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聊斋奇谭之六)-第1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害怕我就好。”
31
一日夜里,月亮极好,天上一颗星也无,唯有一轮圆月,光华四射。
姚青缃仰面躺在他怀中,一头如流云般的发水一般散落在他膝头,一直落到地上。他也没有绾钗,任一头黑发如水滑落,更显得面庞如玉。
陶逸之一手端了一只玉杯,杯里盛著半杯酒,香气袭人。他啜了一小口,低头覆上姚青缃的唇。姚青缃只得喝了,一缕酒液顺著唇角流下,陶逸之一点一点地吻干了。
“就像是我刚认识你的样子。”姚青缃依在他怀中笑,陶逸之也笑了笑,道,“若是一直这样,那便好了。”
一伸手,掠过姚青缃的发际,陶逸之道:“青缃,你的头发长长了。”
姚青缃摸了摸头发,已然垂地。“不是长长了,是本来便这麽长。当时出来的时候,觉得太长了不便,路人也侧目,便弄了点手脚。现在没必要了,也就随他去了。”
陶逸之伸手自石桌上拿起一个檀木小盒,揭开,姚青缃探头去看,却是一盒朱砂,鲜红欲滴。陶逸之随手取了一管笔,一手托了姚青缃的脸,道:“别动。”
姚青缃只觉他用笔在自己额间点了点,又是脸红又是不解。对著镜子一照,额上一点鲜红滴落,犹如一滴泪痕。一时间心中却有却极异样的感觉,似有所感,似有所悟,却又说不清楚。
“青缃。”陶逸之把他放在膝上,指尖轻轻在他面上滑动,柔声道,“你为我做件事好麽?”
这段日子二人过得很是闲适清静,陶逸之也似是全然忘了之前那段事,对姚青缃体贴温柔一如最初。姚青缃也渐渐放下戒心,不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这夜两人本是饮酒赏月,但陶逸之神情语气都甚古怪,让姚青缃又觉害怕。陶逸之察觉出来,安慰道:“别怕,不是什麽大事。”将他抱了起来,道,“你随我到这边来。”
桃园角落里,却种了很多竹子,竹根下一弯清泉。那竹子尚稚拙,显然是才移来不久。姚青缃从未注意这个角落,只见搭了一间竹屋,翠绿清幽。
姚青缃笑道:“你什麽时候从爱桃花成了爱竹了?”想从他怀里挣下来,陶逸之却把他放在竹屋里的一张草席上。轻声道:“不要动。”
陶逸之伸出手,一点点地抚摸著姚青缃的脸。姚青缃呆呆地看著他,只见陶逸之的眼睛似乎特别亮,亮得让他害怕。
“你不是……你不是……”
姚青缃实在忍耐不住,推开陶逸之,向外奔去。陶逸之叫了一声:“听竹!”姚青缃硬生生地顿住,回头。
他额头上那点朱砂,在月光下红得犹如鲜血一般。薄薄的淡青色衣衫,清浅的绿,不如竹那般青翠,更似初春的柳条。他的脸晶莹得犹如脆薄的冷玉,眉目清雅,难描难画。
“你叫我什麽?”
陶逸之怔了很久,垂下头。姚青缃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失落,伤感,五味俱全。姚青缃心中也是五味夹呈,他并不明白这种感觉的由来,只是手指甲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直掐得出了血也不自知。
“青缃,过来。”
姚青缃站在当地,月光已经不像是光,像是纷纷的银白的细雨,洒落在他身上。“不。”
陶逸之道:“青缃!”声音里说不清是急是怒,姚青缃却站著不动。
“你告诉我,谁是听竹。”
陶逸之沈默片刻,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姚青缃一转身,坐到了一株桃树下,不再说话。陶逸之见他这般,只得近前来,低声哄劝道:“听我说……那真的不重要。你是青缃,只是姚青缃。”
姚青缃指著自己的额头道:“那这是什麽?你在这里修种竹林,把我扮成别人的样子,这又是为什麽?难怪你一直说我是你梦中的人,你梦中的人,不是我!”
