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2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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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成年人了,久在军中,生死早该看淡,一时间心情难以扭转是正常,但过去了就没问题了,不需要多劝。
“这叫没事?”秦琬抬起脚,清早才敷上去的石膏,现在就开始凝固了,“我这伤,李医官怎么说的?”
文嘉半开玩笑的说道,“与辽人厮杀了一场,又被辽骑追杀了一段,倒是什么伤口都没有,就是扭了脚,李医官就想知道你好端端的怎么崴了脚的。”
“马有失蹄啊。”这回是秦琬在叹气了。
“知道是意外,到底是什么原因。”文嘉追问。
“不是说了吗,马有失蹄。”秦琬又重音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文嘉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就是字面的意思。他惊讶的问,“你哪里来的马?”
秦琬自傲的道,“抢来的。”
更确切一点,应该是敲闷棍来的,但秦琬是不会说出来的。
秦琬一直以来,都认为能在夜中冲锋的骑兵根本不存在。
马是长眼睛的,鞭子挥得再疾也别指望马能配合,照样小步的走,疼起来直接把人给掀下去也不会快点跑。
何况骑马的人也不糊涂,夜里疾奔,万一磕着拌着,摔断脖子的可是自己。即使是过去金牌急脚的八百里加急,夜里递送也从来没快起来过。
但辽人从大营来迎的速度,说了起来并不如白天快,却已经超过了秦琬的预计。
秦琬当时下令撤退,夜里几乎就没了阵型,不过常年训练的习惯让士兵们下意识的按照走在一处。秦琬就走在最后,为他的人断后。
进攻时要潜行,不得不匍匐前进了一段时间,但撤退,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速度要比进攻快了不少,可还是比不上辽人的骑兵。
契丹骑兵飞驰而来,七八十骑齐齐出动的动静,仿佛有千军万马一般。他们来势汹汹,逼迫秦琬不得不就地防守,为他的人争取时间。
当时天黑得只能看见人影,城上的火炮也不敢再直接射击看到的活动的东西,秦琬的就地防守,基本上没有任何用处。
绝大多数辽骑都没有追击他们,全都在坑道那边下了马,只有几个人追了过来,还因为没看到人,分散开来寻找。
其中一骑来到秦琬附近,秦琬见左近无人,拔出手枪抬手就是一下。
骑兵被他一枪命中,打翻下去,秦琬顺手就抢了马,直接往来路上冲回了,而这就是他受伤的原因。
他运气很好的使唤动了敢跑夜路的坐骑,听到枪响追过来的辽骑追了一阵就不敢再追,运气可谓是更加的好,但他高估了自己的骑术就是最大的失误。
在快要抵达城壕的时候,他的坐骑绊了一下,秦琬顿时就飞了出去。常年骑马的他,在空中及时转换到了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落地时并没有受到骨折之类的重伤,可还是扭了筋,只能裹上石膏躺在床上。
文嘉倒不是太关心秦琬怎么抢到的马,即使当时抢了,现在也没带回来,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什么时候回去?”
“等等吧。难得王七想出力,就多劳动他一天半天吧。”秦琬并不担心他的副将能捅出什么篓子,一旦风吹草动的稍稍剧烈一点,不论是内是外,立刻就会有人走报于他。
寨中勾心斗角的事,文嘉就不多关心了,他这个走马承受,一般时候,还是做看客做得比较称职的。
又聊了几句,见秦琬神色有些倦了,文嘉便起身告辞。
“还有一件事。”文嘉推开门,回头对秦琬道。
“什么事?”秦琬问。
“今天辽人的举动有点不太对劲。”
“是不是炮放得多了?”就在病房中,秦琬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
辽人的火炮声比前两日密集了许多,好像不在在意被城中的炮火反击。听起来声势浩大,但只看秦琬能暂时躺在床上养病,就知道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用。
文嘉道:“就这半日,都暴露了三个阵地了,已经炸了其中两处。还有城下的坑道,没有继续挖了。白白浪费弹药,还浪费了之前开支的人力。”
“有些乱啊。”秦琬思忖着。
“当然。”文嘉点头。
秦琬道,“可能真的是哪个大人物。”
文嘉用正经严肃的口气说,“该不会真的是太子吧,还被你一顿炸弹给炸死了。”
秦琬更加严肃,“说不定是皇帝呢。”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快活的大笑起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只是到了晚间,当秦琬被更加疯狂的炮火和重新开始挖掘的坑道,逼得拄着拐杖走出病房,他和文嘉就没能再笑出来。
皇帝不可能,但或许……真的是太子也说不定。
第86章 尘嚣(17)()
“太尉。”
“太尉!”
“太尉!!”
耳边传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
大号的桧木浴桶中,王厚缓缓睁开眼帘。
额前的湿发,不停往下滴着水,从鼻尖一直流到露在水面外的肩头上。
“吵什么?”王厚低缓深沉的声音里,充满了威慑力。
换个说法,就是起床气。
自从率部抵达保州后,几天来,王厚睡觉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三个时辰。
他可不想让下面的将校看到一个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主帅,也不想下属们看见他满眼血丝、眼圈青黑的样子,最重要的,他不能拿着一个昏昏沉沉的头脑去指挥千军万马。
任何时候,他要保持一个头脑清醒、思虑敏锐、形象完美的主帅。
因此泡个热水澡,在温热的洗澡水中惬意的小憩片刻,对王厚而言,就成了是代替睡眠的最好的手段了。
每天半个时辰的泡澡,即打理了个人卫生,也保持了精力不至衰减。而他这种状似悠闲的姿态,也让下面的兵将觉得他这位太尉,对凶猛的辽兵胸有成竹、犹有余裕,绝非那一等平日里趾高气昂,见敌便吓得噤若寒蝉的废物。
泡澡对他是如此的重要,若是有人在他泡澡的时候过来打扰,遇上的就不是寻常那位温文尔雅的儒将,而是他愤怒暴躁的一面。
只有王厚身边跟了多年亲信伴当,才敢大着胆子去打扰王太尉宝贵的休息时光,但也必须是有着足够充分的理由才行。
王厚用手用力的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水抹去,也顺便让自己更加清醒,“是不是坏消息?”
