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22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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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铉愣了,然后笑了起来,“爹爹放心,孩儿明白。”
几个孩子簇拥着韩铉出了门,然后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顺着外廊远去。
等到声音渐消;韩钲双眉紧锁,“想不到四哥这般大胆。不过大人,孩儿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你说说?”韩冈拿起自己茶杯,韩钲连忙拎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润润喉咙。
放下茶壶,韩钲道:“才十四五的黄口孺子,怎么不动拳脚,就能把市井中的争执给平了?……这还不能叫争执,争产案,忤逆案,这些可比酒喝多了之后的口角要严重多了。如果四哥是拿着家里在外招摇,父亲定不会饶他,如果不是,孩儿实在想不明白,四哥什么时候有了这等本事。”
“还有呢?”韩冈细细的品着茶,问。
“他孤身一人,又如何仗义行侠?大人派给四哥的护卫,必然不会跟着他一起胡闹。要说京中的其他衙内,大人肯定早就会阻止四哥了,想来跟着四哥只会是一些市井之徒。而且……”
“而且什么?”
韩钲道,“而且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了四哥的身份。”
韩冈嗯了一声,“跟踪他这个得意忘形的贵公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猜测被证实的,韩钲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四哥肯定不会想到倾盖如故的朋友,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但孩儿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不阻止四哥和那些人来往。”
“四哥聪明,交往归交往,可是一直提防着,时间短了也许感觉不出来,时间一长,哪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不过他身边的几个人,只要不怀坏心思,结交也无妨,有什么想法是正常的,只要不过分,四哥也能给他们。”
见韩钲欲言又止,韩冈笑道,“四哥这个年纪,长辈说什么都是不听的,等吃了亏才知道改。何况多了解一下世情,非是坏事。他这个宰相子弟,又能吃得多大的亏?难道大哥你以为我这个做父亲的就是爱看儿子的乐子?”
韩钲连忙站起身,“孩儿不敢。”
“真要有人想害你们兄弟,为父哪里会干看着?”韩冈摇摇头,现如今可没人来弹劾宰相了,家里的儿子行为不检,也不怕受到责难,只要不是伤害百姓,像韩铉这般,即使曝光也是一桩脍炙人口的轶事,“不说四哥的事了。大哥,你有多少把握在巩州当选议员?”
听到韩冈的问题,韩钲郑重道,“在巩州,不会有差错。”
韩冈点头,“还算用心。”
韩钲却肃容道,“大人,比起陇西乡里。儿子现在更担心北虏。北虏的狼子野心一日甚过一日,虽遭都堂指挥的海军迎头痛击,也不过稍作收敛,很可能很快就挥兵南下了。”
韩冈摇头笑道,“不用担心辽人,为父殚思竭虑十年之久,河北河东的边地,可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就怕他们不来。”
第47章 南北(七)()
韩钲看得出来,他的父亲并不是很在意辽国的问题。
不论是不想与儿子讨论国家大事,还是当真不在意辽国,韩钲都只能识趣的不再多提。
没了话题,韩钲就有些不自在了,“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韩冈道:“也没什么好叮嘱大哥你的,记得回去好好孝顺你祖父祖母。”
“大人放心。”
韩冈谆谆嘱咐,“你自己的研究也别疏忽,为父还等着看结果。”
“知道了。”
韩冈想了一想,“议会的事,就不多说了,相信你能选上。”
“是。”
“还有件事。”韩冈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本来还想放一阵,不过还是大哥你先做一下。”
韩钲道:“大人请吩咐。”
“你回去后,调查一下巩州的小产业,包括农工商,要尽可能的详尽一点。”
“是。”韩钲先点头应声,随即才把韩冈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为何不是士农工商?”
“农产粮,工产物,商通有无,这些都是产业。士人的产业是什么?安邦定国?”“士人不事生产,却能为四民之首,本当是六艺皆备,文武俱全,为国之干城……牢骚多了。”韩冈突然醒悟过来的笑了笑,“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
韩钲点头,他从小就听父亲这样发牢骚,现在还是这般发牢骚,水滴石穿,即使嫡母想要教他和弟弟们诗词歌赋,也因为受到韩冈的影响,一个都没学成。
“大人,孩儿到底要调查什么?”韩钲问道。
韩冈沉吟着想了一阵,“还是先调查县城里面的商家,以及小工坊。就是水陆运输,商货流散,各行各业的现状,收支、结余、近些年的变化,越详细越好,不想要看见,而是真实的文字和数字。”
韩钲边听边点头,脸色却凝重起来,轻声问道,“大人,是不是税入不足?”
