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救世主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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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没有死,计划也没有死。”比加斯说,“我凭那个培育我的箱子起誓!计划竟然真的成功了!我也将拥有我自己的过去一过去的一切。只要有合适的启动器就行。”
“启动器?”保罗问。
“就是我体内那种想杀死您的强制冲动。”艾德荷说,声音中充满愤慨,“以下是门塔特计算结果:他们发觉我把您看作了我从未有过的儿子。他们知道,死灵不会杀死您,只会被真正的邓肯·艾德荷所取代——而这才是他们的计划。可是……这个计划是可能失败的。告诉我,侏儒,如果你的计划失败了,如果我杀死了他,会怎么样?”
“哦……那我们会和妹妹做交易来救回她的哥哥。可现在这种交易更好。”
保罗颤抖着吸了口气。他能听见哀悼者走过最后一条通道,正朝放着蒸馏器的房间走去。
“现在还来得及,陛下。”比加斯说,“想要您的爱人回来吗?我们可以把她还给您。一个死灵,是的。而现在——我们可以提供完美的复原。您看,是不是叫仆从拿来一个冷冻箱,把您爱人的肉体保护起来……”
越来越困难了,保罗想,在抵御第一次特雷亚拉克斯的诱惑中,他已经耗尽了精力。现在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了!再次感知加妮的存在……
“让他闭嘴。”保罗告诉艾德荷,用的是亚崔迪家族的战时秘语。他听到艾德荷朝门口走了过去。
“主人!”比加斯尖叫道。
“如果你还爱我,”保罗说,仍然用作战语言道,“帮我做一件事:在我屈服于诱惑之前杀死他!”
“不……”比加斯惨叫道。
一声可怕的咕噜,声音突然中断。
“我让他死得很痛快。”艾德荷说。
保罗低下头,听着。再也听不到哀悼者的脚步声了。他想,古老的弗瑞曼仪式此刻正在穴地被执行。在远处的死者蒸馏房里,部族取到了死者的水分。
“不存在其他选择。”保罗说,“你理解吗,邓肯?”
“我理解。”
“我做的有些事是人类难以承受的。我干预了所有我能干预的未来,我创造了未来,到头来,未来也创造了我。”
“陛下,您不应该……”
“这个宇宙中,有些难题是无解的。”保罗说,“没有办法。没有。”说话时,保罗感到联系自己和幻象的链条剧烈震荡起来。无限多的可能性汹涌而来,在这股滔天巨浪前,意识不由得畏缩了,被彻底压倒。他无法把握的幻象像暴风一般掠过,漫无目的。
第二十四章
我们说,穆哈迪已经走了,踏上旅途,走进一片我们从未留下足迹的新大陆。
——《奇扎拉教团信经》导言
沙地旁边有一道水渠,这是营地植被的边界。然后是一道岩脊,之后,呈现在艾德荷脚下的,就是开阔无垠的沙漠了。泰布穴地所处的高地耸立在他的身后,伸向夜空。两个月亮的亮光给穴地镶上了一道白边。水渠那儿有一个果园。
艾德荷在沙漠边停下,回头看了看静静的流水、开满鲜花的树枝,还有真实的月亮,加上水中的倒影,一共四个月亮。蒸馏服摩擦着皮肤,滑溜溜的。潮湿的、隧石燃烧般的臭味透过过滤器向他鼻孔袭来。吹过果园的微风像一阵阵冷笑。他静静地倾听着夜的声音,水沟边草地有老鼠的沙沙声;还有猫头鹰单调的鸣叫声,回荡在岩石的阴影中;沙坡斜面上,滑落的流沙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丝丝声。
艾德荷朝流沙发声的方向转过身去。
月光下,沙丘上没有任何动静。
坦迪斯把保罗带到了那里,然后折回来报告情况。从那里,保罗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弗瑞曼人一般走向沙漠。
“他瞎了,真正的瞎了。”坦迪斯说,好像在解释什么,“在这以前,他还有幻象可以告诉我们……可是……”
然后耸耸肩。瞎眼的弗瑞曼人应该被抛弃在沙漠里。穆哈迪尽管是皇帝,可也是弗瑞曼人。他已经和弗瑞曼人说定了,让他们保护和养育他的孩子。他是个真正的弗瑞曼人。
艾德荷发现,从这里能看到沙漠的基本轮廓。岩石被月光镶上了银边,在沙地上显得十分耀眼;剩下的就是绵延不绝的沙丘。
我不应该丢下他的,哪怕仅仅是一分钟,艾德荷想。我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告诉我,未来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存在了。”坦迪斯报告说,“他离开我的时候,回头喊了一句。‘现在我自由了。’就是这句话。”
这些人真该死!艾德荷想。
弗瑞曼人拒绝派出扑翼机或其他任何搜索工具。搜救,违背他们的传统习俗。
“会有一条沙虫等着穆哈迪。”他们说,然后开始吟唱祷词,为被遗弃在沙漠中、准备将水交给夏胡露的人祈祷,“沙地之母,时间之父,生命之源,让他过去吧。”
艾德荷坐在一块平滑的岩石上,定定地盯着沙漠。夜晚遮蔽了一切。没有任何办法知道保罗到底去了哪里。
“现在我自由了。”
艾德荷大声说着这句话,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片刻之中,他任凭自己的思绪自由飘荡。他想起他带着孩提时候的保罗到卡拉丹海滨市场的那一天。太阳照在水面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大海丰饶的产品静静地摆在那儿出售。艾德荷还记起了经常为他们弹奏巴喱斯九弦琴的葛尼·哈莱克,那些欢笑,那些快乐时光。音乐的旋律在他的脑海中跳跃,像咒语一般,引领着他的意识,走进快乐的回忆。
葛尼·哈莱克。葛尼肯定会因为这个悲剧而责备他。
记忆中的音乐渐渐远去。他想起了保罗的话:“宇宙中,有些难题是无解的。”
艾德荷开始猜测,在沙漠深处,保罗会怎样死去。很快被沙虫杀死?或是慢慢死于烈日之下?穴地里,有些弗瑞曼人说穆哈迪永远不会死,他已进入了神秘的汝赫世界,在那里,未来的所有可能性都会变成现实。他将在那里永远存在下去,直至肉体消失之后。
他将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艾德荷想。
但他渐渐意识到,不留下任何痕迹地死去,这或许是一种难得的礼遇——没有尸骸,什么都没有,整个星球就是他的墓地。门塔特,把精力集中在你自己的难题上吧,他想。
突然想起一句话。这是受命保卫穆哈迪的孩子的军官们在交班换岗时的话:“身为军官,这是我神圣的职责,我将负责……”
单调乏味,自高自大。这句话激怒了他。这句话欺骗了弗瑞曼人。欺骗了所有人。一个人,一个伟大的人在那儿默默死去,可这些废话却在不痛不痒地,缓慢地说……说……说……
语词之外的意义在哪儿?那些清晰的、毫不含混的意义在哪儿?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帝国权力崛起的地方,被人密密封存起来,以防别人重新发现。他的意识以门塔特的方式搜寻着。似乎找到了,微微闪烁,像诱惑凡人的女妖的头发。她在召唤……召唤那些痴迷的水手进入她的翠绿洞穴……艾德荷猛地一惊,从意识的忘我状态中惊醒过来。
原来如此!他想。换了我的话也会这样。与其面对失败,还不如让自己消失!
