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馆之蝶梦-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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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过是动人,再听一次依然感慨。现在他一家生活和乐,你们也不必惦念了。将心比心,那边若知道房公子与夫人生活富庶,夫妻恩爱,想必更加欣慰。我可要等待时机,把消息传递过去。”
不出所料,房夫人果然问道:
“离娘子不是说,已和小姐失去联系了吗?”
“夫人您忘了?我还说,在长安有时能碰到他家的下人。说来凑巧,今早上街时,就巧遇了一个,还从他那里搜刮来一包糕点。”自怀中掏出纸包,拆开来甜香四溢,“这人虽是家中的一名粗使工人,却颇得老爷夫人器重,大概是同样来自闽南的缘故。”
“哦?”房夫人眉头一跳,眼神漂移,“这人长得怎生模样?”
“异常俊美!怎么看都不像个下人,倒像……是了!倒像个伶人。”
“品性呢?又如何?”语气更是急迫,透出隐隐的恐惧。
“勤奋肯干,罕见的忠厚老实,好像半点心机也无。尤其与他对视时,简直觉得此人是天下第一的单纯。”
这话说得房夫人膝盖一颤,双臂合抱瑟缩起来。离春假作不见:
“怎么?夫人认得他?”
“不、不认得。”说话竟打起磕来。
“我想也不该啊。这人是他们婚后在长安收留的,当年落魄到家门口,夫人心软,将他安顿下来,并如同‘故人’一般对待。”往句中加了重音,看房夫人仍是低头不答,又说道,“他虽然不文,却也知恩图报,对夫人万分崇敬不说,家里有杂务,也是抢先出力。今天碰到他来买糕点,这事本不该由他来做,但被人支使了,却毫无怨言,并说这是老爷喜欢的,能让他跑腿,他高兴得很。刚巧,这类吃食也是我的心头好,说服他把已买到手的这包让出来,很是费了番口舌呢。”
说完,自纸包中拈起一块,就要往嘴里送。房夫人陪笑着,面部却扭曲:
“您来者是客,怎么好吃自带的食品?我这就叫人张罗茶点!”
“不必!什么也没有这个合我口味。”
眼看糕点就要沾唇,房夫人叫着“离娘子”,看似客气地伸手阻止,在碰到离春手腕时,狠狠一捏。离春吃痛,便松了手,任食物掉在地上。
房夫人长出口气:
“这,实在抱歉!”
“没事的。”
小小挫折,并不能使耽于口欲的人气馁。正要再拿一块时,房夫人骤然起身,手臂一挥,将整包扫落在地上。一块块糕点滚出来,全都沾上了泥土。
离春心底叫声“可惜”,站起来咄咄逼人:
“夫人,一次可说失手;这再次,怕要给我个解释!”
房竞萧出来圆场,让两名女子都坐回原位,而后困惑地望着妻子,也不懂她为何失态。房夫人缓缓搓弄裙摆,犹豫半晌,破釜沉舟厉声道:
“你不能吃这个!这东西一旦下肚,怕你见不到今天的日落!”
“你是说,”离春大骇,“这里面……有毒?”
“我也不知有没有,但人命关天,宁可信其有。”见眼前两人都无比讶异,不能明白外面卖得好好的糕点,怎么就这般凶险了,她极为难地咬住嘴唇:
“本来不想讲出来污了口舌,但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好再留悬念。罢了,我就坦白一段往事,离娘子是个聪明人,听过自会明了。
“那是小姐九岁多时,我陪伴她已近一年。一日,听说厅里来了客,幼年贪玩,就和小姐两人偷偷溜去,躲在屏风后观瞧。来者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生得一脸奸诈相,尖嘴猴腮的,活似一只猢狲。他对老爷哭诉,因家境所迫,想把自家侄儿托付给一个好人家。若得善心收留,只要能养他活命,可随意差遣。那时家中正缺人手,老爷便叫他把孩子带上来看看。一名少年上得厅来,那长相着实令人惊讶:这哪里是长工家丁的材料?分明是祸水红颜!
