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2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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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离奇古怪的故事,越是有传奇姓的轶事,越是传播得快、传播得广。就是江南乡间的百姓,也有不少人知道,孙真人的嫡传弟子,连张像样的药方都开不了。一个伤风感冒的病人放在他眼前,说不定还能开出大黄、石膏的方子来。但偏偏就是开不了药方的韩冈,却镇着南下的大军,没有被瘴疠所击败,反而灭掉了交趾。
能考中进士,当然就文曲星,韩冈还是进士第九,要说他看不懂医书,谁也不会相信。所以世人在传播谣言的时候,就为此想出了各种各样的解释。其中最流行的说法,就是韩冈在遇到孙真人之后,在一人医和万人医之间选择了前者,从此医书就与他无缘了虽然听起来神神怪怪的,但依韩冈本人的情况,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合理。
眼下韩冈拿出了种痘法,保护天下幼子不再受痘疮之苦。八人都是行医的,当然知道痘疮有多么可怕,每年因此病而死的幼子,少说也有几十万。一年几十万,几十年下去,就是几百上千万。这份功德做得太大了,试问这是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行医时间越长,感触就越深,这几位看韩冈的眼神都是庙里拜菩萨的感觉。
韩冈微微苦笑,要破除迷信,穷尽千年之功都不可能做得到。亲近的人,在惊讶过后就恢复正常了,沈括、黄庸、黄裳这等士大夫,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就释然了。但衙门中的小吏还有外面的百姓,却跟这几名医生一样,将韩冈神话了。韩冈昨天还从严素心那里听说,他丢下的废字纸,已经有人在高价搜集,准备拿出去当做护身符卖了。
挥挥手,让唐州来的几名医生下去了。从见客的外厅回到内院书房,坐在桌案前,韩冈闭着眼睛,用手揉着额头。
“三哥哥。”韩云娘端着温补的药汤进来。在私下里,她与韩冈还保持旧时的称呼。
看到韩冈深深皱眉的样子,韩云娘立刻就放下了药汤,站到韩冈的身后,熟练的帮着揉起额头。
韩冈靠在椅背上,头向后枕着云娘的酥胸。做了母亲之后,云娘的身子还是有些单薄,不如周南,甚至王旖,不过韩冈头枕的地方,绵软而又充满弹姓的触感不输给任何人。她忽轻忽重的帮韩冈揉着额角,动作娴熟,很快就让韩冈放松了下来。
局势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
在他正式将种痘法提到台面上之前,还能有收手的余地。但到了现在,卫生防疫局都成立了,已经是是盅落骰定,要开盅看大小了。
远在种痘法出现之前,甚至是在韩冈推动重启襄汉漕运之前,他的声望和地位已经极具压迫感,天子都不想让他留在京城,害怕没办法安置。但韩冈现在的目的,就只是想回到京城,再兴气学。
可随着韩冈地位渐高,声望曰隆,天子对他的忌惮也在一曰曰的加深。做得越多,惹起忌惮就越重。谁敢让一个二十多岁就攒下了煌煌功绩的臣子留在朝堂上,宰辅们哪一个能压得住他,万一他在两府中做个三十年四十年,皇帝还有落脚的地方吗?而且韩冈传说还是孙思邈的弟子,看孙真人的寿数,韩冈活到**十岁都有可能。
所以韩冈出外是必然。
在他人看来,想要得到,就必须先学会放弃。想要回京,就必须有所取舍。官位也要,名望也要,御榻上的那一位怎么可能会答应。韩冈想要身登两府,就不得不先在地方蹉跎十年再说。要不然,做些事,将名望拉低一点也行。
只是韩冈从来没想过要靠自污来化解天子的忌惮。世间评价一个人,总是先论德,后论才。名声坏了,做的事再好,也会被人指斥。因人废事的例子,从来不罕见。旧党攻击新法,往往先从新党的人品着手。
世间的风气如此,韩冈也无力改变。他想要推广气学,使世人对自然科学产生兴趣,必须要有一个让人仰望的德行,来配合他的声望。如今韩冈可以自豪的说,在德行上,尊师重道四个字上,世人没几个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种痘法一出,德惠天下亿万兆民,随之而来的声望,就绝不会局限于士大夫之中王安石负天下重望三十年,那是士大夫给的,新法触动士绅利益,士大夫也能将之收回。但韩冈声望无人能收得了。
韩冈不打算讨好皇帝,王珪那等三旨相公最得天子所喜,却不是韩冈学得来的,也不是他想要做的。他可以肯定,凭借种痘法,就是天子再不情愿,也得给他一个应有的回报。不一定是官位,但必然要请他回京城。
累积了千年的知识,纵然只是吉光片羽,但也是韩冈手上最大的武器。
拥有如此利器,何须曲中求?
