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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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番奇怪的话,川村忽然感到摸不着头脑。他略微平静了点儿,恢复了判断
能力,接着一声不响地走近黑箱子,手按在向两边开启的箱盖上;可是,他犹豫了。
像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他磨磨蹭蹭地迟迟不肯打开。
“哎,打开呀,到这会儿还犹豫什么?那里面的东西在焦急地等待着你呢。”
催促之下,他终于打开了箱盖。
一打开箱盖,他“啊”的大叫一声,眼看着面无人色,吓得嘴唇直抖。
“看一看可怜的私生子吧!亲手勒死亲生孩子的父亲是谁?川村君,现在残忍
的父亲受到惩罚的时候到了。该向你报仇了。你要明白,这是被你勒死的婴儿的仇,
是被你偷去老婆的丈夫的仇。”
他惊愕地盯着视孔中里见的脸,发疯地叫道:“不,不,没有的事!有什么根
据能证明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就是你背着大牟田,让瑙璃子在这座别墅的内客厅里生下来的那
个私生子。你用那双手,瞧,就是那双手,用那双手勒死了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勒
死后又把尸体埋在这个院子里。这些你都忘记了?”
复仇的快感使里见心中发痒,一句一句地朝川村的要害逼近。
川村双手揪着头发,拼命地折腾,想从噩梦中醒来;然而,并不是梦,岂有醒
来之理?
“让我看看脸。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好像疯了。”
“要想看我的脸,可以到这儿来,从这个视孔里看。”
随着里见的声音,川村踉踉跄跄地挨近视孔,从那儿露出眼睛看里见的脸。两
人的脸相隔不到五寸的距离。川村对着里见的脸凝视良久,不一会儿失望地叫道:
“不,我还是毫无印象。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别忙。川村君,我的声音你不至于不记得吧?”里见改用过去大车田敏清那
充满朝气的声音说道。
相距五寸的川村脸上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眼睛旋即失去了光泽,像个白痴一
样木然呆立。
“喂,川村君,即使我的声音你不记得了,我这双眼睛总不至于忘记吧?你过
去最好的朋友的眼睛。”里见一句一句地紧逼着他,一边说一边摘下了墨镜。墨镜
下面现出了往日的大牟田敏清那炯炯有神的双眼。
川村双目圆瞪,乱蓬蓬的头发好像一根根地倒竖起来。
这时,里见耳边猛然响起一声像被勒住似的无法形容的惨叫,川村的脸随即从
视孔里消失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已经无力站立了。
长时间的沉默。
里见弄清川村并没昏迷,便从视孔里对他说话,开始了自己长长的故事:“我
就是过去的大牟田敏清。是我将你这个穷大学生从东京带到S市,我将你当成自己的
亲兄弟,可你却恩将仇报。在我生病住院期间,勾搭上我的夫人,致使她怀孕,合
伙欺骗我,说是瑙璃子生了脓疮,在我出院后也不能见我,与我同房。为了养病要
去Y温泉。在Y温泉我家的别墅生下了你们的私生子。为了掩人耳目,你又亲手勒死
了你的私生子,随后又设计害我,假称要郊游,让我从地狱岩上摔下去,把我葬在
了我家的墓地里。”
川村浑身颤抖,如梦游般地问:“怎么你竟没有死?是怎么出来的?”
