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馆之蝶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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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难猜了。”
“难吗?我倒觉得,他一定是在家里翻箱倒柜,挖墙刨地地寻宝呢。他父亲一死,他就这么做了吧?埋头苦干三个月终于绝望,承认靠自己的力量无法找到?可是,那财宝是留下来应急用的,如果他父亲还在世,定然不会让他这样。所以我又想,父亲与财宝,在他心中孰重孰轻?会不会他知道了——不,‘自以为’知道了——藏宝的地点,一时迫不及待,于是出手除掉这唯一的障碍呢?”
“你……你是说,弑父?!”孟白大惊失色,人如其名地脸色雪白,“可是,可是,屠戮亲属,有逆人伦啊!!”
“哈哈哈哈!!”离春大笑,“孟白,你可不要忘记了,我开的是‘乱神馆’。在这里,神道都可乱了,何况是人伦啊?”
房门一开,离春衣着齐整地从房中走出,见孟白神情慌乱,暗暗摇头:
“跟你这么说吧:会在死人身上打主意的,只有两种人。”
“第一种,是为了情。虽然心之所恋已经不在人世,却仍依依不舍,怎样也不愿他离开,哪怕只再见上一面也好。人们都说,这样会让死者牵念,不能安心投胎转世。但这生死都无法分隔的情,又何其难得!”
“第二种,是为了欲。比较多的,是对钱财的欲望,想请出咬着秘密进棺材的人。还有,则是为了求生之欲,比如自己害了人,又怕恶灵缠身,来找我驱鬼的。”
“每次我见到前一种人,都觉得仙乐盈耳;而碰见后一种人,眼前仿佛群魔乱舞。偏偏这一天之内,两种人全让我遇上了……”
离春嘴角含笑,转身负手向前厅走去,衣袂飘动:
“要说我这乱神馆,开得真正有趣啊!”
第02章
四方的坊,街边的排水沟渠,十字路口的架桥,宽阔的林荫道,恢宏壮美的长安。
街上并排走着两个人,约莫六七岁的白衣男孩并不出奇,他身边那人却引人侧目。
一头青丝没有用幞头束起,也没有盘髻,只是用一条黑绸在脑后扎起一缕,与余下的一起披在背后。一身墨黑衣衫,宽袍大袖,没有显得肥大臃肿,反而纤细飘逸。配上她被服色一衬更显苍白的脸色,和愈加赤红的胎记,一派阴森鬼气。
离春低头对封亦然说:
“你是偷着跑来找我的吧?”
亦然不禁讶异:
“你怎么知道?”
看你衣衫的质料,可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该是富家子弟吧。如果你家人知道你到乱神馆来,必然遣仆从跟随,也会给你足够的银钱,就不用你拿那玉来抵了。
离春心里这样回答,脸上却只是神秘一笑,果然换来这孩子的崇敬与赞叹。
“馆主你真如传言所说有神力呢!不错,我确是偷偷摸摸出来的。”亦然眼色一黯,“我也明白,这样去求你太过轻率,实在不像样子,可是,就算我与家里人说了,只怕也没人有心思管我。”
“怎么?”
“自从我娘出了事,家里就乱作一团了。大理寺的差役每天都来;爹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足不出户,一切事务都交由赵管事处理;莫成和以往一样劈着柴,看来却很焦虑;红羽她本应最清闲,却整天自找事情做,做完了又背着人去掉眼泪……大家都已经这样愁云惨雾的了,我还要去麻烦他们吗?”
“刚才你说的,莫成和红羽,是你家佣人?”
“是。莫成是家里的长工,主要干些力气活儿。红羽是娘的贴身丫鬟之一,除了伺候娘,其他事都不用她做。”
“贴身丫鬟‘之一’?这么说,还有其他?”
“是,还有一个叫红翎的,在我母亲横死那天失去了踪影。大理寺的人说,她多半与这凶案有关。”
“那么,你请我叫你母亲出来,是要她亲口指认凶手,替她伸冤?”
“不是。我并不清楚,横死与正常亡故有什么区别,但我知道,将凶手绳之以法,是官府的事情。很多人说,现下主持大理寺的杜大人,断案如神,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奇才。如果是他,一定可以把凶徒绳之以法。”
“听说近日杜大人家中有事,他请假回去探望,目前不在职位。如果要指望他,恐怕得再等些日子了。”
“那倒是不怕。早一日晚一日又如何?我娘也不能再活过来了。”
离春凝思片刻,似乎不敢尽信:
“你找我,就真的只为了想见上一面?”
“还有,向她道歉。六天前,娘来责备我不好好念书,整日胡思乱想,还胡说八道吓唬她房里的丫鬟。可是,我真的没有说谎编故事,觉得委屈,心急起来顶撞了她。中午时我还在赌气,她亲自送来的饭菜,我一口也没有吃。到晚间已经后悔忤逆,但是天早黑下来,我不敢走出房门去认错,就睡下了,想着明日一早就去。第二日早上,我起来后,先往厨房走,想拿了早点送到母亲房里,求得原谅。经过柴房附近时,听到一声大叫‘夫人,您怎么睡在这里?’。我跑去看时,娘躺在水井边,莫成正在探她鼻息。刚伸手到鼻端,就缩回手去,人也坐到地上。我当时还不知怎么回事。后来一些人聚拢来,人丛中有人说‘报官吧’。很快来了许多穿着差官制服的,他们把娘的尸首抬起来时,娘的脸正好歪向我这边,一股清水自她口中流出,划过嘴角,直滴在地上……”
亦然正说得出神,听见离春冷哼一声,似乎十分不悦,立刻不再述说:
“实在抱歉,你讨厌听这些吧?”
