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西洲 水银珂-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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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发现声音重回身体的刹那,我用尽全力狠狠地推开了他,跌回我方才平躺的所在。然后我猛然跳了起来,刹那天旋地转。他接住我,让我站稳,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样,女孩。这不过是一具棺材。难道你没有见过棺材。
我死死地瞪着他,讶异自己居然没有昏过去。
我睡在棺材里……活生生的我被他放在棺材里!
我慢慢环顾四下。这间精巧的六角形房间,就象用纯银和蜜蜡颜色的珐琅玉精心镶嵌出来的狭小蜂巢,房间并不很大,可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家具,看上去远比它本来的尺寸宽敞得多。一张珊瑚镶边的芸香木书桌,两把古色古香的曲背椅。
除此之外,便是我面前的这具棺材。
所有的一切,如此而已。古怪的房间,没有窗子,没有门,我所能看到的墙壁上不是点缀着古老的绘画和浮雕,就是被色彩玄妙花纹诡丽的帷幔深深遮蔽。
“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伦敦。他快活地说。那清晰传入我脑海的音调,无论如何我只能称之为快活。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极其满意。
昨夜。他说的是昨夜。二十四个钟头之后的现在。我从爱丁堡被带到伦敦。
这可能吗?
他微微挑眉,对我做一个询问的姿势。
浓黑的山林擦过脚底。山峦连绵,时而变幻令人迷惑的深浅色调。那是黎明的魔法,青色的雾岚从山间银白的溪流上徐徐升起。还有那在深蓝的夜风中瑟瑟发抖的月亮,那即将褪色的月亮,苍白如死人的眼睛。
你还记得一切么,我的公主。我不想对你重复行程,你也完全没有必要知道。
我所能告诉你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我伸出手去,触及那两扇紧闭的长窗,隔着冰冷琼骨玻璃,我轻轻抚摸晴渘温柔雅丽容颜。我的指尖一点点擦过她的轮廓,一点点在玻璃上滑动。她就在我对面,披着洁白丝缎晨衣,大睁着双眼匆匆寻觅着她所能领会的那种意念的来源。然而她看不见。
她看不见我,那个怪物怀中的我。我呻吟一声,向后仰去。他紧紧地搂住我,黑色风氅在空气中展开一片巨大柔软的睡莲。他带着我浮升而起。
我自睡梦中唤醒晴渘。
我告诉她,通知祖父,尽快带人到我父亲的私邸。
被危险深深笼罩的人,是晴洲。
他们带走了他。
他的手掌轻轻盖住我的眼睛。不要惊讶,薇葛。这是你可以料到的事实。不是么。
“带我去……”我抓住他的手腕,“带我去啊……求求你!”
他微微摇头,长发散落下来,淹没我的脸庞。他把我放在膝上,像抚弄一只暹罗猫一般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庞。我恨不得对着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咬上一口。
你能做些什么?萧晴溦,看看你自己,一朵在月光下被揉碎的白花。这样的你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你根本无法靠近他们。你不是萧晴游的对手。你银色的翅膀已经折断。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是你可以。”
他诧异地眯起眼睛,看着我,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的容颜。我慢慢撑起身体,离开他,站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我。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刹那之间,我们把彼此看得通明透亮。他要什么,我要什么。我们一清二楚。答案和代价已经用火刻在了索多玛的城墙。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互相耍弄和隐瞒。
他泄气地倒在椅上,定定地看着我,然后绽开一个几乎可称之为璀璨的笑。
果然如此。我绝代的蔷薇。你撕碎了我的想象,可是同我的期待却毫无分别。
毫无疑问。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他已经站在了我的眼前。白金般的长发带着那奇异冷香裹住我的神思。他优雅地俯下身来,深深地吻了我。
刹那之间,我瘫软在他的掌心。
他冰冷的吻狂冶地覆盖我簌簌发抖的嘴唇,某种陌生的炽烈痛楚被强硬地注入我,我的全身,我的脑海,逼迫我难以自控地呻吟出声。那是我从来陌生的情感泉流,凶暴而深沉,狂躁而脆弱,像一场从未曾被芜杂尘世所期待的茫茫冷雨,将我的神志扫荡殆尽。他的吻里蕴含着某种我难以理解的东西,既像爱情,更像杀戮,或者是二者合而为一。我不明白这究竟代表什么,陌生得让我心怀恐惧却又荡漾着某种惊心动魄的期待。他吻了我,在我的唇上留下细密的伤口,血潮湿温暖地润湿。
魔鬼的吻,奇异的爱抚和伤害。
他微微离开我的唇,以那种低到连蜻蜓的振翅都可以将之淹没的细微音调,轻声耳语。
“未来即将结束。我的公主。”
“那么……”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襟,勉强不致滑落。我的嗓音已经含混不清。
“那么……你能够给我什么?”
