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录-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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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祟在人间道难得一见,但在地梦道频繁出没,不足为奇。邪祟非生非死,非虚非实,具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诡能,极难彻底灭杀。他在天河界遭遇的噩,其实就是一种邪祟。而在远古与巫族订立盟约的魁,本质上也属于邪祟。
巫族秘典《祝天十三录》里,倒是有一篇专门对付邪祟的“祝由转魇咒”,但通篇内容晦涩,奥理艰深,支狩真还在自行摸索,一时难以领悟。
随着灰白色的影子不断接近,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阴惨惨的,窒息般的寒意渗入支狩真肌肤。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咯咯咯咯……”一阵脆生生的笑声突兀响起,五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凭空出现。它们头扎冲天辨,胸围红肚兜,一个瞎眼,眼窝处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一个耳朵残缺不全,像被野兽啃咬过;一个鼻子烂成泥糊,连鼻孔都看不到;一个嘴巴仿佛被线缝合住,密布蜈蚣步足状的疤痕;还有一个浑身皮肤溃烂,鼓满大大小小的水泡。
五个小娃娃脚踩尖锐的荆棘,自顾自拍手跳舞,嬉笑追逐。
灰白色的影子立即旋风般地逃开,与它们远远地拉开距离,似是极为忌惮。支狩真的呼吸顿时一畅,阴森的寒意也随之退去。
“咦,你们瞧,有个魔人躲在这里!”瞎眼的小娃娃突然扭过头,冲着支狩真的方向瞅了瞅,黑洞洞的眼窝渗出惨白的眼泪。
支狩真眼前骤然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紧接着,其余四个娃娃纷纷转过头来,对他做出掏耳、抹嘴等动作,支狩真的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也一一丧失,整个人动弹不得,仿佛变成了一具空空洞洞的泥偶,被切断了对外界的感应。
“轰!”星空识海内,太上心镜注自行运转,星斗大阵射出千百道星辉,凝成一面晶莹透澈的心镜,将隔绝的外界倒映其中。
肉身丧失的五感以奇妙的精神方式重现出来,五个小娃娃的一言一行清晰呈现在心镜上。
“这下好啦,没人打扰我们玩耍啦!”瞎眼的小娃娃伸出手,得意地在支狩真面前晃了晃,“这家伙鬼鬼祟祟的,肯定是想要吃我们呢。”
耳残的小娃娃揪揪耳勺,嚷道:“这个魔人的魂魄听起来好古怪,怎地和身子有些不融?”
支狩真微微一惊,对方竟能察觉自己转世夺舍。
烂鼻子的小娃娃凑到支狩真跟前,鼻头耸动,深深吸了一口气:“莫非是个夺舍的天魔?可气味不像啊。”
瞎眼小娃娃哼道:“我瞧他满脸晦气,一定是惹上了大麻烦。额光又黑里透红,不用多久就会死翘翘啦!”
支狩真愈发惊异,他陷入南瞻洲各方追杀,形势危急,确如瞎眼孩童所言“惹上了大麻烦”。但听对方的口气,似乎自己难逃此劫,必死无疑。
“那可不一定哦。”嘴巴缝成线疤的小娃娃下巴抖动,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子,“要是他看到狗就杀,听到水就躲,遇到土就缠住不放,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嘛。”
其余四个小娃娃齐齐变色,七嘴八舌地叫嚷:“你又泄漏天机!小心那些杀千刀的魁来抓你啊!”
“就是就是,生死都有定数,可不能乱改喔。万一被这个魔人听到,逃过一命,我们就要倒霉喽!”
“不会泄漏啦!这个魔人的五感都被我们封死了,哪里会知道呢?”
