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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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眼下,她接到一封信,讲她女儿在深圳因卖淫被有关部门扣下了,对方要她拿一千元钱去赎。侬怎么与当娘的一个命?莲英叹息。赎金千元,还有路费和宿费呢?不又得千元?
莲英对着那张薄薄的信纸,连哭的念头也没有。眼泪救不了女儿,得用钱,而最快捷的挣钱路子还是自己身体。她苦笑着说,一千元,你妈已不值那个价了。
4月8日下午,莲英在她那暂栖身的小屋精心化妆。她半月前把头发染成红色,自己的头发本来泛黄,近年来,丝丝银发夹杂其中,看上去枯草一样,老嘛老得来一塌糊涂。徐娘半老的样子,谁还要侬?谁还把钞票侬?她狠狠心,去美发店花一百五十元染成红色。今年这行当里时兴红色,红色看上去跳脱,火爆,性感、刺激……总之钞票挣得便当些。莲英画好眼线,描好眉毛,又涂好嘴唇,紫色,再涂一层薄薄的金粉。她对着镜子端详,点头又摇头。
她把所有首饰都戴上,企图用亮金烁银来遮掩皮肤松弛的老相。穿好衣服,她义无反顾地出门了。这间房间没有什么好让她留恋的,这个家早就不成其为家,这个世上唯一使她牵挂的就是女儿,远在深圳失去自由的女儿。
桐林舞厅。当她找到目标,那个中年男人要与她那个时,她狮子大开口,一千块,讲完她又悔,怕把那男人吓跑。谁知那男人竟连眼睛也不眨一眨,答应了。
还有什么好讲,这就是命,她莲英的命——她强打笑脸跟上那男人走了。
合欢树花期很长,随开随落,落了又有新花在枝头,新花不日变成老花,又悄然降落,仿佛是宿命,是轮回。雨季到了,雨是花的天敌。很快开放,很快飘落,很快被雨水污染碾落成泥。
第二天傍晚。虽是日落时分,可绝对时间比前些日子晚。一女两男行动鬼祟,总是在阴气上升阳气颓灭之际走出房门,走向江边。购票,上船,过江;下船,再购票,再上船,再过江……
那天有点不同,天下雨,细碎雨脚踢踏江面,当然没有了一江残阳如血被船头切碎。
除此以外,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了。
五、海员华欣想调外汇,还想玩女人,于是……
那天是5月4日,青年节。
海员华欣却不管什么青年节不青年节,他四十多岁,早就不算青年了,如果这个节日还能给他什么信息的话,那就是青春一去不再,生命稍纵即逝,要抓注每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上岸的日子、活着的日子,及时行乐。
总之钞票不要考虑,快活就行!
可能在海上飘泊的日子太久了,一体假回到上海,走进灯红酒绿,穿过华厦华服,华欣总有点陌生感。
不知什么地方能多调些外汇,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能白相又没有病的“鸡”?此事怎好向旁人打听。得亏有个好邻居相帮,指点迷津。邻居拍胸脯讲,他能找人换港币,比银行兑换价高许多。侬有多少港币好换,统统拿上。讲完又放低喉咙,说可以带他到一好玩地方白相。午饭后,先换钱,后白相。
讲得华欣心花怒放,口袋装得鼓囊囊,午饭后,乖乖地跟上这位好邻居走了。合欢树的花已谢光掉了,绿荫更浓,亭亭如盖。
黄浦江水日夜流,流入东海,流入大洋。世事多变,它已经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譬如那一女两男三个人,又一次于黄昏落日时拎着东西出门,上船下船,下船又上船,返回蜗居城市的这半边。在德高望重的黄浦江眼里,他们不过是鱼鳖,是缕蚁,是扬起又落下被滚滚江水带走的浊尘。
六、那一夜风寒水冷
4月22日,上海市闵行区某水库码头。
那天下午遭遇的事情,扎运木排的工人老赵啥辰光想起啥辰光霉气!
下午,水库码头停靠一扎木排,是某公司从国外进口的原木,原木从吴淤口卸下,扎成木排沿黄浦江漂运进闵行水库,从这里上岸,再用汽车运往货主指定的卸货地点。
老赵穿好胶靴,跳到木排上。他负责把上边的绳索锯断,别人再一根根钩上岸装车。
木排是双层捆扎。浮起的面上挂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是什么东西?老赵用锯子钩到面前来,看清是两个口袋,一个黑白相间的蛇皮袋,一个黑色旧皮包,男同志上班提着的那种。两个袋子被水浸得软塌塌的,一股腥臭味道冲鼻子。老赵怕是发货方去下的有用物件,一个个袋子打开察看——
这一看,把他吓得跌坐木排上,又险些滚进水里。
蛇皮袋里是人的左右手、左脚掌、大腿和臀部。
黑皮包里干脆是人头!所有这些已高度腐败,故更加狰狞可怖。
命案的消息迅速报往闵行公安局,侬管辖范围,凡上海市的碎尸案归803重案支队一支队管。一支队接报后,派员赶往闵行水库。
警员们在车上想,近期,已发现几起碎尸案线索,会不会是一伙人所为?