刚才忘我的一刻仍然清晰地留在他的记忆里。他检视着它,发现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刻延伸出去,直至整个宇宙。真实的肉体囚禁在意识那有限的翠绿色洞穴里,可无限的生命却永存不绝。
艾德荷站了起来,觉得整个身心都被沙漠净化了。风中的沙子开始飞舞,噼噼啪啪击打在身后的果树叶上。夜晚的空气弥漫着一股粗糙而干涩的尘土味,身上的长袍也随风飘动起来。
艾德荷意识到,遥远的沙漠深处,一轮巨大的沙暴正在生成,带着沙尘,卷起阵阵旋涡,发出猛烈的呼啸声。飞沙滚滚,像一头无比巨大的沙虫,足以将人的皮肉从骨骼上撕去。
他就要和沙漠合而为一了,艾德荷想。沙漠将使他最终成就自己。
真逊尼的思想像纯净的溪水般洗刷着他的灵魂。保罗会继续行走下去的,他知道。亚崔迪家族的人不会主动把自己交给命运摆布,即使在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命运无法避免的时候也不会。
一瞬间,艾德荷触到了预知幻象,看到未来的人们用谈论大海的口气谈论保罗。一生蒙尘,在沙土中奔走,但水一直伴随着他。
“他的肉体沉没了,”人们会说,“可他却游了上来。”一个人在艾德荷身后清了清喉咙。
艾德荷一转身,认出了那个人影。是史帝加。“没有人能找到他,”史帝加说,“但每个人都终究会找到他。”
“沙漠夺去他的生命——又将他奉为神明。”艾德荷说,“但说到底,他仍是一个闯入者。他给这个星球带来了不属于这里的物质——水。”
“沙漠自有它的道理。”史帝加说,“我们欢迎他,将他称为我们的穆哈迪,我们的神。我们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名字,柱子的基石:友索。”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弗瑞曼人。”
“可这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接受了他……彻底接受了他。”史帝加把一只手搭在艾德荷肩膀上,“所有人都是闯入者,老朋友。”
“你很聪明,对吗,史帝加?”
“还算吧。我很明白我们的人把好端端的宇宙搞得多么乱七八糟,但穆哈迪给我们带来了某种秩序。至少为了这个,人们会记住他的圣战。”
‘他不会把自己遗弃在沙漠里的。”艾德荷说,‘他瞎了,可不会放弃。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有原则的人。他身上流淌着亚崔迪家族的血液。”
“他的水会洒在沙地上。”史帝加说,“来吧。”他轻轻抓住艾德荷的手臂,“阿丽亚回来了,她在找你。”
“她和你去玛卡布穴地了?”
“她帮助清理整治了那些懦弱的耐布,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他们执行了她的命令……我也是。”
“什么命令?”
“将叛徒处以死刑。”
“哦。”艾德荷抬头看了看高处穴地的轮廓,一阵头晕目眩,“哪些叛徒?”
“宇航公会的人、圣母莫希阿姆、柯巴……还有其他一些人。”
“你杀了一位圣母?”
“是的。穆哈迪留下话说不要杀她。”他耸耸肩,“可我没有听他的,阿丽亚知道我会杀死她。”
艾德荷再次凝视着沙漠,感觉自己终于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能够清楚地看见保罗所缔造的统治模式。判断策略,亚崔迪家族的训练手册上是这样称呼这种模式的。人民服从于政府,可被统治者也影响统治者。他怀疑,被统治者是否想过,他们的行为对统治者的策略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阿丽亚……”史帝加清了清喉咙,声音听上去有些尴尬,“她需要你,需要你在她身边。”
“但她是女皇。”艾德荷喃喃道。
“摄政女皇,如此而已。”
“生意必须继续,财富无处不在。她父亲过去经常这么说。”艾德荷咕哝道。
“你来吗?我们需要你回来。”史帝加窘迫地说,“她几乎……心神狂乱了。一会儿哭着骂自己的哥哥,一会儿又因为他的离去悲痛欲绝。”
“我马上就去。”艾德荷答应道。他听见史帝加离开了。他站在那里,迎着越来越猛的狂风,任一粒粒沙尘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