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姝-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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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父亲,表哥”
女子轻然出声,语气中携着难掩的亲切。
“国之危及时,太孙妃您尚有晏清王与安乐郡主需照拂,还请太孙妃同皇后,太子妃宫中诸位贵人,也一同迁往昌平罢。”
寂静的夜色中,女子唇角勾起祥和的弧度,沉默中,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虽低缓,却是不容置疑。
“阿九若只是顾家的女儿,自该迁往昌平,但阿九还是萧家的媳妇儿,是太孙萧译的妻子,也是晏清王与安乐郡主的母亲,如此之时,阿九更要留在京城,与萧家,与守护萧家的将士们共进退,共生死。”
眼看着年迈的首辅顾正德嘴唇翕合,褶皱的眼皮下,是满怀怆然的眸子,似是还要劝慰,却是被顾砚龄清泠而坚定的声音压了回去。
“阿九心意已决,还请祖父,父亲早做准备,携府中诸位长辈,去昌平罢。”
这一刻,在场之人的脸色都染上了一层离别的悲戚,顾正德与顾敬羲都深知,自己已经老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留在这里,也只是连累这万千的将士们罢了。
而他们眼前的孙女儿,女儿,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了,如今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闺中待嫁的少女,而是足以撑起萧家社稷的太孙妃了。
“臣等,望太孙妃保重,也望阿九你,保重。”
妥协的声音中,携着不舍与对未知的惶然,在顾砚龄的默然点颌下,顾敬羲扶着佝偻着背的父亲缓缓而去,清冷的月光拉长了二人的身影,在月色下莫名染上了一层凄清。
“表”
“还请太孙妃不必说,谢昀,愿与太孙妃,与大兴共进退。”
顾砚龄的话语被眼前坚毅的谢昀堵在了喉中,这一刻,一种莫名的情绪梗在心间,既难过,却又温暖。
寂静之中,二人的神情都被覆上了一层柔柔的月光,一如前世般,祥和而静好。
那时的谢昀,也是默然不语,却始终陪在她的身边。
这仿佛,已成了二人之间的一个习惯。
……
当顾砚龄回到东配殿,便去了晏清王与安乐郡主的寝殿,看着那一双儿女安然熟睡的模样,她的一颗心,也仿佛被一根轻而柔的羽毛微拂着,连那眉目间不由的微蹙都渐渐平缓下去。
“太孙妃,沐帧来了。”
单手支额,阖目养神的顾砚龄闻得此言,缓缓点颌,再抬起眼眸时,便看着一身形挺拔有力的男子恭敬地走了进来。
“臣沐帧,给太孙妃请安。”
在顾砚龄的示意下,沐帧缓缓站起身来,顾砚龄静静打量而去,随即缓缓站起身来,在沐帧与醅碧的未曾预料下,眼前的人陡然庄重而肃然地跪了下去。
“太孙妃”
沐帧与醅碧惊然下,连忙上前,沐帧不好伸手,只得由醅碧相扶,然而顾砚龄就那般默然跪在那儿,沐帧与醅碧见此一慌,当即也跪了下去。
“沐帧,醅碧,我这一生未曾求人半句,今日我只求你们,带着阿纬和安乐,避开所有人,前往晋阳,不到平叛成功,天下大定,你们便隐姓埋名,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便是希望。”
话音落下,沐帧与醅碧顿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艰巨,阿纬与安乐是当今陛下的嫡支重孙,是大兴江山的未来,如今山西皆在顾家势力之下,宣府正值战乱,晋阳既是由顾敬明的心腹镇守,战火也未烧极那里,有一句话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晋阳,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窗外的风似乎吹得更急了,引得窗户噼啪作响,这一刻,沐帧与醅碧看到了眼前人眸中全然的信任与托付,仿佛千钧重的沉石,压在他们的心口。
士为知己者死。
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而起,沐帧的眸中渐渐被绝然与坚定代替,默然中,终究深深埋首下去,低沉而郑重道:“微臣,谨遵太子妃之命。”
仿佛一根紧绷的弦松懈开来,顾砚龄的眸中浮过安稳的笑意,而自此开始,独自守在京城的她,也再无后顾之忧了。
第三百三十章 洛王起兵
在今岁那一场初雪的前夕,最后一场角逐终于拉开了它厚重的帷幕,肃杀之意笼罩在整个京陵城上,仿佛连这一年的初冬,都比从前更冷了许多。
在一番提前的部署下,京陵的百姓及朝臣家眷妇孺皆被迁往昌平,曾经繁华与喧闹的京陵城,仿佛一夜之间,便成了一座空寂的死城,没有了稚子的笑声,小贩的吆喝声,还有不绝于耳的车轮碾过声。
只能在阵阵凛冽的寒风中,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边的商铺皆门窗紧闭,已然落下了一层晦暗的尘土,就连那绿漆的牌匾,也失了原本的颜色。
“因着兵力空虚,迎敌仓促,洛王的叛军已经一路趁势北上,如今大军已至天津,下一步,便能直逼京城。”
听着崔文程禀报之声,顾砚龄默然立在窗后,即便是雪狐的毛领,也阻挡不住这凛冽的寒风,交叉在貂鼠筒里的双手紧紧按着温热的手炉,转身间,顾砚龄唇角微启,沉然出声道:“那便按原来的计划准备罢。”
看着眼前的人皆默然退去,侧首间,绛朱领悟地上前来,随即便听到自家姑娘低然出声。
“自今日起,除了乾和宫的用度,以毓庆宫为先,各宫吃穿用度皆作缩减,所有的嫔妃宫人,皆暂迁往守卫严密的东六宫来,令下即行,谁若阻挠,立即杖毙。”
女子的声音肃然而冷,绛朱闻言当即低首应声,随即退了出去。
如今建恒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已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不过是以珍贵的药物,勉强吊着最后一段生命。
而洛王萧衍终究是起兵了,身边的谋士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征檄文,以除外戚,清君侧的正义旗帜,携着五万叛军一路北上,光明正大地称顾家与谢家为专权外戚,而她便是那意图牝鸡司晨,有吕霍之风的外戚之首。蒙惑皇后与太子妃许氏,暗自压下皇帝病重的消息,有意架空萧家的权力,改朝换姓。
那一篇檄文她曾命人当面扬声读过,字词之中考究甚深,可见这落笔之人也是一位难得的才子,只可惜,却是跟了萧衍那般只有野心而无人心的人。
造反便是造反,可历朝历代造反之人,却总爱为自己的野心寻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化身正义之师,仿佛只有这般,才能振臂一呼,万民响应。
就在出神之时,外面渐渐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当顾砚龄随之看去,便见软帘被仓促地掀开,谢昀的身影就那般静静倏然眼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重,手中拿着一封密信,却是不易察觉地在颤抖,只从眸中,便能看出他似有千万句话,却是卡在喉间,久久伫立。
“怎么了?”