“哈哈哈!”里见因想起那痛不欲生、死而复活的往事,反而大笑起来。笑完
后,他才说:“你想知道吗?让我来讲给你听。我从地狱岩上摔下去以后,也不知
过了多久,终于醒了过来。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黑暗世界中,感到很气闷,仿佛
有人捂住了我的嘴。我拼命挣扎,不知不觉伸出了手,上、下、左、右都是坚硬的
木板。我恍然大悟,那是一桩明明知道却叫我不敢相信的残酷的事实——我是被活
埋了,围住我四周的木板就是棺材。我在坚固的棺材里像头猛兽似的乱蹦乱跳,可
是怎么也冲不破木板。空气越来越稀薄,不光气透不过来,眼睛也胀得要突出眼窝
了,鼻孔、嘴里都难过得要流出血来。
“我扳住木板的裂缝,用力冲撞,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棺盖冲开了。就
在我跳出棺材的同时,突然哗啦一声巨响,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头上掉下来。
“可是,怎么这么黑呀?黑得简直空气都像墨汁染过了似的。我伸开双臂,用
脚探索着往前迈步。有墙壁,好像是石墙。顺着墙壁走了一会,碰到了一块冰凉的
铁板,用手一摸,像是一扇门,一扇巨大而坚固的门。啊,我终于明白了,我被葬
在了我家的墓地——诸侯老爷之墓里。我绝望了。这回的死可不像从悬崖上摔下来
那样痛快,是饿死,是一点一点、一分一分地被夺去生命,这不是太残酷了吗?
“我像疯子一样狂喊着要出去,狂乱中我想起了我十七岁时来给父亲送葬,棺
材前面摆着一座像是外国进口的稀奇古怪的蜡台,说不定会有点剩下的蜡烛呢。
“我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了一根冰凉的铁棍。那是蜡台啊,蜡台上的蜡扡上,
还插着三支点剩的蜡烛呢。接着,我又在铺石的地上边爬边摸。精诚所至,金石为
开,我到底找到了——我找到了一个火柴盒。
“叭的一声,我点着了三支蜡烛,烛光照亮了我刚才打破的棺材。那副棺材旁,
还摆着一副没有盖子的大棺材。我仔细一瞧,棺材里装的不是尸体,而是金光闪闪
的东西,地下也洒了不少,好似金色的沙粒,熠熠发光。我‘啊’的惊叫一声,跑
过去捧起棺材里金光闪闪的东西——是钱,是金币,有日本的、中国的以及不知是
哪个国家的大小不一的金币、银币、戒指、手镯和各色各样的工艺品。打开鹿皮口
袋,里面装着许许多多的钻石,令人眼花缭乱。
“我一阵晕眩——这种地方不应该藏有这么多的财宝呀。啊,对了,刚才破棺
的时候,好像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摔下来,我抬起头朝上看。原来,我从棺材里跳出
来的时候,撞倒了一根支撑的圆木,搁板倾斜了,搁在上面的珠宝棺材掉下来,盖
子也在那时摔掉了。
“但是,我家的坟墓里怎么会藏有这么多的财宝呢?我仔细查看这财宝棺材,
忽然,在棺材的侧面,我发现了一个一寸大小的红骷髅徽章。这是十几年来一直逃
避官厅、在中国东海一带施展淫威的海盗王朱淩奚的标志啊。现在我总算领悟了,
我由于被活埋而得到了亿万财富。
“然而,我却无法走出这石窟一步,我将守在这亿万财富边上饥饿、恐怖而死。
我趴在地上,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迷迷糊糊中梦见了一堆热气腾腾、又香又甜
的馒头,梦见了笑盈盈偎在我怀里的瑙璃子——那时的我是多么地迷恋着瑙璃子啊!
食欲和爱情交替地折磨着我,我想到了自杀,可坟墓里哪有自杀的利器呢?绝望中,
我抡起烛台,朝旁边的棺材砸去。我的尊敬的列祖列宗们呀,原谅我这个不肖子孙
吧!我终于砸到墓中最里面也是最后一副棺材。这副棺材好生奇怪,我用蜡台尖儿
一捣,棺盖毫不费劲地一下子开了,我陡然一惊——这副棺材设有棺底。我趴在棺
材上,蓦地感到一股凉风从下面习习吹拂到我的脸上。我明白了,这是海盗王朱淩
奚进我家坟墓的秘密通道。
“现在你明白我是怎么从那坟墓爬出来的了吧?我从那可怕的石窟里死而复生,
才发现自己经过这一番磨难,外貌已从一个青年爵爷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白发鬼。
我踉踉跄跄、满怀希望地想见到我美丽的夫人瑙璃子。我一个人悄悄回到自己的家,
却发现你这畜牲正与瑙璃子在干那苟且之事,还听见了你们谈论是怎样设计谋害我
的。我这才大梦初醒,决心要报复你们这对狗男女。嘿嘿嘿嘿嘿,害怕吗?”