陶逸之盯著他看,道:“青缃,你要我说你是在吃醋?如果是的话,我不跟你计较。如果不是,你别忘了你的身份。”
姚青缃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低声道:“是,我忘了。”不再说话。陶逸之也後悔自己说错了话,但想再说什麽挽回已然不及。姚青缃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只有一片空白。
“你要我穿红衣,在我额心上点朱砂,我不用想也能想出来是为什麽。如果你想要我这般打扮,你说一声便行,我会照你吩咐做的。我是你养在笼子的鸟,如果我不听话,你会把我喂给猫吃掉的。”姚青缃停了片刻,恨恨地说出了最後一句,“我知道,我的命终究是朝不保夕,不管你在我耳边说了多少好听的话!”
陶逸之道:“青缃,你听我说……”
“你不是想看这点朱砂痣麽?我便让它永久不褪!”姚青缃右手里抓了一根竹枝,削得极尖,在自己额头上用力一刺,顿时鲜血迸流。陶逸之“啊”地一声,忙奔上前,只见姚青缃把那小木盒里的朱砂尽数倒在额前,又用手使劲揉了进去。陶逸之脸色陡变,颤声道:“青缃,你这是干什麽?”
姚青缃额头上血红一片,却冷笑道:“朱砂浸进去,就永远消不了。这样,你可满意了?”
陶逸之木立当地,作声不得。看著他白净的额头上赫然一点鲜红,心中便是说不出来的滚味。见姚青缃竟进房里披了那件红衣出来,陶逸之一把抓住他,一撕两半。姚青缃却冷冰冰地道:“你怎麽又不喜欢了?我这是在讨好你,你又有什麽气可生?你不就是要我这容貌,这张脸如今是我的,我爱怎麽打扮,是我的事。你惹火了我,我就毁了这张脸,你能怎麽样?”
这话让陶逸之连连後退,最後笑道:“好,你毁。看不到,也许更好些。”
姚青缃一转身走离了他的视线,陶逸之无力坐下,却看到一本扔在石上的书。还是一本桃花源记。姚青缃对这个是百看不厌。
陶逸之打开那本旧书,里面夹著一片桃花花瓣,还有一片柳叶。桃花跟柳叶一起飘飘悠悠地朝泉水里落去,陶逸之半跪下来,伸手去拾。当他拿到手中的时候,惊觉地发现竟是拾了桃花,放了柳叶。
陶逸之只觉心中陡地一空,缓缓在水边坐了下来。久久凝视那一溪流水,脸色似喜似悲。
32
回去的时候,却见姚青缃出奇的高兴,脸上容光焕发,正端了一盘菜放在桌上。陶逸之心情也跟著大好,笑道:“怎麽,你今天肯做菜给我?”
姚青缃笑道:“跟著我吃素可好?”说著吩咐下人把酒送了上来,陶逸之看著吓了一跳,足有十大坛,道,“你我喝得了这许多?”
姚青缃道:“不醉不归。”
案上放了几碟小菜,姚青缃却也不吃,只一味喝酒。陶逸之还从不知他酒量这等的好,几乎酒到杯干。眉梢眼角笑意满盈,眼睛深处却有种让陶逸之不忍卒读的东西。
那十坛酒终究还是没喝完。陶逸之抱起姚青缃,摇摇晃晃地向榻边走去。姚青缃早已醉了,只是格格地笑,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不放。
陶逸之忽然觉得背後一痛,仿佛是一根烧红了的针刺进了心房似的。很热,但同时又很凉。他低下头,去看姚青缃的脸。姚青缃的眼睛,依然醉意朦胧,但却有股说不出的狠厉之色。
“你还是想杀我。”
姚青缃道:“我那日听到你们的说话了。我才知道,原来要杀你也并不是办不到的事。”他笑了起来,一口朝陶逸之肩头上咬了下去,“现在你得听我摆布了。”
陶逸之哼了一声,又硬生生地把这声压在了喉咙里。姚青缃已经硬生生地在他肩头上咬了一块肉下来,他唇边全是鲜血,却还笑得甜美之极。只见他口唇微动,已将那块肉嚼碎了咽下去。
“青……缃,你好狠。”
姚青缃却不理会,见陶逸之伤口处血如泉涌,伸手去按住他伤口,却哪里按得住。那血流得越发快了,陶逸之喝了一声:“把手拿开!”
