法,阳光洒在他身上,将身影照得熠熠生辉,他身上,的确有几分赵奢的影子,但更多的,还是他自己,孤傲,嘴贱,得理不饶人,不过也并非一无是处。
将赵军带入泥坑,赵括是有大过,但是面对秦国的武安君白起,面对不得不战的国情,明月只能说……
当时谁在长平,谁就是赵括!造成这一切的,主要是赵国的决策者们。
要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