“哼,怕什么!我是想知道,我想知道我的命运!”
“告诉你吧,可是你别后悔哟。”里见在窥视孔外说,“上面,看上面。嘿嘿
嘿嘿嘿,磨蹭什么,不敢看吗?”
川村像个怯懦的孩子一样朝上翻着眼珠,偷偷地瞅了瞅天花板。
他全明白了,数吨重的水泥块正徐徐下降,将要把他压成一块肉饼。天花板与
墙壁之间没有一点间隙;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光滑的平面,连一只小虫也无处藏身。
“啊,我为什么不快点儿死啊!杀了我吧!把刚才那把匕首还给我。开枪打死
我吧!勒死我吧!杀了我吧……”
种种哀求和诅咒断断续续从视孔里传了出来。
里见站在那个视孔前,盯着一件奇妙的东西。
那是从视孔里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腕。
人求生的欲念是惊人的。川村竟想从那仅有三寸大小的视孔里逃生。不管可能
不可能,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他抓住了那个小小的窟窿。
五根手指在空中乱舞。手腕像只生物一样痛得乱扭。
接着,一阵垂死挣扎。
五根手指紧握在一起,随即痉挛了两三次,便无力地松开了。与此同时,伸得
笔直的手腕像火车的信号器一样软绵绵地斜吊下来。
五 去石窟
里见把川村义雄同他的私生子在巨大的汽缸里压成了肉饼。复仇事业圆满地完
成了一半,可是还剩下瑙璃子。随心所欲地折磨那个漂亮的淫妇,才是他复仇的最
大目的。
不久,里见和瑙璃子举行婚礼的日子来到了。
然而,一种预兆不祥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会场。是因为新娘太美,还是因为新郎
的白发白须?是因为教堂那阴郁的天花板太高,还是因为彩色玻璃的五彩景象?都
不是。是因为出了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会场上出现了大牟田敏清的幽灵。新郎穿的燕尾服同过去大牟田子爵爱穿的一
模一样,从手套到手杖,同大牟田用的完全相同,连姿态、走路的姿势、肩膀摇晃
的模样都同过去的大牟田敏清毫无二致。
瑙璃子抬起脸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面无血色。她仿佛看见了亡夫的
幽灵,但仍强打起精神,以为是由于内疚而产生的错觉。不一会儿,她和里见面对
面地站在老牧师的面前时,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仪式进行得简单而庄严,脑袋光秃秃的英国老牧师用庄重的语气朗读了《圣经》
的一节。
按照仪式的程式,里见把事先准备的戒指戴到新娘的手指上,宣读了誓词。
这当儿,突然发生了一件奇事。美丽的新娘忽然发出一声鹅鸣般的惨叫,随即
身子像根木棒似的倒了下去。要是里见迟一秒钟跑上去把她抱住,这位盛装的新娘
便会仰面朝天摔倒在上帝的祭坛前。
是什么把瑙璃子吓得晕倒的?不是别的,是刚才戴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和里见宣
誓时的声音。
她曾经由大牟田敏清亲手戴过结婚戒指。敏清死后,那戒指是装在钻石盒里的,
可是,现在这第二个丈夫给她戴的这枚戒指,竟然从雕刻到形状都同那一枚一模一
样。
白发白须的新郎抱着昏迷不醒的白天鹅般的新娘站在祭坛前。透过高窗上的彩
色玻璃,柔弱的彩色光线将濒死的白天鹅映得五彩缤纷、光怪陆离。身后是心惊胆
战的老牧师。在他后面,以昏暗的祭坛为背景,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