“看到这个,老爷还不明白吗?哪儿有叔侄二人长得没半分相似的?这中年男子,八成是个人贩子,故意装出可怜模样,力图将货物脱手。而这少年,不一定是他从哪里买来的。既无亲缘关系,跟着他岂有好下场?同情之下,看这待卖品还算健康,十四岁年纪也堪使用,便花些银子买下了。
“如此,这少年留在家里做工。他那张俊美的面容,遭其他莽汉的妒忌,经常寻衅欺负他。他受了委屈,也不声张,依然挂着憨厚的笑脸,看起来极是纯良。一次被人殴打时,让小姐撞见了,她看不得老实人吃苦,替他打抱不平。为长久护他周全,想出个办法来——小姐从小喜欢侍弄花草,就向父亲请求,将他调到身边来作些搬运的差事。当时大家年纪尚幼,还不到男女有别的时候,老爷也就顺了女儿的意。
“他开始为小姐种植花草,有时我三人也玩在一处。时光如梭,很快小姐到了嫁龄,他也年满二十岁。老爷曾要给个恩典,为他配一房妻室,找到人来说合。结果,他只是拿出平时的笑容,羞怯地回绝‘我还小呢’,那阅人无数的媒婆竟以为他仅有十五岁。因为他那双眼睛看来极是洁净,彷若无知孩童。这事在下人间传开后,我们都笑他,‘再过个十年,你说自己十八岁,只怕还有人相信’。那时,我以为他不愿结亲,只是生性木讷,不知他所谋者大。一个连年龄都可以欺人的人,怎会全无心计?
“后来,姑老爷一家来访。某一日,我发现他神色不对,劳作中悄悄接近小姐,从怀里摸出什么传递过去,我截下一看,是一封情书……”
说到这里,被离春笑着打断:
“这事我听说过。那是他代表公子传的,您怕是误会了。”
“误会?”房夫人苦笑,“我怎会误会?那人大字不识一个,杀了他也写不出那样一封长信。略加推测,便可知作者是谁了。”
“那您又为何去找表公子,说一名下人有意追求小姐?”
“因为,我拿着那书信,无奈又觉好笑:他这样实在的,也会帮人暗渡陈仓了?一眼瞪过去,却发现他正呆呆地望着小姐。我心里‘咯噔’一声:那样狂恋的眼神,绝不会错认,他已对小姐日久生情了!!想我为了护主,驱赶过无数尾随者,谁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但他整日一副踏实略嫌呆傻的样子,干起活来极是勤恳,怎么看都是难得的忠仆,无论如何想不到他竟怀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既然如此,他又肯帮情敌传书,这未免难以理解。灵机一动间,我顿悟到——随着年龄日长,他与小姐接触的时间也渐渐短了。这回,怕是他假借送信的名义,接近讨好心上人呢。如此一想,忽觉此人甚是可怖,小姐被这种人惦记,处境堪虞。务必想个法子,阻止情势恶化。于是,我装作误解,来到表少爷跟前,说了那些话。其实是想提醒他:他给小姐写情诗的事,我已知晓了,既然仰慕,就尽快出手吧。见他不开窍,便斟字酌句,将事情亦真亦假地说了。至于抨击信中文辞,是想着‘请将不如激将’。表少爷急起来,或许会说‘那信是我写的,用词怎会粗俗’,一旦坦承了,就得化暗为明,去和老爷提亲,这姻缘也算定了。”
“夫人真是聪明!可惜,他并不领情。”
“表少爷仁厚,不相信他的信使会骗他,也许还觉得人家怜他痴情,热心帮忙,不求回报,心里感激着呢。我一番迂回,却只以为是错认了写信人。”
“那后来呢?”