“放心,我没有气你,只是在想,那些差役来办案时,就没有一个人过去把你带开,任凭你在旁边这么看着?”
“是啊,怎么了?”
“我就是在‘哼’这个!”
封家宅院门口,可不是一般的人多。
一名身着孝服的男子站在门前阶上,身材魁伟但容色憔悴,俊秀的五官与封亦然有几分相似。他身后站着个略低着头,瘦削得尖嘴猴腮的中年人。
他们对面,站着几位大理寺的差官。为首一人抱拳招呼道:
“哎呀,封爷,您今天总算是出来了。”
那男子没精打彩地点头道:
“是啊。这几日闷在屋里,做什么都没有心思,实在招待不周,怠慢各位了。”
“封爷说哪里话?倒是我们每日来来去去的,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
男子摇头表示不碍事。那满脸的哀戚,连见多了苦主的差官也不禁动容:
“说句冒昧的话,您也听我一声劝:中年丧妻确是人间惨事,但人死不能复生,您可要节哀啊。”
“我自知人死不能复生,但是节哀……”男子凄然一笑,眉宇之间尽是愁苦。
差官见这情形,也不好再说什么。静默了一会儿,男子像是猛醒过来:
“看我糊涂的,就让大家在这里站着,快请进吧。”
正在这时,街上缓缓走来一群身穿乌黑短衣的汉子,用木头吊了什么东西担在肩头。还没有走近,其中一人就大声吆喝:
“是封家吧?您定作的墓碑,给您刻出来了!”
正在张罗差官进宅的男子,一见他们,露出迫不及待的模样:
“我一早起来,就是为了等这个。快,快抬进去吧。”
他身后的瘦脸人,探出头来说话:
“院子里已经腾出一块地方了,麻烦各位再多走几步。等放下了东西,辛苦钱是少不了的。”
这人的话,本来殷切周到,但封家主人一听,却勃然大怒:
“什么院子?难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也可以摆在院子里的吗?抬到我现在的卧房去!”
所有站在门外的人,闻言都一阵惊愕。先前说话那人,更是受到惊吓:
“老、老爷!墓碑这东西,放在屋里,大大不祥啊!”
男子霍然转身,凝望着他,眼色迷茫不解:
“这哪有什么不祥的?”说着眨眨眼,眸中透出决然的执念,“玉蝶她,生是我妻,死,亦是我妻!与我同室而居,理所当然,又有何不妥?再说,她身子那样娇弱,院子里日晒雨淋的,怕会生病啊!”
说罢怜爱地瞧着墓碑,嘴角露出微微笑意,转身引领短衣的人们进去,把其余人都撇在身后。
见到大理寺人众鱼贯而入,离春领着封亦然从树后闪出。
“刚才那个人,就是你爹?”离春问道。
“是。”
离春眼睛眯起,自语道:
“难以置信,近几年闻名长安的富商封乘云,竟然是这样的人……”
亦然没有听见她的自说自话,只是专注地看着那棵藏身用的树:
“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反而拉我避开?我还想把你介绍给爹呢,他也很想念娘。”
“我与大理寺的人有些过节,一时还不想见他们。”
“他们现在不在门口了,你我是不是可以进去?”
“嗯。”
亦然抬头看看天色:
“近晌午了,可我家现在这样子……对,我带你去找红羽,她总能给我们找些吃的。等酒足饭饱了,应该就能开始了吧?”
“开始?”离春摇头轻笑,“你以为招魂,还要附身,是那么容易的吗?需要作很多准备的。你知道,一个人活着,是由气血支持的。人一旦死去,血便枯竭,气也散去。如果想吸引魂魄归来,我这身体只能提供血,还欠缺与亡者相同的气。她生前呆过的地方,触摸过的物件上,都遗留着她的气息,所以,务必要到她的居所转一转,让那些气聚集到我体内。此外,还要了解她的经历与喜好,看她对这世间的哪些人事物心存牵挂。万事俱备后,就可以开始掐算时辰,方位与环境……总之,实在是麻烦啊。”
“原来如此。这么复杂的话,大概要耗时许久了吧?”亦然看来有一丝失望,“不过,没关系,多久我都可以等的。但是,”有些过意不去地偷觑着离春,“要做这许多工作,不用钱真的可以吗?”
离春失笑:
“你把我离娘子当作什么人了?我虽然不是什么高尚人物,却也不会出尔反尔!快别说这些了,想早些见到,就马上带我去找你家那个红羽吧。她是贴身丫鬟,见了她想必会很有帮助。”
“她现在多半在我娘的卧房。我们去那里找她,也顺便收集一些气。”
封府内房屋众多,花木扶疏,很是气派优雅。奴仆却没有意料中的多,七拐八弯走了一路都没怎么碰到人。也许主母的亡故,真的让府中萧条了起来。离春本来担心自己的形貌与身份会引起骚乱,现在倒是少了这份顾虑。
“这里就是了。”
亦然推门进去,离春紧随其后,眼睛打量着房间各处。
正在慢慢擦拭柜子的女子转过身来,先对着亦然叫了声“小公子”,再疑惑地望向离春,所见形貌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亦然怕她失礼,连忙说话:
“红羽,快来见过离娘子。”
“离娘子?”红羽睁大双眼,“乱神馆的?!公子,你莫非是要……”
话说到一半,便好像悟到了什么,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离春,全无初时的畏惧之色。
离春也回视着她,一会儿以后,忽然皱起眉头,半张开嘴像要说什么,最终却又抿起双唇,迈步在屋里转起圈子来。
先走到柜前,用手轻抚一下,看看指上,半点灰尘也无。柜顶上扔着的那幅完成一半的绣品,也拿起来端详一番。旁边是一张样子普通的胡床,上方垂下纱帐,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