他轻轻将我裹进风氅,低下头凝视我漠然的容颜。
我能够给你一切,除了你所已经拥有的那些。
月光下无声而妖娆的凝视。镀银画框上血红玫瑰仍在夜风之中轻轻绽开丝绒般鲜美花瓣。鼠尾草安静的清香弥漫房间。壁炉的焰光微微摇曳,迸开一簇金色花火。天堂,或者地狱,那一刻已经注定。当你被妖魔知道了名字,当懵懂探出的手指蘸取无辜生命的血液画下契约。当我触犯了今生唯一的禁忌,一切,就已注定是今天这个样子。
你会明白那是为什么。那一切的解释。真正的解释。
来啊,我亲爱的。看你自己,这一刻你仍然是你。白衣胜雪的盛世蔷薇,独一无二的你。
来啊,如果你是真的相信,我可以给你一个未来。
“告诉我一切。”
你已经知道了一切。
“告诉我……他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一切。
我睁大眼睛。
“暂时,那个男孩仍然安全。”
因为你的哥哥,他现在刚刚抵达伦敦。
是的,他们必须等他前来。因为这一切的筹备,不过都是为了最终将他推上那座七宝楼台。
不。我低声告诉他。不可以。
他优美的唇角掠过一丝颤动。为什么不。
我不在乎。我抓紧他,慢慢抬起头。我知道他可以倾听一切。我盯着他的眼睛。那双寒冬午夜般清澈冰冷的蓝眼。我咬紧嘴唇。
我不在乎谁来统治这个家族,我更不在乎我是否能够离开你的掌心。这一刻我看见他夸张地笑了一下,将手指微微放开。我几乎跌倒。然后他带着那种轻蔑和怜惜的神情重新扶住了我。
是的,我不在乎。我重复着。无论你是什么。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将要做些什么。我都无所谓。可是,请让他活下去。请保护我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你在说谎,薇葛蕤。
冰冷指尖轻轻抬起我的脸庞。他俯身过来。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在魔鬼面前散布谎言的代价。如果被悬挂在死亡的银线上,你仍然可以欺瞒,那么,亲爱的,我想我真的要爱上你了。
他吐出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完全是嘲弄的了。
我怔怔地盯着他,然后突然倒在了他的手臂上。
我失去了一切。我知道。而他是真的可以窥视一切。他的手指粗暴地探进我的衣领,捏住我的脖颈。他逼我抬起头来。
这个家族,那个男孩。你难道还是不愿放弃,不肯放弃。贪心的女孩,断头台上落下的也可能是纯金的斧子,你落到水中什么,就得回什么。这很公平。
“不!”我呻吟着对他伸出手去,祈求的姿势。天知道啊,我是个不曾在众神面前下跪的女孩。可是这一刻,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骄傲坍塌殆尽。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颤抖和呻吟,我紧紧抓住了他。
他挥开我的手。“你来抉择,薇葛,你来抉择。”
一缕水色寒光突然闪在他指间。变魔术一般,他把霞月放到我的掌心。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明了了一切。今夜,一切都将告一段落。而我所能做的只到这里。
余下的,是你的了。他湛蓝的眼瞳直看进我的灵魂。
要,或者不要。没有两全其美。倘若你决定,便自己去执行。
告诉我,薇葛,你的决定是什么?
“为什么……”颤抖的手指。霞月淙淙作响,我能感觉到它在我掌心的蠕动和呼吸。它知道一切,了解一切,同我一样。它的饥渴和残忍也同我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是你,薇葛。因为是你。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灵魂那种东西,给上帝,和给魔鬼,丝毫没有分别。
没有人能够确切描绘出那年那夜的那个时刻。即使是我也不能够。
那是我,萧晴溦。有生之年最后的难以幸免。
一声迸响,大厅穹顶镶嵌的弧形日光窗骤然破碎。玻璃碎片如漫天飞雪疯狂洒下。夜风飞扬,席卷少女漆黑凌乱长发与洁白衣衫。那个自穹顶翩翩飘下的女孩。她仿佛被来自幽冥的蝴蝶深深簇拥,悠然而落。
我坠落到所有人面前,单膝着地稳住身体,随即缓缓立起。
我忽视所有人眼中的惊惶和恐惧。这是令人无法置信的事实,我知道。
转了半个圈子,我安静地对他投去目光。
晴游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凝视着我。他们两人,大概是场中仅有的镇定了。
我慢慢扫过所有在场的人。三堂叔,七叔公,长老会中举足轻重的四名巨头。还有那些我无法认全的客人。是谁对他们发出了死亡的邀请,这一夜的花朵注定绚烂。
“是你们么?”
我微笑起来,“你们都对晴洲失去了信心?还是,你们只希望让萧家毁在自己手中。”
“住口,薇葛蕤。”七叔公重重顿着手杖。老人鹰隼般逼人眼神灼灼烙上我的肌肤。
“你这放荡的女孩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话。”
“你怎么能够到达这里。”
我听见拨动枪栓那轻轻的脆响。我居然可以听见。我能够闻到火药的气味和子弹磨擦的灼热。我能够听到他们心头的恐惧。我知道此时此刻大概有十几柄枪对准了我。
我无声地微笑着,我知道他在观赏着这一切。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这就是我做出的抉择。
身形微动,我向斜后方轻轻跨出一步,立刻有人挡住我的去路。我突然转身,霞月出袖,一刀切开万顷雪波。惊呼与枪声同时绽开。
那一瞬我已经扑向前去,疾星流火一般的动作。我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这样的速度。霞月水光清冷,如影随形。我径自扑向晴游。
刀光苍白到了极致,微微泛出的竟是那种无法形容的幽蓝。
电光石火般划过我眼前的,就是那样的一抹光亮。迎上霞月,一声彻骨龙吟。
“都给我住手!”
我凌空转身,背对他立在当场。
“都给我住手。”晴游重复了一遍。众人吃惊地看着他,终于缓慢地收起武器。
这是我同你的事,薇葛。我能够听见他这样告诉我。我没有回头,霞月在掌心轻轻喘息,仿佛激吻之后的女子。那样的一击令它分外兴奋。我知道。因为它遇到的是瑟瑟寒。它永远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