“那倒是哩,不过还是小心一点吧。”
几个小娃娃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又开始玩耍嬉闹。支狩真听得将信将疑,忍不住思索“见狗就杀,听水就躲,遇土缠住不放。”这句话的意思。
未过多久,荆棘猛然摇摆,地面“砰砰”震动不休。一个巨大的身影拖着沉重的步伐,从远处慢慢走过来。
“我好饿,我好饿……”巨影低声咆哮,五颜六色的脓液从它嘴里淌下来,像煮沸的粥不断翻滚,迅速淹过地面,“嘟嘟”冒着热气。
五个小娃娃纷纷尖叫,一溜烟地逃走了,支狩真的肉身五感随即恢复。他望见那个灰白色的影子也受了惊吓,瞬间钻入地壑。
又来一个邪祟!支狩真禁不住头皮发麻,暗暗焦急,也不知黑船何时能至。他演化真罗睺,心性已不如过去冷静,但求生的欲望却浓烈了数倍。
“我好饿,我好饿……”巨影的咆哮声响彻荆棘丛,支狩真的腹部忽地发出一声饥鸣,肠胃竟然蠕动起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我好饿,我好饿……”
声音轻如蚊蚋,赫然是从他腹内发出来的!
第十一章 登船惊现长剑()
支狩真神色骤变,运转魔源,滚滚魔气冲入小腹,来回扫荡,却不曾发现任何异物。即使他以太上心镜注反复观照体内,还是一无所察。
“我好饿,我好饿……”细小的声音一遍遍响起,渐渐与巨影的咆哮合一,支狩真只觉腹中饥肠辘辘,难以忍受。不知不觉中,一缕唾液从他唇齿间渗出,滴在火棘枝上,唾液色彩鲜艳,又黏又腥,像极了巨影流出来的脓液。
与此同时,支狩真怀中的梭形晶石一阵发热。
大地像波浪一样晃动,绽出圆形光晕,犹如漩涡疾转,一条黑乎乎的螣衍巨鳅从光晕里探出脑袋,张开布满利齿的血盆大口,口发人声:“上船!”
支狩真毫不犹豫地扑出火棘丛,冲入兽口。螣衍巨鳅合上大嘴,缩回地下,地面绽开的光晕快速缩小,消没不见。
下一刻,刺眼的光罩在支狩真脸上,强光背后人影晃动。支狩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眯起眼,目光迅速扫过四周。
他正站在黑船内部的甲板上,甲板红得发黑,绵软弹力,踩在上面会微微颤动,像厚实的肉质层。
两边的舱壁椭圆外凸,色泽透明,可以望见螣衍巨鳅正在灵巧下潜,不断穿梭岩层,钻入青黑色的巍巍地脉。
整幢黑船宽约三丈,长约二十丈,由螣衍巨鳅改造而成。头部内的魔源镶嵌层层魔纹,被牢牢控制住,只保留了螣衍巨鳅遁行地脉的天赋神通。整个身躯被分隔成甲板、甬廊、公共区域以及各间大小舱室,顶壁镶嵌着螣衍巨鳅体内自然生成的骨化珠,光芒璀璨,具有驱除邪祟的效用。
“贵客不远遐路,幸见光临,鄙舟蓬荜生辉。”站在支狩真对面的魔人身着黑色皮毛的高领大氅,彬彬有礼地道,“吾乃掌船使骊朱,请示客之舶据,交予验之。”
支狩真微微一愕,这个自称骊朱的魔人长得白皙俊俏,言辞古雅,与大部分魔人不太一样。他拿出梭形晶石,骊朱略一查验,又递还给他:“客居寅九号舱房,穿廊向左,直向里行便是。”支狩真瞥过他光洁细滑的手,掌心布满银色的枝蔓花纹,闪烁着神秘的微光,和自己魔躯上的紫色蔓状花纹极为相似。只是紫色蔓纹相对呆板,欠缺灵动的韵味。
“船上可有什么规矩么?”支狩真的目光掠过甲板另一侧,几名同样披着高领黑氅的黑船护卫分散而立,目光灼灼,散发出凶厉彪悍的气势。十来个搭船的魔人三三两两站在舱壁前,或是低声交谈,或是独踞角落,默默观看地脉的独特风光。
地脉是魔狱界特有的奇景,形似蜿蜒交错的血管,饱含黏稠汁液。除了在地脉中土生土长的生灵之外,寻常魔人、魔物一旦触及地脉,非疯即死。
“贵客切记,凡黑船之法皆同:福祸自招,生死自负。”骊朱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但凡客人相逆互斗,若吾等见矣,必止之。若不见,后仅以尸弃之船外。”