姚青缃吃了一吓,果真挪开了手,手上满是鲜血,吃吃笑道:“原来传说是真的,原来你们的死||||穴,就在背上那条龙的右眼上,也就是你化为原形时的第九块龙鳞。”
陶逸之闭上了眼睛。“你想干什麽?难道我对你还不好?”
姚青缃睁大著眼睛看他。“不是说我们喝了你们的血,就不管怎麽样都不会死了?”
陶逸之叹息一声。“原来你为的还是这个。”
姚青缃却笑道:“难道不是真的?”
陶逸之冷冷地道:“自然是真的。恭喜你了,以後什麽也不必怕了。这天地之间,不管是什麽天灾,也伤不了你一分一毫。地老天荒,海枯石栏,你会活得长长久久。也好,反正你本是无喜无悲,无欲无求,只要活著便罢了。”
姚青缃眼中仍是一片空空荡荡,陶逸之长叹一声,只觉头晕眼花。他半个身子都是血,姚青缃看著也并不害怕,他双手搂了陶逸之粘在他身上,竟还伸了舌头去舔。
陶逸之一把将他的脸拍开。“不准再喝血了。”
“为什麽?”姚青缃不高兴了。
陶逸之道:“你都吃了我的肉了,还要怎麽样?”
姚青缃把头在他肩头上摩挲,陶逸之叹了口气,道:“去吧,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不要再回来这里来了,下次你若是遇上我的同类,可不会有这麽幸运了。”
“下次?”姚青缃眼睛晶晶发亮地对著他看,“你不是说会一直带著我吗?”
陶逸之淡淡一笑,道:“我很想,不过,没有机会了。”
“为什麽?”姚青缃还在问,忽然看到陶逸之脸上出现一种因为痛苦而痉挛的表情,呆住了。
陶逸之忍痛抬起头。“青缃……”
姚青缃摊开手,手上全部是血。是玄色的血,姚青缃张著嘴,却没有发出声音。陶逸之伸出一只手,去摸他的头发。
“没事,别担心。”
姚青缃听了这话,笑了起来,他没有流泪,这一笑却像是云开月明。
“要死了,所以就没事了。”
姚青缃瞪大了眼睛。“死?”
陶逸之道:“你这般做,我不想死也不行了。”
姚青缃跪坐在他身边,他的眼光茫茫然地掠过窗外的桃园。满园的桃树已结了实,青莹莹的一片。他的眼睛带著困惑,和天真的不解。
“不……不,我不想你死。我……我这麽做会害死你?”
陶逸之叹息一声,手指缠住他的头发,一缕缕地纠缠。“要死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不想死呀。别开口,安安静静听我说。”
“青缃,对我来说,你不是什麽山泽水气而生的妖邪。你只是一天夜里,被我带回来的一枝桃花。桃之夭夭,本来便是灼灼其华。这句诗,从来都没有错过。我本来只是无情的妖,是你给我这段生命带来了灿烂,就像春天里,桃花一朵朵地盛放。就像那天夜里,你在我面前绽放的明亮与华豔。你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就那样,看著你绽放。你是我的阳光,春天,花朵。我曾经,真的那麽想,那麽想,就跟你在桃园里过下去,就那样过下去。不,我不知道什麽是一辈子,但是只要我们还活著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夜里看著你熟睡的脸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碰见你,我会是什麽样子?”
“什麽样子?”
“春的妩媚,我不懂。夏的炽热,我不懂。秋的丰饶,我也不懂。只有冬的冰雪和寒冷。只是活著,仅仅是活著。一个没情没泪没血没心的魑。活著而已。”陶逸之吻他的唇,“是你让我真正活著的。让我懂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