韩冈轻笑,大先生行事,当做直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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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庙堂垂衣天宇泰(12)()
进入十月之后,横渠镇上连下了几场雪,气温也陡然而降,苏暤氖榉恐猩鹆嘶鹇R桓龊焱茉诼由希籼冢稍锏氖夷诳掌砹思阜质蟆F⒆拍愫褪橄愕氖榉恐校槐叨潦椋槐吆茸湃炔瑁蛔庸勉獾暮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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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载远去京城之后,横渠书院就立刻变得门庭冷落起来,只有少数学生仍在书院中学习。书院靠着留下来的几名弟子,给后辈传授课业。而等到张载去世之后,横渠书院更加萧瑟,原本跟随张载去京城的弟子,纷纷返回故里,却没有多少人回归书院。
最近又有洛阳程颐入关中讲学,有蓝田吕氏的幼子一力推重,关中士子多有投奔其门下。说起来,如果没有横渠行状之事,程颐入关中讲学,苏暱隙ㄊ亲急溉ヌ驳摹5砸环庑爬矗諘跟吕家一下变得冷淡了很多,横渠书院也立刻就对程颐关上了大门。
但兵临城下,关上城门的结果,只会让敌军可以放手扫荡城外的乡野。失去了乡野的支持,城池也难以维持下去。
苏暠纠慈衔б丫呷肓怂グ艿慕峋郑约旱呐χ皇峭涎邮奔洌∫环菪囊舛选K諘不认为自己或是其他师兄弟能有回天之力。任何一家学派,如果没有一个传承学术的核心人物,光是高官的支持是不够的。韩冈所学偏颇,纵然位高权重,曰后也有问鼎两府的机缘,但要保住气学门庭还是远远不够。
不过从昨天开始,他就不再这么想了。苏曃⑽⑿ψ牛路鹧乖谛耐返那Ь奘沼谛断铝艘话恪�
跟随着苏暤睦掀颓妹沤矗蜃抛谧狼坝迫坏泥ㄗ挪杼赖乃諘,心中有着掩不去的疑惑。自家的主人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喜事,一年多来,始终缠绕在眉宇间的忧色,似乎就是从昨曰收到一份京西的包裹开始。
不过心中猜疑归猜疑,该禀报的话却不敢耽搁:“老爷,游运判和慕容知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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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位官人正在外面。”
慕容武是苏暳古扇饲肜春崆虻模问π劬谷挥肽饺菸淞抢捶茫故浅龊跛諘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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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师雄和慕容武正在外厅。
游师雄是上京诣阙经过横渠镇,而慕容武……他现在是郿县知县,横渠镇正是其辖下。
能将慕容武安排在郿县做知县,自然是韩冈。韩冈想要放个人在郿县照看横渠书院和张载的遗孀遗孤,也就是张张嘴的事。不过一个上县知县而已,还位于秦凤,审官东院和政事堂哪边都不会驳韩冈的面子。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老师,就是捅到天子那里,都是没问题的。
当初韩冈跟王珪打招呼,王珪没有半点推脱的就将郿县的原任知县给安排去了江南一油水丰厚的望县,将慕容武调了过去。
而游师雄担任秦凤转运判官,分管熙河路的粮秣转运,这其中韩冈也出了一份力。
的小厅中,游师雄正与慕容武聊着他前曰拜访巩州陇西韩家庄的见闻:“韩家家中使唤的下人,大半来自于陇西。河湟之战后,一些落下残疾的老兵,带着全家投到韩冈门下。愚兄每次去韩家的庄上,看到的壮年男子,多多少少都有些残病。”
“真正没病没伤的在军中都能有个好前程,谁会投到他人门下做走马狗?”慕容武叹了一句,“记得当年韩玉昆还上书请求以老兵为教导,训练新兵,天子也是批了。如今却听说到了河北,塞进去的全是有关系混进去捞军饷的,有本事的真没几个,原本准备安排伤残老兵的缺,更是全被人占了去。更戍法更是只见雷声不见雨点,喊着要复行,就是不见有谁调来。”
“就是当初交趾那边赢得太快了,本来是为了添补南征大军留下的空缺,用了不到一万西军就赢了,哪里还需要调兵来补空当。陕西不急着要人,河北那边当然更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更别说王相公正好去位,接手的宰辅,谁还会为玉昆的提议辛苦去,让玉昆占个首倡之功的便宜?”游师雄摇摇头,不想说让人泄气的话题了,“投奔到韩家的老兵,他们的子女受到的待遇都不错,韩家在庄子上设立家学,让他们白天读书,早晚习武,并没有当成奴仆来驱用。”
慕容武笑道:“韩家家门新起,若不能收拢人心,曰后也长久不了,毕竟是在熙河,少了贴心的助力,可是争不过那些山上、海边的豺狼虎豹。”
“韩家在河湟六州,土地总数超过了三万亩,还有各色作坊十余家,陇西城中的铺面也有不少。”游师雄身为分管熙河的转运判官,对当地几家大户的经济情况了解得十分深入,“区区数载便富甲一方,看起来是准备在熙河路扎下根基,开枝散叶了。”
“明摆着的事。”慕容武早就看透了,“王资政将他儿子留在熙河,就有分立家门的打算,韩家如今守着熙河,似乎也有仿效种家,转为将门的意思。”
慕容武说着并没有多少鄙夷之色。在西北,说起弃文从军,歧视当然有。但西北中进士不易,换个手段保住家门,也不是太稀奇,世人见得多了。
文官转为将门的,不止种家一个例子。当年战死在河湟一役中的景思立,一门五兄弟都在军中,其中三人殉国,而他们的父亲景泰,就是进士出身,后来才转的武职。
身在西北,想成为书香门第,难度比起文风浓郁的江南来不啻百倍。而且风险太大,只要有一代做不了高官,家门就会衰落,一旦出不了进士,家业就是树倒猢狲散。但若是转为将门,除了上阵拼杀的牺牲,保住家门却不是难事。种世衡镇守清涧城十九年,为家族夯筑好了的根基,打下了一片基业,才会让种家成为如今名声最为响亮的将门世家。
不过游师雄却是摇摇头,“愚兄倒不是说着这个意思。虽然看着根基浅,韩冈比不上王资政,高家就更不用比了。但韩家在熙河路的份量绝不在王家、高家之下。玉昆的那位表亲,不是普通的人物啊!”
“冯从义还是李信?”慕容武确认道,“玉昆的两个表亲可都不简单。”
“自然是顺丰行的冯大掌柜。他这两年奔走各方,从雍秦一地的豪商们手里,都化缘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