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9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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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韩玉昆在琼林宴上的事呢。”吕惠卿口改得很快,总不能当着岳父的面,说女婿是个扫把星一样的人物,“当着天子的面,拿着石头往水里丢,这事有些过了头。但他后来的那段推演,却是很又几分道理,说起来还有些唯识宗的味道在,不知是不是因为横渠靠着长安的大慈恩寺的缘故。”
唯识宗,又称为法相唯识宗、法相宗,是玄奘法师传下来的嫡脉,其祖庭就在有着大雁塔的大慈恩寺。只是唯识宗自晚唐后就已然式微,幸好王安石和吕惠卿对此都有研究。
经过隋唐的佛道大兴,其实宋儒各派经义中,无不融合两教的理论。当世大儒几乎没有不去研究佛理道法的,就算是一向排斥释老,独尊儒术的洛学、二家,也是一样。如张载,他就是在研究了佛法和道法之后,才重新回到儒学的殿堂。更别说王安石这等贯通三教,能为《老子》注疏,能以偈语名世的全才。
“是因明学吗?”王安石随口问着,坐了下来。
唯识宗是浮屠诸宗中,研究因明学【近于后世的逻辑学】最为精深的一派。吕惠卿这么说,就是觉得韩冈借用伽利略的那一段逻辑推理,有点像是佛教中因明学的论辩术。
“正是”吕惠卿点头。而吕嘉问却是一头雾水,只能呆坐着。毕竟能与王安石一起讨论各家法门的,新党中,也只有吕惠卿、王雱等寥寥数人。
王安石想了一阵,摇头道:“是有几分相像,不过与《成唯识论》中所言因明之法,还是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玉昆于此事说得太少,不过几句话,一桩事,不便就此下定论的。”
“这些都是枝节了,日后可以再问。”吕惠卿带着一点刺探,道:“倒是韩玉昆与相公家二小娘子的婚事也快到了,到时候,都得备上一份礼啊”
听着吕惠卿提起二女儿的婚事,王安石苦笑起来。又是一个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女婿。要不是韩冈人还算过得去,是为了师门而赴汤蹈火,王安石悔婚的心都有了:“尽给经义局添乱。”
从话语和神色中,吕惠卿看出了王安石的苦恼。宽慰道:“韩玉昆的确接连被天子召见,但不代表他当真能说动天子,要不然,征召张载入朝的诏就应该下了。”
“就是说动天子下诏又如何?”王安石半沉下脸,冷然说道。
吕惠卿听着一喜:“……相公的意思是?”
“不行就是不行外面不是说我拗相公吗?”王安石神色坚定,语气也毫不动摇:“不管韩玉昆在算计着什么,经义局绝不能让人”
……………………
就在王安石发狠的时候,韩冈正在崇政殿中。
从李舜举手上接过一块白水晶。侧面为三角形的柱体晶莹剔透,在掌心反射着照进殿中的夕阳,闪闪发亮。
韩冈不过是在前天向赵顼提了一次,才两日功夫,竟然就给磨制了出来。而且用的是通透无比、一点气孔都不见的白水晶,磨制得也是光亮透彻,几乎看不到上面的磨痕。这等手艺,不是普通的大匠能做到。
毕竟是皇帝啊,言出法随。随便一句,就能让人没日没夜的赶工。水晶贵重,但对皇帝来说,可算不得什么。
韩冈仔细看着手上的三棱镜,一点也不比后世看到用精密机械制造的水晶制稍差。如果能借用这名大匠,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将透镜给磨出来了。
“这个就是三棱镜吧?”赵顼说着,“方才朕用来对着一线阳光,的确是散出了七彩,正如虹光。与韩卿你说的一模一样。”
韩冈前日受诏廷对,趁热打铁的说起了三棱镜。赵顼对此很感兴趣,立刻命名匠打造。
“多出雨后,而且必须是天上放晴,太阳出来的时候。乃是残留于空中的水汽,折射了阳光的缘故。其本质,与三棱镜分出的七色光乃是同理。”
这些前日赵顼也听韩冈提过了,了解阳光的组成,便能明了了万物的颜色从何而来。当时只是听着而已。不过当三棱镜磨制出来后,才有了直观的认识。
赵顼笑着接回了三棱镜,在手中把玩着,“格物致知之说,越格越是有理,的确是让人欲罢不能。张载在儒门至道上,的确是别出一番新意。”
“不仅仅是家师,洛阳二程亦曾言格物。”韩冈瞅准了机会:“如今儒门各家,都有其合理的一面。若能集天下名儒,共议诸经新义,由陛下亲自裁定。石渠阁和白虎观的盛事,亦可重现于今世。否则闭门造车,难免贻笑大方。”
石渠阁会议和白虎观会议,是西汉宣帝和东汉章帝时,聚合天下名儒,共同讨论儒家经典的盛会,由天子亲自主持和裁定,自此留名于后世。
“…………”赵顼一阵沉默,连拿在手上的三棱镜都放下了。
赵顼当然不想让外界或后人来嘲笑他。但他更知道这事不好办。各家学派之间的纷争虽不能说是你死我活,但也可以算是相悖如参商,若是强凑到一起来,几乎就是的爆竹,点着就爆的。
而且就算是石渠阁和白虎观,在会议上得出的结论,没多久就被全盘抛弃了。要不然流传至今的汉儒注疏,就不会是东汉末年的郑玄私人所著。
赵顼的犹豫,韩冈看在眼里,心头闪过一阵遗憾。
他知道天子为什么会犹豫。现在王安石已经在撰写《周官新义》,而王雱和吕惠卿则是在注释《诗经》《尚》。张载多说《易》,但对于《周礼》也是同样熟悉。韩冈也清楚,如果张载进京,要说的绝不会仅仅局限于格物上。要是诸家大儒都进京,更别提讨论的场面会有多火爆。
看起来自己还是太过心急了一点。赵顼虽然对格物感兴趣,但也只是兴趣而已。经义局的目的是‘一道德’,韩冈能看得出天子也是这么盼望的。而韩冈的提议,却不能带给赵顼统一的经典释义。几家学派之间裂痕比起新旧党之间的鸿沟还要深,根本不可能像白虎观和石渠阁两个会议那般,能得出一个让各方面都能稍微认同的结果。