“离娘子不是知道?被骂回来了。次日,我去厨房端小姐要的粥,巧遇了那罪魁祸首。他看着我半晌,低声道:‘昨天你和表少爷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他不该那样说你的!’这话刺得我心头一酸。确实,他妄想主人,在我看来是一种冲撞,但那时觉得,这并非他的错。那样温柔的好女子,我若是男子,也要爱上的。再说,他身世与我相似,又相处过几年,不忍见他对无望的情事执着下去,就告诫‘你比我清楚,表少爷喜欢小姐的’,劝他知难而退。谁知,他闷闷反驳,‘喜欢她的,又不止他一个’。我一再苦口婆心,‘做人该当本分,高攀地位相差悬殊的女子,从来没有好下场,再痴心也是枉然。’为让他明白,我顺手端起桌上的一盘糕点,‘这是为表少爷准备的,就算你也好这口,又能怎样?’他拖着长音,回答‘我能……’,忽然眼神一闪,跳起来从盘中抢走一块,囫囵塞到嘴里,挑衅地回视我——‘这样!’我第一次见他这般神情,以前那干净的笑容,于他的美貌有损。现在透出异样的聪明邪气,极是俊秀。原来他这多年来全是伪装,恍悟后,心底一片寒凉。他方才的举动,让我联想到‘染指’的典故,气急败坏道:‘我说这些,也是为你着想。小姐日后嫁了表少爷,你待怎地?’他目光坚毅:‘她嫁到婆家,我就跟去那边,依旧作她的仆人;要是不能陪嫁,我逃出去,要饭也要到她家门口。她那样好心,还能不收我吗?我追随在她左右,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就不信她始终无视于我。一旦她把我放在眼里,也生出感情来,’他停了下,斜了墙角一眼,又转头盯着盘子,恶毒地笑道,‘那时,表少爷爱吃多少糕点,都随他去!’”
离春不禁皱眉:
“我怎么听不明白?他看墙角,有什么用意,值得这样关注?”
房夫人眼神发直,手指僵硬:
“那几日厨房闹老鼠,角落里撒着些药铺买来的砒霜!”
离春低头看那一地残渣,大惊失色:
“方才,夫人是怕他兑现承诺?这对我,简直是救命之恩!”
“离娘子不必慌张!”
“这谈何容易!难道,您当年认清那人的豺狼性情,竟十分冷静?”
房夫人苦笑:
“哪里?我比你现在尤有过之,整日担心小姐落入魔掌,又要提防表少爷遭他毒手。后来被求亲,我说怕旁人对小姐照顾不周,好像她离不了我。其实,我哪有过这般自大的想法?还不是担心大家被那人蒙蔽,出了大事后悔莫及。直到表少爷直抒胸臆,与小姐婚事粗定,我才略略安心。出嫁前,一再对小姐说,尽快与表公子成礼,家里的人一个也不要带过去,有故人找上门切莫收留。小姐虽不解真意,但听我再三嘱托,也回答记住了。为人妻后,时常想与小姐联系,却屡次耽搁。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阻挠,但我心底,也怕得知那边的消息。这实在是掩耳盗铃,宁愿相信旧日相识都过得安稳。万一证实真有变故,怕会自责一世。所以,听离娘子说她一家幸福,本想询问家仆中有没有那样一人,却不敢出口。正欺骗自己,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就看到那糕点……”
看房夫人双肩颤抖,离春劝慰道:
“以夫人所见所闻,会忧虑也属正常。但静心分析起来,那人虽从闽南追到长安,但一切种种,只为博得心仪女子的青睐。两情相悦之后,为了长长久久,才会下狠手扫除障碍。若她对他仍是不屑一顾,他便没道理铤而走险。”说到这里,语含试探,“难道您是怕,夫人真对他生情不成?”
“不!没有。”急忙否认,“小姐饱读诗书,绝非轻浮之人。”
“可据我听说,她是心肠极软的。这样的人,通常重情,若身边有一人数年如一日,对她穷追不舍,难道当真铁石心肠?”
“话可不是这样说。”房夫人正色道,“正因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