好消息等到他有空在说,坏消息要及时上报。这是王厚立下的规矩。
好消息拖一时半会儿不打紧,坏消息就必须尽快处理,以免形势更加恶化,
寻常事务,王厚手底下的得力亲信,就能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但有些事,并不属于亲信能够决定的范围。
“呃,小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彭将军和苏将军来了。”
王厚直接阖上了眼皮,摆了一下手,“让他们等。”
亲信得令就下去了。
尽管他怀里有两三枚银通宝,都是刚刚到手的,但他服侍的王太尉的命令才是第一位。至于送他好处的两位将军,一两句话就足以作为报偿了。
在亲信走后,王厚又闭上了眼睛,准备再睡上一会儿,半个时辰的泡澡时间短得可怜,之前已经浪费了两分钟,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分钟都不能浪费。
但他刚刚阖上眼皮没多久,一个声音就又在耳边响起。
“太尉。”
“太尉!”
“太尉!!”
王厚愤怒的睁开眼,冷笑着问道,“门包拿得开心吧?”
扑通,亲信被吓得一下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太尉明鉴,过来请见的官人,小的都让他们在外厅中候着了。”
王厚怔了一下,声音中少了点怒意,“那是坏消息了?”
一阵沉默。
“怎么了?”王厚纳闷的问道,从水里坐起来。
亲信摇头道,“小人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是城外车站大营的韩二官人送来了。”
只听到韩二官人四个字,王厚的脸就挂了下来,声音也冷了下来,“他又怎么了?”
王厚这段时间越发的不待见韩钟。韩冈的儿子里面,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属饕餮的,只吃不拉,便宜都占不够,偏还要把名分给挣足了。比起跟自家老二交情很好的韩家大哥,这韩二哥就私心太重了。
“韩二官人报请太尉,说是北虏肆虐保州,铁路多有损坏,他忝为保州铁路分局提举,责无旁贷。请太尉同意他调派人手,修补铁路各处损坏。”
‘怎么就这么能折腾?!’
王厚黑着脸坐了一阵,气得半晌也没开口。
整个保州路的战略布局,都因为韩钟而被打乱。
甚至为了韩钟一人,不得不将决战的地点放在了保州,使得他必须亲自领兵前来,丧失了许多军事回旋的余地。
不过让王厚感到有些开心的,就是耶律乙辛竟然盯上了天门寨——或许是看透了保州这里的危险——一直都逗留在边境上不肯南下。让韩钟彻底失算。
但这位的品行不如其父,但性子却一模一样,从来不肯认命。一事不成,就另生一事,直到符合自己的心意为止。
“太尉?”亲信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王厚脸色难看,但终究还是下令,“传我的令,着提举保州铁路分局韩钟,保持保州境内铁路畅通,不得有误。”
亲信暗自咋舌韩二衙内真是好本事,自家太尉脾性硬,又是他的父执辈,竟然几次三番的逼得自家太尉为其举动在后画押。真真不愧是韩相公家的儿子。
陈六在太尉行辕外等着消息,心中忐忑不安。他哪里不知韩钟的计划是一次次在向王厚这位主帅挑衅,让堂堂太尉,都不得不满足他的心意。且前一次失败了,这一次又来,从来没有说明白知趣二字。在陈六想来,王厚不大发雷霆,把他叫进去发落,都是老天开恩了。
他全然没想到当真能接到了王厚的命令,而且完全满足了韩钟的要求。
陈六如同免罪开释一般放下了心头重担,连声道谢,“多谢哥哥,多谢哥哥,小弟这就回去禀报我家二郎,必不负太尉心意。”
王厚亲信叹了一口气,“也别不负了,能少气我家太尉几次就好了。”
陈六脸色微变,“太尉说的?”
“我骗你作甚?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亲信冷哼了一声,“你是没看到太尉的脸色,那是跟结了几层霜一样,都能把人给冻住了。上上个月你家二郎来拜访,太尉都夸了好几天,说他胆略似相公,可现在再看你家二郎,你觉得太尉会说什么?”
陈六满腹心事的离开了保州城,上马飞奔回营。
听到陈六的回报,韩钟毫不在意,反而笑道,“能拿到将令就好,不然真的不好动。”
“二郎。”陈六心中又急又气,跟了这位爷,这几个月都没安生过。
“放心,放心。”韩钟笑着安慰,“我知王二叔是觉得我私心太重,可你好好想想我这私心当真是让局势更坏吗?本就是公私两利的事,只是有人看不得我这个黄口孺子能把好处拿到手罢了。”
陈六已经不知该如何劝,呐呐无言。
见陈六无话,韩钟更无顾忌,冷笑连声,“至于私心,你当着一回两国大战,当真是不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