支狩真听得心头一凛,骊朱的言下之意是一旦船客私下里厮杀,只要黑船瞧不见,就不做理会,只管处理尸体。
骊朱屈指一弹,一个身似烟雾、头生触角的古灵从甲板里钻出来,扭动着窜到支狩真跟前,嘻嘻一笑:“我叫小七,客人但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我。客人先随我走,我带你去舱房。”这是魔狱界最常见的古灵,俗称蝼烟灵。蝼烟灵天生弱小,并无多少神通,但它们口齿伶俐,善解人意,常被强大的魔人拘来充当杂役。
支狩真跟着小七穿过长长的甬廊,小七口若悬河,一刻不停地向他介绍船上的诸多设施:“这间是酒肆,那边是赌馆,隔壁的是货铺,对外出售各种奇珍异宝、魔源兽丹、秘笈功法,也可以收购客人的货。边上是可供客人相互交易货品的密室,最里头是斗场,客人之间如果结下什么仇怨,大可以去斗场一决生死,掌船使可作公证……”
支狩真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异色,无论是酒肆、赌馆,还是货铺、斗场,均为飞檐翘角,与魔狱界多用穹顶的建筑迥然不同,似乎更接近晋楚的华美风格。
他特意浏览了一下货铺,魔人的秘笈功法并非由玉简、竹牍或纸张收录,而是以壁画、图谱呈现在各种奇石异矿上,最便宜的功法也要上千魔源,绝非真罗睺这样的魔人能负担得起。
“这是?”支狩真目光所至,心头微微一跳,一柄乌鞘长剑斜挂壁上,青铜吞口结满绿锈,像是许久不曾用过了。
“这叫剑,听说是船主大人的收藏。”小七欣然道。
这柄剑不曾标价,显然主人无意出售。支狩真凝视着剑柄上镂刻的防滑螺纹,这是晋楚道门常用的云纹字,意为“青虹”。
这柄剑来自于人间道。
“客人也懂剑吗?”小七好奇地瞅了瞅支狩真,“这东西可是很稀奇,也不晓得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从来没见过剑,所以才觉得古怪。”支狩真沉吟片刻,转身离去。魔人更信奉自身的力量,不愿假借外物,魔狱界的冶炼铸造工艺又十分低劣,因此法宝、兵刃相当罕见,价值连城,也只有将军府这样的顶级势力才会拥有一二。
这意味着他几乎没什么机会弄到一柄剑。
店铺的角落里,四个身披连帽斗篷的船客不约而同地侧过头,向支狩真的背影投去窥测的目光。
“是他吗?”一个黑脸魔人压低声音。
“不清楚,但这张脸肯定戴了人皮面具。”另一个魔人掀起兜帽,碧绿色的瞳孔一闪,呈现出十字星的奇诡光图。
“不管是不是,干了他再说!做完这一票,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一个额生犄角的魔人恶狠狠地做了个手势。
“不要随便惹事,先试探一下。”第四个魔人冷然道,搭乘黑船的船客多是穷凶恶极,战力彪悍,不好轻易树敌。
“客人,您的房间到了。”在标刻着“寅九”的舱门前,小七让支狩真取出晶石船票,贴住门中心的眼状魔纹,舱门像赤红色的肉泥迅速蠕动,露出入口。
支狩真的脚步忽而一顿,斜对面的舱房门楣上,赫然刻着“戌一”的字号!
戌者,犬也!
第十二章 往事烟如螺桑()
“要是他看到狗就杀,听到水就躲,遇到土就缠住不放,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嘛。”
邪祟小娃娃的话倏而闪过支狩真脑海,他心中微微一跳,目光顺势扫过邻近的舱房。“戌一”、“戌二”、“戌三……”黑船的客舱按照十二地支排序,戌号舱房共有九间,难道“见狗就杀”是指杀掉所有住进戌号舱房的船客?
支狩真颇感荒谬,如今风声鹤唳,他正应小心潜藏,怎可主动招惹是非?但魔躯本性又令他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