现场车到达闵行水库,已是晚上9点,水库边上的人家这样的夜晚是不出门的,何况有这么恐怖的事情发生,可是侦查员不能,只要有案子,不管在哪里发生,什么时候发生,他们都要在第一时间赶往现场。
水库照明条件不好,现场灯能照亮范围十分有限,侦查员们把那一扎木排仔仔细细察看了个遍,不少人踩进水里,鞋子浸湿了,天又下起牛毛细雨……
那一夜风寒水冷。除了老赵看到的两个口袋,没有发现更多线索。
有一点可以明确,木排不是第一现场。
经法医鉴定,这些碎尸块来自一个成年女性,她的个体识别特点有:嘴里有七颗金牙,先天无阴毛。根据尸体腐败程度,确定被害时间大约在半月以前。
根据这些特点寻找身源,很快查清这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女性,叫阿英,42岁,暂住吉安路一带。
往下从她的夫系人入手,追查凶手。这是个灰色生活的女性,没有正当生活来源,收入就靠卖淫和伴舞,她的关系人既杂,又不固定,侦查员分成几个小组,进出中低档舞厅。
我事后采访本案侦查员、一支队副队长包志明,他谈起这一段在中低档舞厅办案经历时,感慨万端,我们不会跳舞,从来不去那种地方。舞厅灯光那么暗,人又那么乱,进去以后很不习惯很不舒服。不舒服归不舒服,案子总要办的。查出几个嫌疑人,审讯调查下来,又一一否掉。就连查清她的大致死亡时间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中暴露出警方对失踪人口管理还是个弱点。比较有用的线索是,有人看见阿英8日下午跟上一个男人走了,那男人开一辆红色摩托车。再从阿英的关系人中调查,有个外号叫“弹弓”的男人有同样颜色的摩托车,深入查下去,“弹弓”那一段在外地,没有作案时间。
8号至22号,相隔半月。也可旁证法医的尸检结论。
到底谁是杀人凶手?又在什么地方杀人分尸?
四月底五月初,本案陷入僵局。
七。人,男人,成年男人
5月7日傍晚,803刑科所法医室主任王德明在金山县出罢一个现场,正往回赶,接到副所长陈连康的电话,先别回单位,徐汇有一个现场,赶到那里去。
现场警车拉响警报,直奔徐汇区某新村。
这是一幢老式工房。工房外边有一个专排粪便的下水管道,为了清污方便,院里还有一个常年盖着铁盖的窖井。近日,本楼住户发现窖井盖子被什么东西顶起来了,一股难闻的腐臭,遂报告房管部门来清污。
当天下午,房管工人到了,掀开并盖一看,粪便污水上边浮着好多碎肉。
居民楼里哪来的这么多碎肉?房管工人心里不踏实,打电话给公安局,让他们来人看看,是什么肉?若是动物肉,你们走人,我们打扫;若不是动物肉,那——我们走人,你们收拾。
王德明法医和他的同事不嫌脏臭,一块块将那些碎肉打捞出来,肉块大都3X5公分和2X3公分大,同麻将牌、乒乓球大小差不多。凭着过硬的专业知识及多年的实践经验,仅凭肉眼观察,王法医得出最初的判断:是人体组织。因为人的脂肪是黄色的,而动物的是白色的。
在继续的打捞中,发现两块对个体识别极为重要的东西:耳廓和睾丸。
是人确定无疑了,而且进一步判断得出是:男人。
从皮肤弹性和毛发发育上可判断出,是成年男人。
人,男人,成年男人——这一结论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得出了。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还需将这两百多块肉块拿回刑科所做进一步检验。譬如化验死者血型。
一起重大杀人碎尸案当即立案。
八、确定现场
判定作案现场几乎成了手到擒来的事情:从房管所取来的图纸上看,这个下水管道只管本楼一个单元门六层楼12户住户的厕所马桶,一家一家察看访问,工作也做得过来。大大好过前些日子的大海捞针。有戏了!侦查员们兴奋起来!
管片民警被找来,里委干部被找来,挨家介绍这12户人家情况。一层人家有前科劣迹者,一楼张某有过抢劫罪前科,三楼谢某参与过偷渡,二楼关为有过多类犯罪前科。当然,按眼下作案规律,没有前科劣迹的人,初犯也可能犯下杀人重罪。一家家查过去,重点是这三家。
后来我在采访时间包志明:用什么理由上人家查?告诉户主有案子么?
明查。包志明说,就讲发生案子,看看你家厕所马桶,请协助配合。
第一家、第三家看过去,没发现什么问题及可疑迹象。
其余九家仔细看下来,也没有。
二楼是一个房门两间住房,住关姓兄弟两家。大哥在外开出租车,还没收车,嫂子和孩子在家。弟弟关为住的房间紧锁,嫂子讲他外出了,房门钥匙在他手里,旁人开不开的。据片警介绍,大哥人蛮正派,没有前科,弟弟关为38岁,单身无业,曾因扒窃、流氓犯罪囚次受到法律处罚。在他与哥哥家共用的厨房间水斗上取到微量血迹样物质。
顿时,关为的杀人嫌疑上升为重大。
侦查员问他嫂子,关为什么时候回家?
讲不好。有时早有时晏。反正家里无事,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专案组决定,先将大部分人撤走,不要那么多人那么多车子围在这里,万一重要嫌疑人回来了,看这架势,还不把他惊跑掉了?!留一部分人在这里守候,等关为回来,取到钥匙,上他家进一步检查。
车子关灯闭笛,黑暗中悄悄开走。
几路警员和里委干部把守好进出通道,屏心静气等待。
半夜12点,一辆出租车子停在弄堂口,一个中等个子瘦瘦的男人哼着小曲下了车子,朝这边楼走来。
黑暗中等候多时的里委干部对侦察员讲:就是他,关为。
几路警员悄悄收拢包围圈,但没有动手。
关为上了二楼,开了房间门,进了自家屋。
几乎在同时,里委干部敲响房门,对关为说,派出所有事情找侬,等侬好久了,请侬走一趟。
关为没多想,象他这样的老官司,进出派出所是经常事情。他同嫂子讲了一下,跟上里委干部走了。
侦察员趁机进入关为的住房,让他嫂子在一边看着,仔仔细细搜查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