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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4章

宰执天下-第2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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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泽端起碗喝了口稀粥,筷子夹着小菜,悠然的打开了报纸。

    下一刻,嘴里的稀粥喷了一桌,宗泽随手丢下筷子,在妻子的抱怨中一把抓起了报纸,眼睛瞪得老大。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五季亦不为远,在唐后之世。’

    差不多跟宗泽同时,京师之中,已有数百、上千人看到了今天的《蹴鞠快报》,有的撞墙,有的磕脚,有的忘掉了牙刷还在嘴里,有的失足从台阶上摔下,失态的绝不止宗泽一人。

    曾孝宽放下报纸,若有所思。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也只是没有指名道姓。

    ‘辅弼三朝,圣心频顾,安享爵禄六十载’,除了文彦博,还会是谁?

    ‘五季亦不为远,在唐后之世’,比起夏商,自是离得更近的晚唐、五代,更让人戒惧。

    ‘兵为国有,非属私家。元老谋分兵权,意欲何为?’

    韩冈就这么泼了一盆脏水在文彦博身上,据曾孝宽所知,文彦博跟政事堂争夺的的确是兵权,但绝不是说要像晚唐五代那样,把赵家的百万大军,文家、章家、韩家的这样分一分。

    这篇文章,除了给文彦博泼脏水,就还是给文彦博泼脏水。

    构陷元老,韩冈不要脸皮起来,还真是什么招数都敢用。

    韩冈一向做事光明正大,突然来了这一手,还真让人想不到。

    此文一出,文彦博与韩冈再无转圜的可能。更重要的是,文彦博想说章、韩借外敌之力,以固己身,就成了单纯的反击,很难再取信于人了。

    不过,这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能取信于人,韩冈用此博浪一椎,文彦博只要辩解说自己只想让大议会主掌兵权,而韩冈可就得证明政事堂并无私心,说不得真得将兵权让渡出去。

    今天上午开会,得好好问个清楚,韩冈究竟是什么打算。

    究竟是见招拆招,还是另有所图,总不能再让他继续云山雾绕了。

    曾孝宽把报纸一合,“好了,不用按了。”

    让跪在身下按摩伤处的婢女离开,轻轻活动了一下扭伤的左脚,曾孝宽疼着直皱眉头,脑中却在想,不知文彦博会不会摔着。

    ……………………

    文彦博直忙到四更将尽方才睡下。

    八十多岁的老人,却出奇的精神旺健。从昨日黄昏开始,整个晚上都在筹划、安排。

    文及甫和文维申也是连夜走家串户,有官身的他们不用担心夜中的巡卒拦路。

    本来文彦博还在担心章惇、韩冈会对外出的他们下黑手,不过看起来两位宰相还是心有顾忌,不敢在大议会之前做得太难看。

    “这就是他们的缺点了。”文彦博自觉对韩冈和章惇看得很透,睡觉前还对儿子们点评两位宰相,

    “富家翁做得久了,贫寒时的痞气都消磨了精光。韩冈、章惇才起家的时候,做事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反倒是为父,身居庙堂之上,行事就不免束手束脚,遂屡屡被此等小辈欺辱。现在正好颠倒过来了,他们倒是想着把事情都做周全了,但老夫可不会顺着他们走。”

    文彦博睡下去的时候,心中稳稳当当。看了眼钟盘上的指针,吩咐下人道:“三个时辰后再叫我。”

    文彦博在外间的吵闹中醒来,外面已经大亮,看了眼房内的座钟,时针离八点还有一段距离。

    ‘又出了什么事?’

    虽说老人睡得少,可若是没睡足一定时间,会比熬了通宵还难受。

    文彦博一阵恼火,自家的儿孙就不能让自己省点心。但凡有个韩维、韩缜,甚至韩忠彦的水平,也不用自己到了八十岁还要为他们铺后路。

    “大人,出事了。”

    文及甫和文维申匆匆进来,在文彦博面前慌慌张张。

    “什么事?!”

    要是手中有拐杖,文彦博现在就想敲上去。

    不过他现在没有,只能伸手接过文及甫递过来一张报纸,

    文彦博就在床上,戴起他的老花镜,眯起眼看着儿子点出的文章。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看了标题,文彦博就轻轻冷哼了一声,

    “这也是给人看的文章?”

    “这也算是进士第九?”

    “这是要给欧九看了,当能笑上门去。”

    “范文正若还在,又要多送一部论语出去了。”

    文彦博撇着嘴,不屑的评论着这篇文章。

    只是渐渐的,他的嘲讽停止了,神色也越来越专注,嘴角的位置在一点点向下挪,眉梢则是一点点向上挑。脸上的阴云从无到有,越发的浓重起来。

    文及甫、文维申两兄弟屏声静气,变得更加小心。

    不知是哪一句最终刺痛了文彦博的内心,就像是引线烧到了尽头的火药包,让他一下的爆发了出来。

    “荒谬!无耻!胡说八道!”文彦博猛然将报纸一把扯碎,“好贼子,竟敢如此污蔑老夫!”

    “大人,息怒,大人!”

    “息怒,老夫哪里怒了?为父是在笑啊。”文彦博梗起脖子,仰头哈哈哈的一阵笑。

    这岂是开心的样子?

    文维申为父义愤填膺,“韩冈着实无耻,竟然编造谣言来污蔑大人!”

    “这是什么快报,就是揭帖!”

    文彦博的一张老脸阴沉沉的,“谣言止于智者,就是诏狱我也不惧,何况区区揭帖?韩冈这篇文章,也就能骗骗愚民。有几个朝臣会被他蒙骗?他既然污我要分家当,我就明说了要把兵权归入大议会,看看他怎么说?!”