顾砚龄心头不由一震,方缓缓起身,便见不远处的谢昀终于缓缓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分外艰难。
“宣府八百里加急”
“说什么?”
顾砚龄几乎是陡然上前,静默的身子也不由紧绷,而一种不祥的预感,也在一点一点包裹而来。
对上顾砚龄定定地目光,谢昀不由垂下眸,似是有些回避,下一刻,只听得清脆一声响,顾砚龄一把夺过谢昀手中的信笺,当她双手紧张地将信抽出,看着里面的字,顿时脸色惨白,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随即,手中薄薄的几页纸悠悠落下,嘴唇翕合间,却是一句话也未曾说出。
原本皇太孙萧译亲征,鼓舞了士气,一路之下,也是胜仗不断,而萧译在军中的威望,也日渐提高。
可眼见着在大兴与鞑靼展开最后的厮杀之时,脚下静落的几张纸上,却是打破了一切。
皇太孙萧译在与鞑靼对战之时,总兵郑文突然带兵突袭,将萧译与后方军队斩断,只能孤军深入沼泽林中,却是断了联系。
“阿九”
眼看着面前的人陡然身形一晃,谢昀几乎是忘却了一切,当即出声上前,就在他将要扶住之时,身旁的绛朱却是已然悲戚地扶住了顾砚龄的身子,谢昀默然将手收回,沉默中,终究还是出声宽慰道:“一切未定,太孙殿下吉人天相,必会安好归来,还望太孙妃保重身子”
看着眼前的人怔怔然点头,眼神涣散的模样,谢昀的一颗心也是万分沉重。
萧瑟的寒风从格窗外探头而入,浸骨的寒意穿透层层衣衫入里,站在那儿的女子就那般木然跌坐回去,没有泪水,没有无措,却是如同失了方向的鸟一般,跌跌撞撞,没了归宿。
寂静中,顾砚龄紧紧攥着双手,努力抑制住心下渐渐欲起的慌乱,她相信,萧译会兑现他的承诺,他会安好地归来,带着四叔,带着哥哥,一同得胜归来。
……
这世间的事,总是不尽如意的。
在当今皇太孙于宣府音讯全无后,年迈病重的建恒帝终究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曾经的一代天子,临终前,却是口不能言,手不能笔,只能听着自己最宠爱的太孙身处危机,而自己亲生的儿子,却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兵临城下。
只为了夺取他曾经抢下来的这片天下。
绝望,孤独,还是悔恨。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逝者已逝,可生者,却依旧要活下去。
短短的半月,京陵似乎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一夜,寒风萧瑟,凛冽的几乎滴水成冰,窗外的雪下得越来越急,也越来越重了,仿佛将无数干枯的树枝都压断,使得多少殷红的腊梅碾于尘土之中,一眼看去,如同淋漓的鲜血,满目疮凉。
不知已经是多少个日夜,顾砚龄就那般在烛火下,手撑在软枕上,和衣而睡,簌簌地落雪声,凸显的殿内分外安静,沉寂。
轰然间
一声巨响几乎惊天动地而起,就连这殿内的烛火,似乎也摇晃不已,顾砚龄猛地受惊睁眼,恍然间,她看到了宣武门那一方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天空。
“太孙妃”
软帘被仓促掀开的那一刻,绛朱几乎是慌然失措的跑了过来,因着太急,脚下被猛地绊倒,狼狈地跪倒在她脚下,脸色苍白间,几乎是颤颤巍巍,就连气息也极为不稳。
“叛军,攻城了”
短短的一句话,仿佛用尽了绛朱一生的力气。
第三百三十一章 攻城
看着绛朱微微颤抖的嘴唇,顾砚龄掀开身上的薄毯,缓缓起身,当她一步一步,走向窗下,看着天上那颗明亮夺目的启明星,还有天际渐渐翻起的鱼肚白,唇角微勾间,只发出了平静的一声溢叹。
“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话音落下,绛朱便听到了脚步声响起,当她回头间,只看到软帘后瞬然消失的裙袂,惊得当即站起身来,拿起悬挂在楠木施上的火狐斗篷,迅疾地追了出去。
耳边的寒风呼呼作响,吹在脸上犹如刀割,顾砚龄只觉得自己这两世,也从未这般放纵地疾跑过,当她赶至宣武门的城墙之下时,震天的杀声几乎如潮水般涌在她的耳边,拍起了一道又一道猛烈的波浪,让她有些怔然。
一步一步,顾砚龄缓缓扶着砖石拾阶而上,直走完最后一步台阶,默然立在那儿。
她看到了一张又一张年轻而血性的脸,忠诚而澄透的眸中泛起了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