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惊涛-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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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
谢君和猛地将她一把揽回怀中,飞旋着接连退出数步,直到砰然地撞倒了身后的营墙。
沉重的撞击,兵器的炸响,窒息的温柔。
心口撕裂的一痛,呛咳出血的飞沫。然而,残剑的支撑下,他再度站稳。素素依然在他的怀中,忧愁,又关切地注视着他。他低头看一眼她,知她安好,竟淡淡地微笑。
她却笑不出来,他的剑刃已被血浸透,一滴滴地凝在剑尖,溅出一地血花。他的额角两鬓已尽是汗水,落拓地,把散发粘成一束束。他正悄悄地喘息,是因为不想被对手发现他混乱气息里的破绽。
三六〇 十年飘零(三)()
“西边。”她小声道。
他欣然会意:她显然更熟悉附近的地形。“你带路。”他牢牢牵着佳人的手,靠着身后的营墙,这是死角里的最后一丝喘息之地。
白衣圣使森森然地围逼而来。火蝶与方夕狰狞着面容,虎视眈眈。
谢君和紧绷的嘴角突然诡异一笑。一扬手,不是剑,而是袖底不知什么暗器。
砰砰然震天的炸响中,释放出浓烈的尘雾,还带着一股极难闻的臭味。“小心有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白衣圣使纷纷掩面,叫苦不迭。
“死也值了。”谢君和一点地,飞向檐角,身后的叫嚣,都被黑色的袍子绞碎了。飞奔,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一辈子,都不想松手。
“哪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又被这小子骗了!”唐耀双脚跺地,懊恼至极。火蝶与方夕闻言欲追,只是双目突然觉得辛辣无比,不住地打着喷嚏,哪里还辨得清路!
“追!追!”
只剩下崎岖的山道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穿梭在密林的遮蔽之下,足足地跑出了半个时辰。
“不会再追来了!”谢君和停步的时候,素素已只剩了大口喘气的力气。月下,泛着红晕的面容格外惹人怜爱。聪明的女子,故意说是往西,却把他带到了东面的山岗。于是沿途并未见白衣圣使追来的痕迹。回望虎崖的方向,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蜿蜒曲折,离他们越来越远。遥望南方,只见长河如血,碧莲洲火光冲天——显是一场大战。
“十多年前,我在花月楼被个阔少欺负,你也是这样,把那人一顿狠揍,拉着我跑出了几条街,躲进了陋巷。”她边喘气边笑,笑里的灵慧更甚当年。
他也笑了:“那小子……谁让他的手放得不是地方?”
“可你也不用——径直就拧断他的胳膊……怪吓人的……”
“我没拧断他的脖子算他走运。”谢君和粗着嗓子道,“今天那三个家伙敢这么对你,迟早要他们还的。”
“刚才不是还过了么?是什么暗器,味道这么奇怪?”
“碧莲洲的钱老爷子,极有意思的一个人,前几天说是研制了个新的兵器,臭得大家都没敢用,我便问他要了几颗这种弹丸,顺便,往里又塞了把胡椒。原是打算拿来作弄人的,谁知道,让那三个尝了鲜。”谢君和说得眉飞色舞,“也好,让这爱使暗器的唐老头儿也尝尝爷的厉害。”
她边听边笑,听到胡椒的时候,乐得前俯后仰。只是片刻间,又突然敛起了笑,略带哀愁地凝视着他,良久。
“对不起。”他忽地局促道,“我忘了,你最讨厌我好勇斗狠……”
“不。”她轻轻抬手,替他拭去额角涔涔的汗,抹去经年的风尘,却已抹不平十二年的沧桑烙印。毕竟是十二年的江湖浮沉,飘零天涯,他那永远不修边幅的胡茬和凌乱的束发更加不羁狂妄,他双颊瘦削的线条更加凌厉如刀,甚至,眉目之间也有了几分将近不惑的苍老。
“我不要你总是为我出头……我只是希望,还能再见到你……”她望着他的衣袍下摆过了火后的一片狼藉,又瞧见他的左臂在格挡撞击时留下的一块瘀紫,还有嘴角凝结的血沫。隐隐地,眼角又有了泪光。
他最怕的便是她的眼泪。她的泪光总是带着温柔的暖意,不经意地,沁入他的心田。每一次即将远行,她总能感知,于是抱着琵琶,唱着淡淡的忧伤,悄悄地于无人处拭去泪花。每一次归来,身上总添着奇奇怪怪的伤,她亦是悄悄地递过伤药,撇过头去,敛起自己柔弱的泪。那段日子,除了她,还有谁同情过他?
他发誓不让她哭泣,只是最终惹得她默默哀伤的,却总是他。
“别哭……”他已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素素,上天既已把你还给我,我绝不会再把你弄丢。”劝着她收起泪水,自己却已是满面泪痕。“你知道么?我找了你整整十二年,从北岸到南岸,跑遍了每一个酒肆,只希望还能听到你当年的琵琶。可是哪儿都找不见你。我恨自己,为什么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守不住……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她敛了泪花,复又笑:“都已过去了。莫扬说,你已被秦爷处决了,我不信,可是我不知该去哪儿找你。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十二年。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莫扬……这家伙,还是阴魂不散。谢君和苦笑,讽刺的是,没有莫扬的复仇与一丝善念并存,兴许素素不可能活下来吧。
十二年未见,一夕再逢,似有千言,却又无语,凝噎。
谢君和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会与素素重逢在这样的情境下,以至于此刻,手足无措,偌大天地,不知往何处而行。碧莲洲么?江韶云的人应尚未退却。黑石崖么?远在千里之外。烽火岭中却是危机四伏,他不想把素素再搅进混乱的江湖。
她却似勘破了他的心事:“随我去个地方,离这儿不远。”
一路前行,下了高岗,又是个四面环山的神秘山谷。却有一小筑,静卧于山涧流泉之侧。木质的大水车正转动着轮盘吱吱嘎嘎地作响。水流灌溉着几亩良田,自给自足。真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你的住处?”