    “哈,”文彦博又笑了起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他疼还不疼!”

    说是如此说,但笑声一收,文彦博依然阴沉着脸,显而易见的还在耿耿于怀。

    “来人,更衣。”文老国公突然又很不耐烦的叫着,转眼又看见儿子,更加不耐烦的呵斥道,“还不去去备车。”

    文维申弱弱的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进宫。当着太后的面问一问章、韩,‘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到底是在说什么?”

    …………………………

    韩冈的社论一出,文彦博的行动就成了京师内外所关注的重点。

    几乎没用一刻钟,韩钲就冲进了家中,一见韩冈,立刻就叫道,“阿爹,文潞公的车子往宫里去了。”

    韩冈抬起眼,拿着筷子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先坐下来吃饭。”

    韩钲清醒过来,看看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们,还有母亲、姨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头有凑到了韩冈的身边,低声道,“阿爹,文潞公入宫应该是去告状了,该怎么办?”

    韩冈喝了一口热汤,都不看儿子一眼,“先吃饭。”

    “可是……”韩钲指着外面,还是心有不甘。

    王旖在旁瞪起了眼,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爹的话没听到?还不坐下来。”

    韩钲立刻乖乖的坐了下来,低头大口吃饭。

    王旖反过来又说韩冈,“官人你也是,把二哥差遣了一夜未睡,身体怎么得好?”

    韩冈点着头,对儿子道,“二哥吃了饭后,就好生休息一会儿,不用担心了,你事情办得很好。”

    在次子不甘心的视线中,韩冈和妻妾们先一步吃完,回到后面。

    “官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坐下来,王旖就开始发问。

    云娘倒来茶水,严素心端来茶点,周南清出了所有下人,只剩夫妇五口在房中。

    事前,王旖她们不会干扰韩冈运筹帷幄,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大体确定了结果,这好奇心也就没有必要再忍耐了

    韩冈有些小小的得意:“很简单啊。文彦博要夺兵权,为夫就拿辽国吓他,他又会说为夫和章惇勾连辽国,为夫就先一步说他欲成藩镇。你来我往嘛……看看谁的信用更好。”

    争论的输赢,不看能否说服对方,而看能不能说服旁观者,

    韩冈的社论里面,并非说文彦博要抢夺兵权——一个要保兵权,一个要夺兵权,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两条狗在抢骨头。

    韩冈只是说其欲瓜分兵权,貌似情节要轻上一点,可文章中直接就跟晚唐藩镇的挂钩起来,其实根本没区别,而在百姓们看来,后果也更加严重。

    “兵分则政分,政分则国分,以三五州之地,安能拮抗汹汹北虏。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五季亦不为远,在唐后之世。”周南轻笑道,“这是不是叫做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文彦博不会让,为夫也不会让,到最后相互妥协的结果,就是分散兵权,各占一片。这不就是藩镇?”韩冈一摊手,“为夫不喜说谎,也不不屑说谎。只是事实的结果会变成这样,就不能叫做说谎了。”

    王旖笑得意味深长起来:“相公苦心积虑,召集元老如今,就是为了今日?”

    “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万象更新时,当然得先打扫一番。”

    “但现在把话一说开,”周南道,“相公要示人以公,可就不能再把持兵权了。”

    王旖也点头:“肯定要分给大议会。”

    韩冈笑道:“是谁的大议会?”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30)() 
‘唐之亡,在于藩镇。藩镇之祸,肇于安史。安史之乱,实起于节度使兼掌军政。’

    ‘节帅治民事,统万军,辟椽属,掌刑名,威福行于数州之地。名为节度,实为国主。’

    ‘数十国主并立,焉有和睦共济之理?’

    ‘自安史后两百年,无一日无战事,乱兵过处,百姓十不存一,尸骸狼藉于沟渠。’

    ‘太祖有鉴于此,遂削节度之权,实于内而虚于外。养重兵于国中,外御强虏,内镇不臣,百年以来太平盛世实赖于此。’

    ‘稍知旧事,便知当以前人为鉴,不易太祖法度。稍具人心,便不会想要瓜分禁军自拥兵马。为制宰相欤?为制天下欤?’

    文彦博紧紧抿着嘴,没有别的感觉,就是心烦意燥。

    仿佛有支毛笔从喉咙刷到心口,又从心口刷到喉咙,浑身毛躁的想让人将手探进去好好抠两把,又像有一团火在心底想出出不来。

    一想到这不值一驳的言论,通过这份报纸传到天下各州各县,文彦博就烦躁得要命,就像是在对付韩冈的本人,他将报纸死命的拧了几圈,丢到了脚底下。

    靠回到柔软中带着点弹性的牛皮椅背上,文彦博无意识的望着车窗外,再次陷入了沉默。双手交叠在腹部,只有手指时不时的弹动两下,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文及甫弯下腰去,将报纸捡了起来,展开、铺平。

    前面的一份已经被文彦博扯得粉碎,这一份出门前让人找来,到太后面前告状时当证据用的。没人敢保证,空着手到了太后那边,会不会直接摇头说没这回事。

    “大人,何必为此动怒?韩冈造谣言污蔑大人,纵使些许小民为其所惑,可士大夫中会有几个被他蒙骗?且韩冈今日能污蔑大人,明日就能污蔑同列,两府之中、议政之列,又有谁不戒惧?”

    文彦博扭过了头,望着窗外去。

    儿子说的这番话,难道他文彦博会不明白?但脏水被泼到身上,这感觉,就是亲身儿子也没法儿感同身受。

    车道上行人如织,清晨时分的东京城街巷,已经比洛阳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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