‘果然啊……’韩冈暗自叹了口气,即便让赵顼对格物之说有了兴趣,通过落物实验造出这么大的声势,可在权力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眼下天子只是对格物致知有了一点兴趣,但这点兴趣却难以抵得过他对稳定朝局、控制思想的。
看来走上层门路终究还是不行,还得靠自己。等自己的地位再高一点,如王安石那般地位才差不多。
既然如此,那还是退而求其次的好。用事为十,得之二三。亏是亏了,不过能让格物学的名声在京城中传播开来,也算是不错了。
韩冈的目标很明确。
他对后世科学的记忆只剩初中的水平,对经史子集的了解,也只限进士科举的考试范围。至于哲学,的确是重要,但众家纷纭,韩冈没力气在上面花费太多的精力。所以他一直将的衣冠披在身上,日后自有人去总结归纳。韩冈所要做的,就是推广这个时代对自然科学的认识,改进生产力。如果工业能够兴起,新兴的利益集团就会去要求更多的权力。
所以眼下一开始计算的道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好了。只要能最终走到目的地,走的是哪条路,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想通了之后,韩冈便没有再出言推荐,而是放开来,就着三棱镜,跟赵顼讨论起光学上折射和反射来。
等日后将基础筑牢,再卷土重来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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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内外终身事(中)()
“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
韩千六捶着腰,在礼物中,坐了下来。
韩冈得中进士的消息前些天就已经传到了陇西城中。
沸腾起来的不仅仅是韩家,还有巩州上下。进士第九,弱冠之龄的朝官,再加上宰相的女婿。这三条几乎决定了韩冈日后的未来必然是一片光明。
多少官员忙不迭的上来奉承以下韩千六。就算是新近上任的熙河经略使蔡延庆,也让人送上了一份厚礼。
韩云娘正此时正在堂屋中收拾礼物。她的形容有些憔悴,有时候会不知不觉的停下手脚,双眼也是毫无焦点的四处乱瞄,似是饱受了相思之苦。
“素心和南娘都有孩儿,心里有个寄托,所以她们还点。就是云娘多了点问题。”
“如果去了东京……”韩千六还在为不能去京师的参加儿子的婚礼而感到不快,“参加三哥的婚礼,云娘应该就会好了。”
韩冈的信,早在去年除夕前就收到了。他不便借用朝廷的驿传系统,派人回来送信,走得算是快了,也用了二十天的时间。信上主要说了一件事,就是请父母上京。
一般的进士榜下被招婿,基本上就直接送进洞房。但韩冈早在去年腊月就跟王安石家的女儿讲亲事定下,所以还是有写信让父母来京城。王韶再是亲近,也不能替代父母,有时间当然要让自家父母主持。
可是韩千六做着官,三四月份正是棉田下种,麦田也到了收割前的重要时节。韩千六官位虽卑,但事务极重,须臾离不了人。而且韩阿李也觉得进士不禀父母而自行成亲,这是常见的事。但作为男方的父母,儿子成婚时却跑到女方家去见礼,世上就没有这个规矩。她宁可不去东京跟宰相打擂台,等到回来后,再来看看宰相家女儿教养如何?
现在的韩阿李心气极高,笃笃定定的认为儿子日后肯定能做宰相,也没有多少畏惧王安石的念头。堂堂宰相,求上门来提亲,还不是因为儿子有本事吗?
韩阿李道:“等成了亲,三哥肯定要回来一趟。那时正好让她们一起去上任。家里有义哥儿在,也不要他们在面前尽孝心。”
韩千六思忖着:“也不知三哥会被安排在哪里。”
韩阿李冷笑一声:“你操哪门子心?自有亲家公记挂着。”
……………………
韩冈这边的确是快到成亲的时候了,离预定的四月初六还有五天的时间。
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送了礼来,堆满了他在汴河边刚刚租下的一间小院。送礼的人,不仅仅局限于东京城,甚至还有张载和二程的贺礼。
韩冈过去曾经在信中跟张载说过他与王韶内侄女结亲的事,后来就没有提过此事了。自己跟王旖定亲后,又写信向张载这位老师解释,同时也没忘记跟洛阳的二程下。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愿意因为婚姻的问题,而跟自己的老师而翻脸。
——因为他的媒人是王韶,这一点就可以让韩冈的婚姻有着很好的解释。不是韩冈阿附王安石,而是因为要顾及王韶的面子。
另外,韩冈举荐张载,并在政事堂上推荐诸多名儒入京,共参经义局事。尽管此事看起来是没指望了,但已经从宫中传了出去,并被人当成王安石找错女婿的笑话来传播。可只要这消息传到洛阳和横渠,至少能让两位老师知道他并没有忘本。
而王安石这一边,虽然有那么几天,王雱没有来找韩冈。但重新坐到一起后,韩冈和王雱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喝酒聊天。韩冈没有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向王雱赔不是,而王雱也没向韩冈问罪的意思。
王旁吃惊的看着兄长和韩冈,“这是怎么回事?”
“吾与元泽,乃是争于国事,非是私事。公私岂可不分?如小弟对新法的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