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6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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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么做的问题也有,而且问题很大。
韩冈做过一定的了解:“唐德宗时宰相杨炎从租庸调改两税法,户税、丁税都改钱征收。为了交税,农民就要贱卖绢帛、谷物或其他产品以交纳税钱。”
“那是市面上钱币不足的缘故,只要能够有足够的钱币流通于世,必然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冯从义立刻反驳,可见其下了不少功夫。
“但丰年时又会如何?丰年谷必贱,如果只交粮食,贱一点也就不卖而已,可要折钱缴纳又如何?届时就算多收了三五斗,在百姓而言也不是好事了。”
“可折变呢?粮折钱,钱折物,折到最后,要缴纳的赋税就翻了几倍。”
折变是如今的恶政。就是官府将所征实物以等价改征他物,‘因一时所需,则变而取之,使其直轻重相当,谓之折变’。可实际上,对百姓来说却是‘纳租税数至或倍其本数’,翻番了!其同样是逼着百姓将手上的粮食换成钱,甚至其他官府需要的实物。比起一条鞭法更恶劣。
但韩冈不以为然:“禁折变可就容易多了。不能因为长了疮就把好肉都割掉。”
冯从义的‘一条鞭法’,不是现在可以推行的,更不应当由自己来提出。
韩冈即便有一天能够主持朝政,他的执政方针也将是开源,而不是节流,更不是改变分配方式。
“这终究是大忌。暂时不要想为好。为兄现在还不打算成为众矢之的。”
冯从义皱着眉,他虽然仅是商人,可年轻人的胸中终究还是有着一颗不甘平淡的心。
韩冈正想再说几句,下人突然来报,说是章枢密来访。
冯从义一叹,不再争辩,起身先行入内。刚离开,章惇就到了章惇与韩冈交情非常,有通家之好,他到韩冈这边,都是直接进门引至书房。
章惇来得虽快,却只看到了冯从义的背影。瞥了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杯盏,饶有兴致的问道:“可是令表弟,关西有名的冯四官人?在说什么呢?当不是家常吧。”
“正说如何富国富民呢。”韩冈半开玩笑半认真。
“富国富民?”章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何须如此,只要能够让四民各安其业,内不困于病馁,外不害于贼寇”
“然后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各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韩冈笑着接下去。
“行了,不要背了。”章惇摇摇头,“待天下大同ri,或有斯时。如今,只是空言。”
“不去做当然是空言,但去做呢?终归能更进一点。”
章惇不以为然,“怎么做?说说倒容易。”
“夫子所论,不过仁、礼、中三个字。拿来教化百姓,使得人人可以读书明理。”
“不是仁和礼吗?”
‘克己复礼为仁。一ri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孔子笔削秋,字寓褒贬,其目的也不过以此为手段,对诸侯的行为进行点评,由此传达他的观点。孔子一辈子所想的,就是天下归仁,通过克己复礼来达到目的。这是在论语中就阐明的关节。
而韩冈则加了个‘中’,中庸之道的中。
当年初入京,韩冈就在程颢面前大放厥词。那个时候,他对儒学的理解的确是太粗浅,失之浅薄。现在虽仍旧比不上程颢、程颐和王安石这样的大儒,可好歹都读通了五经,以及十倍于此的传注,可以用儒学来包装来自后世的学问,在于大儒们的交往中,可以不再落于下风。
不过若是为了教化万民,jing深了反而无用。书、易难解,诗、礼难明,孔圣之道并不是那么容易学得通透的。
韩冈并不妄自菲薄,论才智最差也在中上以上,又在书籍和交流对象上有着他人难及的优势。他都用了十年方才能做到糊弄人,普通人要是想把儒学学通,穷十年之功的结果也不过是小成而已。这个时代,书籍就是一个大问题,而出sè的老师更是凤毛麟角,要不然张载、程颢、程颐也不能聚起那么多学生来。
而这些事在韩冈看来,是纯粹的浪费时间。有那份时间和jing力,好歹也能jing通一门实用的学问。比如水利,比如财计,比如军事,比如刑名,都是经世济用的学问。
韩冈的想法就是将儒学简单的归纳为‘仁为本,礼为用,中为行’。做人做事以仁为本心,而礼则是规则,法律、道德甚至三纲五常之类的都可以当框子装进去。而中,就是做人做事要秉持中庸之道。知道这些就够了。
教授于人道理越简单越好。剩下的时间,就可以去学那些经世济用的实学。这样也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学,对于推广教育有着极大的好处。
章惇很早就知道了韩冈的想法,但他一直不以为然,现在也不过是重复过去的对话。
“浮屠有大乘、小乘之别。小乘者,重自度。大乘者,自度之外,还要度无量众生。自度已难得,何况度人?更何论度亿万众生?”章惇叹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玉昆,你的目标是在天下之上啊!”