韩冈笑了起来,“想到哪里去了,为父治国可没那么差。大哥,想来你也明白,一个国家想要稳定,在于恒产之人。无恒产者无恒心。故而历朝历代,一旦兼并日广,失地之人渐多,财富尽在豪强之手,国乱就在眼前。故而自耕农的多寡,其实就决定了国家兴衰。如今工商大兴,工人和商贩他们也成为了国家兴衰的重要部分。如何保证这一阶层的稳定,就是宰相的责任。”
看见韩钲有会于心,韩冈道,“任何政策都要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新法诸条款,泰半是你外祖施行于州县任上,看到成效之后,方才推行到全国。为父现在就想多了解一下地方情势,以便日后国策的制定。只是都堂中为父打个喷嚏,到了州县里面就是倾盆大雨了。一旦劳师动众去调查,反而看不到真相。如今先交代给大哥你,也是因为声息更小一点,还有你比你的其他兄弟更能耐得下性子。”
塞了颗甜枣,韩冈着重叮嘱道,“记住了,这件事,对大宋,对关西,对我韩家,都是至关重要。”
“大人放心。”听了韩冈的一番话,韩钲他也有了一点明悟,肃容拱手,“儿子明白了,一定会办妥当的。”
“好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天车马劳顿,在车上休息不好。”
韩冈待儿子离开,又皱眉想了一阵,随即就放下了心事。
这个调查虽然早了一点,不过先积累经验也不错,日后可以放进自然学会作为模板。自然学会要转化成一个政治团体,社会调查却是少不了的。韩钲现在做出点成绩,对他日后可有着莫大的好处。
想着刚刚离开的长子,韩冈又想起已经在河北边境上走马上任的次子,也不知那小子怎么样了。
……………………
“秦乙,这里,这里。”
秦琬刚上车,车厢最后面就站起一人,扬手向他打着招呼。
看过去时,却是他的老朋友,驻防广信遂城的第七将正将彭保。
秦琬遥遥拱手,边走边道,“彭六,到得早啊。”
彭保大笑,“是秦乙你到得晚了。”
坐在彭保旁边,两人一起站起身,都是保州和广信军的将领,向秦琬问好。
但坐在车厢中的其他四位将校,却没有一个站起来打招呼。
除去整节车厢也就七人,偏偏中间大半位置就只坐了一人,其余两拨,一头一尾坐着。秦琬也当这几人不存在,径直往里面走。
“什么时候出门的。”另一个将领问。
秦琬舒舒服服的坐了下来,“早上吃了饭才出门,这段时间路上都没车,走得飞快。”
秦琬早上离开了天门寨,还不到中午,就到了保州州治保塞县城。
保州站的规模不如定州站大,但也有三条支线铁路连接过来。安肃军、广信军和保州下面的四县三寨的主将,都在这一趟列车,皆是接到定州路的牒文,去定州开会的。
京保铁路贯通河北南北。以京保铁路为主干,散发出去的支线铁路,如同枝叶,连接起了定州路辖下十七座县城,及九处寨堡。
并不是说定州路下面就只有这么些县城、寨堡,而是作为定州路下的防守节点,就这么包括定州州治安熹县在内的二十六处。
这二十六处节点构成了东西三百里、南北两百里的定州路防御体系的主体。在其下,还有更多寨堡,村庄,一起将定州路的防御网给填补满。
车上的都是定州路下面的将佐,战时是守望相助的袍泽,但车厢中的气氛却像是吴越同舟。
河北军出身的三个坐在前面,西军出身的三人坐在后面,唯一一个京营出身的在车厢中段闭目养神,谁都不理会。
秦琬来自河东,但他身上打着陇西韩的标签,自然算是西军一脉。稳稳地坐在车厢后段,四人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着。
“我今天来的也快,还不到平时的一半。”彭保咬牙切齿,“路上空空荡荡,都没别的车子了。耶律乙辛他娘的贼鸟货,北边做买卖的几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秦琬压低了声音,“亏了多少?”
“帐还没出来,十几万贯总是有的。”彭保哼哼的,一脸心疼,富贵人家子弟,对钱看得却重,“苏三,许疯子你们呢?”
许疯子,大号许由,脸上有条疤,斜斜的跨过半张脸,从前额直到下颌,疤痕两边的皮肉都对不上,甚至连颜色也有几分差异,仿佛是两张面孔拼凑起来的,甚至比鬼还要恐怖三分
与将门世家的秦琬、彭保不同,许由是军班出身,脸上这一条疤痕,是他二十年前做边境巡检时,在军巡铺上与党项人的骑兵。当时对面出巡的马队有十二三人,他这边只有三个,但许由却没有逃,反而挺枪直冲,硬生生的杀散了党项人,不过这一战下来,不仅容貌毁了,身上也有十几处伤口,深的可见骨,差点就丢了命,要不是回去的时候正好有医生在营中,否则当真就没命了。
但他因功做官之后,一旦上阵,依然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故而在军中颇有勇名,也有了许疯子的绰号。
有名的不要命,现在却看不出战阵上如同疯狗的样子,闷闷的垂头丧气,“差不多。”
都是等级相当的将领,手上的那点权力用来变现,得到的收入都差不了太多。
被叫做苏三的,名为苏佐,是保州兵马都监,富态得很,四仰八叉的靠在座位上,下巴上的肥肉直抖,哀叹道,“今年别过年了。”
是过不好年了。想起被扣在辽国的商队,秦琬也恨得牙痒。
对于河北边州上的将领们来说,前几年赚得太开心,手里大撒把,花得同样开心。
下面的官兵用心操练,赏了。那边爱妾看上了一条珠链,买了。自己的房舍旧了,重修。城外看到一片好田,更是得置办下来。
一年下来,手底下的结余,甚至还不一定比过去多。
现在辽人一翻脸,钱和货都抢了,帮忙赚钱的人给扣了,还毁了宋辽两国之间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信任,即使放人还钱,短时间内,也没人再敢去辽国那边做买卖了。
搞得秦琬都想冲北面吼一声,耶律乙辛,还钱!
苏佐叹了一声,“真不知怎么过年了。”
秦琬道,“还不是那句话,打得辽人疼了,还能退回来一点,要是打得差了,那可就亏得一点不剩了。”
“好像听说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