她静静点头。
轻轻推开柴扉,点亮了灯笼与烛火,一院子的简朴与雅致。谢君和不明白为何对这院子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少待我片刻。”她把他请进了竹帘后的小屋,自己却狡黠一笑,闪进了左边的屋子。
拾级而上,踱步入屋,扯过一条凳子坐下,随手提了桌上的壶,欲斟茶,却发现壶里隐隐飘着的酒香。竟是酒?淡笑着,倾注了一小杯,默默地饮。酒香四溢,醉人心脾。甘洌如泉,馥郁醇厚。入口似有千般滋味同时化开,深深地浸润到每一寸骨骼,每一分肌理,这酒的劲道!
从未在山野小地品得堪比凝香阁的酒。
抬眼,四壁萧然。供台之上祭着老琴师的牌位。靠左的墙上,挂着蒙尘的琴与琵琶。似乎,花月楼的日子仍在这间小屋里延续。只可惜,他再不能与老琴师笑骂共醉了。指尖轻抚琵琶弦,不知这弦里,是否还有旧日时光。
三六一 十年飘零(四)()
“君和哥哥……”
身后是熟悉的呼唤。惊回首,手中杯盏落地而不觉:“素素……”
青花布衣,水色的淡雅质朴,简约的木簪盘发,天然去雕饰。那都是她曾经最爱的装束!竟一直保留至今?她站在月华里,矜持地微笑。“我知道,那日你没有认出我,是因为我变了装束……”
谢君和苦笑着拾起地上的酒杯。过去的印象,刻在他心里太深:“你吓了我一跳……我以为,十二年的风霜,早已让素素苍老,可是……”
“你这是夸我么?”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娇媚。
“不,你知道我嘴毒,从不夸人的。”君和走近她,轻抬起她精致的下颌,对着烛火细细端详道,“你变得更美了。”凝脂如雪,唇若丹砂,他不过是讲了句实话。相较她的美,他简直是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恶煞。
她立刻躲闪开了。
他这才觉察,自己这鹰隼一般犀利的眼神怎么能对着个女子?收回目光哼哼然笑:“对不起,没有吓到你吧?”
淡淡摇头而已:“这小屋,可有觉得几分熟悉?你先前已来过了。”
“我?先前?”他惊讶道。
她笑而点头,半推着他经了回廊入了左屋。
屋里陈设依旧简单,无非是一张木榻,一把竹椅,还有一座摆放着铜镜的妆台和两三口木箱子罢了。踏进屋子的那一刻,他恍然大悟。
依稀记起伤重的时候,似梦非梦里,他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温煦的阳光漏进窗格,一个模糊的倩影轻轻地拭去他身上的血迹,向他递来水,清甜的……他以为自己梦见了昔日的素素——因为那个素素只能出现在他十多岁被街边乞丐揍个半死的时候。
回头望见她俏皮的笑:“想起来了?”
该是想起来了,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把他从遥远的天越门带到这儿,为他清理了身上的伤口,将水和药一勺勺递到他的嘴边,只是终究解不了他的毒。于是,待风声过去,又用一叶小舟,把他送回了碧莲洲。
“你怎知我在逐羽剑派?又为何不愿现身?”
“原不过是想去采点儿草药,突然在烽火岭见到你,我也吓了一跳。我听到你和那些江湖人的对话,才知道原来你在逐羽剑派。好在我对那一带山路很熟,就在你藏身的石罅边,有一条暗道,这才躲开了天越门的那些剑客。能够见到你,此生心愿已足。可是如今这般状况,我真是有些怕见到你了。”
素素慨叹道:“我再不是那个干净的素素了,君和哥哥。那年你走之后的事,就像个醒不了的噩梦。不知有多少回,夜半醒来,只想一死了之……”泪水顷刻间如泉涌。她痛苦地掩面,似乎再也不愿面对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将她一把揽过,二人相依而坐于榻边。她哭得心碎,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陋巷里的瘸子告诉过他,素素从被幽囚的林家逃出来后,走投无路唯有轻生之念,坠入了长河,瘸子救起她,却将她送上了花船,从此,她便在风月场中沉沦。卖笑为生的日子,多少辛酸?谢君和连想都不敢想。
也许只有一场彻底的宣泄才能抚平心中的创伤。她最痛苦的时候,他不能与她共担,惟有如今一任她的泪水濡湿他的肩膀。
“若非当年莫扬仗义出手,把我从烟花之地救出来,带到这里,或许,你的素素迟早有一天是要沉死在长河里的。他劝我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不让亲者痛仇者快。而我也想明白了,我得活着,这样或许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远远地,再见你一面也好。为了要在这山野之地活下去,我让莫扬教了我轻功,教了我刀剑。可是这样的素素,哪里还是当年的样子?”她的目光空洞凄冷,矛盾重重。
谢君和也叹息,确实,一个女人独自在山野间求生,过的又是怎样清苦而危险的生活啊!“既已离开,不想让人知道,那一夜,又为何悄悄出现?”
“因为你的叶哨,我一刻也未曾忘……”她苦涩地擦着泪花,却又倔强地绽开微笑,“你在昏迷中一直喊着素素,素素也想知道后来你是否安好……”
他捧起她的脸,粗糙的手拂过她的双颊,眼里,已淡去了一切锋芒戾气,只剩了一片柔光。曾许诺生死相依,却不料,上天竟真以生死来考验。好在,十二年后,终于有这样一个寂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