“既然路在脚下,又明知走下去能达到,那为什么不走呢?不过是难一点而已。”
“不仅仅是难一点吧。”
第38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九)()
“世事总是知易行难,不论是难到什么程度,都不过要人去做而已。”
韩冈有着一个宏大而困难的目标,他准备用上一辈子的时间去实现。
韩冈道:“还记得家岳的那首诗,千户万户瞳瞳ri,总把新桃换旧符。”
章惇微眯起眼,这不像是韩冈的xing格啊。“旧符已经烧了,新桃也旧了,该换新的了?”他问道。
“也有句俗话叫‘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
“那不就只能再等着看了?”韩冈态度坦诚,章惇笑了起来。今天的登门造访,也是为了进一步的确认韩冈的想法,现在算是确定了。
韩冈道:“的确还是要稳一点。还有的是时间。”
到了如今的地位和声望,韩冈还能耐得下xing子。不得不说,他如此沉得住气,说一句宰相气度也不算过誉了。更重要的这也并不是淡泊名利,而是没有将参议国政的权柄视为优先于一切的目标,仅仅当成是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随时可以为实现目标而舍弃。当然韩冈也并不轻视名为宰执的这个工具,在他心中,多半是觉得丢掉了也随时可以拿回来。
章惇从来没怀疑过自己走上宰相之位的可能,在他而言只是时间问题。但要说起对宰执之位的看法,明显的不如韩冈更为洒脱。
“对了,子厚兄你今天就登门造访,就不怕被人误会?”
韩冈刚拜见岳父,章惇就赶着过来,在外界看来肯定是过来共谋对策的。而且枢密使登门拜访枢密副使,失了上下之序,也会让天子或皇后心生疑虑。
章惇哼了一声:“身处嫌疑之地是不假,难道就得束手束脚不成?理他们作甚?”
他是不怕事的,与韩冈有着相近的xing情。初次见面,章惇就看韩冈顺眼。这才是两人交好的主因。政治观点相差不大,有着共同的利益,还一同主持过南征,有袍泽之谊,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有些人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左看右看就看到了面目可憎四个字。这样的人,章惇自不会去接近,没得委屈自己。但看得顺眼,比如苏轼,虽说政见完全对立,可照旧情谊深厚。就是当年他从王安石推行新法,苏轼那边也照样比同为王安石臂助的曾布来往得更频繁。
“而且我也是有正事啊。”
“正事?”
“奉皇后口谕,劝说玉昆你收回辞章”章惇看看韩冈,笑道,“想必玉昆你是不会答应的,我就不多费口舌了,反正就在你一念之间。不过我刚听到一个笑话,倒向想跟玉昆你说一说呢。知不知道天火灶?”
大宋的枢密使闲到这个份上了吗?来拜访枢密副使,正事随口带过,只为了说个笑话?
“还真不知道。”韩冈摇摇头。他能肯定,章惇绝不是想要说笑话。
“玉昆你当知道,洛阳那边也有人开了玻璃工坊,又不知从哪里学会了造银镜,”说到这里,章惇嘴角撇了一下,原本是仅仅存于将作监、雍秦商会和福建章家的技术不知怎么泄露到了外界,心里总归是不爽的,“不过制造的银镜废品不少,文家的六衙内就用银镜的碎片做了个碗形的大圆镜。径足足两尺之多,可以聚光。”
用几百片碎镜片,聚光成型,这是凹面镜。想不到文及甫竟然做了太阳灶的原型,不知道文彦博看到了是怎么想。韩冈摇摇头,肯定会很有意思。
“其引ri光为火,故名天火灶。其阳xing最足,可去一切yin邪。据说现在洛阳城内,几位国公都拿着熬药呢。”
太阳灶都出来了吗?还完全实用化了!
“银镜可不便宜。”韩冈现在是十指不沾阳水,财权都给了王旖主掌,可自家产业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点,“就算是碎片也金贵得紧,几百片碎镜镶嵌起来,怕不要上百贯。”
“据说文六衙内宣称可以以此为原本,做成守城的兵器。只要有更大的天火灶放在城墙上,就能隔空点燃巢车、霹雳炮,甚至将敌兵都烤了。听说实验时,曾把一只兔子给烤焦了。”
“没太阳的时候怎么办?雨天呢yin天呢”
“自然只能放着了。”章惇说着就放声大笑起来,这真是个好笑话,让人忍不住要拿出去跟人分享。
韩冈可不信文六会糊涂到这个地步,就是他犯蠢,文彦博也会拦着他的。多半是流传的过程中被人编排的段子。
“其实也是有用的啊。太阳呃,天火灶,更进一步证明太阳带来的热是存在光中的,跟火炉不一样,火光被遮住也能感到热。”
“这有什么用?”
“子厚”韩冈皱起眉头,想要说话。
“好了,好了。”章惇摆了摆手,韩冈在这面偏偏执拗得让人无奈,“更近大道嘛。通往山顶的石阶,没有一阶是无用的是不是?”
韩冈也同样无奈。如章惇这般的实用主义,对韩冈想要达成的目标,可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以揣摩大道为名,去发现和归纳自然界的规律,究竟能吸引多少人,他还真是没底。
不过章惇过来特意提起这件事,当然不是为了说笑话,想知道什么,韩冈也了解。
“西京那边的确有好几位致仕老臣的子弟对格物致知挺有兴趣,不独文六一个。虽然用的是化名,不过前一期有一篇楚建中家的侄儿写的论文。他是把家里的石炭拿来研究了一番。在里面找到了木头的纹路,还有树叶、树枝。所以他推测石炭就是树木,不过埋在地底久了,化为石炭了。就像地里挖出来的龙骨,有很多都是古兽骨骼所化。”
“这事上次见苏子容他都没提。”章惇小小的抱怨了一句,“玉昆你都知道了,看来并不是没来由的传闻。”
“的确是呢。”韩冈点点头。
再怎么说,做实验都比攻读经书要吸引人百倍,在门阀之中形成风cháo也不难理解。而且他们的家里也多有支持,虽说都是有钱有闲的,但把闲暇和家财都浪费在声sè之上和钻研有用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