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姝-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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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郭太后被此话气的一滞,原本稍稍通畅的胸口此刻又梗的难受。
眼前的少女看似谦恭柔顺,方才的话却是句句告诉她,当初是她将其召入了慈宁宫,因而此刻即便是再碍眼,她也要顺着懿旨留在这里,哪怕是碍她的眼,戳她的心。
“如今这般,你可满意了?”
顾砚龄闻言佯装不明道:“阿九不懂曾祖母的意思。”
恰在这时,奉药的宫娥走了进来,殿内渐渐宁静了下来,顾砚龄却是上前接过药来,以眼神示意那宫娥退了下去,那宫娥小心翼翼地看了郭太后一眼,终究还是将药递给了顾砚龄。
眼看着顾砚龄搅了搅,随即坐在身前,正要将一勺药递上去,郭太后却是抬手将碗打翻在地,随着药碗砰然炸裂,溅起沾满药汁的碎瓷片,郭太后眸中几乎是无法抑制的愤怒道:“大将军方在辽东出了事,你顾家便平步青云,你以为哀家是傻子吗?”
这一刻殿内似乎平静了,连半点声音都没有,顾砚龄耐心地抽出丝帕擦了擦手上的药迹,平静而恭顺的话语渐渐响起。
“大将军回京是朝议的决定,四叔与长兄擢升也是朝议的决定,阿九不才,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规定却是半点不敢违逆,曾祖母方才所言,阿九的确是不明白,还望曾祖母恕罪。”
说完话少女转而抬起头来,眸中是毫不犹豫地坚定与坦荡,而方才“后宫不得干政”这一句话,却是如尖利的锥子般钻入郭太后的心中,少女的话,分明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却让她丝毫无法反驳。
作为萧家太祖立下的规矩,便是如今的她也不敢公然违背。
眼前的顾砚龄几乎是个软钉子,让此刻的郭太后丝毫也拿捏不得,胸中的气滞也越发严重了些。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匆匆忙忙走进来,快要近前是,险些绊了一跤,还未到近前便腿一软跪了下去,众人看去,只见其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全身抖如筛糠,此刻连话都快说不全了。
“太太后,不,不好了”
郭太后原本满腔怒火,一看这内侍更是忍不住随意抓住手边的手炉砸下去道:“又是何事!”
那滚烫的炭火跌落了那内侍一身,几乎瞬间便能听到皮肉被烧出的“呲咧”声,在场的人不由抖了抖身子,皱眉低下头去,而那内侍明明烫的直叫唤,却在看到郭太后剜人的目光时努力咬紧牙关道:“奴婢该死,是陛下的圣旨下入魏国侯府,侯爷此刻已经被请入诏狱了。”
“你说什么?”
郭太后几乎一瞬间直起身来,力度之大险些未跌下榻去,声音更是尖厉而扭曲。
那内侍见此不由打了个颤,更加小心道:“侯爷因参与淮王谋逆,在奉县私自冶炼兵器,训练军队攻击锦衣卫,如今已被带入诏狱了。”
这一刻殿内的气氛似乎被凝滞,冻结,在场的宫人皆是惊慌失措的抬头,仿佛重重雾霭下,一道雷终于劈了下来。
这天,终于是要塌了。
郭太后身子僵直的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的可怕,而下一刻便见其再也受不住,倾身死死抓住床沿,吐出一口血来。
随着榆嬷嬷的惊叫声,郭太后一个背子仰过去,嘴边还沾着黏稠而鲜红的血迹,直直地倒在软塌上,几乎能听到“嘭”的一声。
“传太医!快传太医”
榆嬷嬷冲破喉咙的嘶吼声顿时响在耳畔,顾砚龄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是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平静。
这一幕在她的脑海中已经预想了太多次,而这一刻,郭家是真的走到了尽头,再无完卵了。
第三百零四章 薨逝
这一场雪像是下不尽般,整个皇宫已然被茫茫的大雪覆盖,极目看去,每一道瓦上,每一个飞檐上都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白色,干净而无暇。
一轮明朗的冰月悬在墨蓝的夜幕中,冰冷而高洁,隐隐洒下的月辉,更衬的落下的晶莹如月下仙子一般。
此刻因还是凌晨,梅园的一番景致并无人来赏,梅林下的卵石小径上寂静而清幽,只有远处抄手游廊下的宫灯散出几分光晕来,更显得温暖了几分。
远远的,两个高甜的身形一前一后,渐渐走近,待到身前才瞧着一身玄色大氅的建恒帝默然行在其间,让人看不出一起情绪来。身旁的冯维同着水貂鹤氅,一手执着西湖竹叶绸伞,亦步亦趋的跟在其后,眉目恭顺而谨慎,极尽小心翼翼。
平日里娇语连连的梅园此时只能听到软靴底踩在厚厚积雪上的“咯吱”声,过了许久,快要走上游廊时,一个平淡的声音冰冷的响起,显得格外明显。
“一会子到了慈宁宫,你便去值房告诉内阁,昨夜太后又犯了病,身体抱恙,朕担忧不已,需从旁多陪伴些时辰,今日的朝议延后,让内阁先将要紧的政务收集上来,待朕上朝时再议。”
一旁的冯维听得建恒帝的吩咐,不敢打一个马虎,连忙恭敬的颔首道:“奴婢记住了。”
建恒帝淡淡的“嗯”了一声,主仆二人这才走上了游廊,渐渐远去,全然忽视了这满园的风光,只能看到被拉长的影子。
待到二人来到慈宁宫,只见阖宫上下一片灯火通明,建恒帝一路走去,宫人们皆比从前还要颤颤巍巍的行礼,直到进了郭太后的寝殿,建恒帝便看到殿中已站满了有品级的嫔妃。
原本侍奉在最前的元皇后转而看到了进来的皇帝,连忙转而上前来,带着众嫔妃抚了抚裙摆行礼下去。
“陛下”
建恒帝走近将大氅卸下递到宫娥手中,略过一众嫔妃,步伐颇为急切的走上前,直接恭敬的蹲在郭太后的病榻前,体贴地屈下身子,眉间满是担忧与关心,声音低而温和:“母后,朕来了。”
虽说心中早有预料,可看到眼前气息奄奄的郭太后,建恒帝的心中不由还是升起了几分惊异。
从前精神极好的老妇人如今头发全白,脸色灰暗而沉,仿佛因为过于憔悴,脸上的衰老斑竟是一夜间都生出来了。
此刻躺在塌上阖着眼的郭太后就像是一树再也无法回春的枯木,没有一丝生气,只能勉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呼吸紊乱而浑浊,发出低沉的声音。
听到宫妃啜泣以外的那缕熟悉的声音,郭太后几乎是瞬间动了动眼皮,随即仿佛分外艰难的想要睁开,可似乎与她而言,哪怕是太一抬眼皮也是极为不易。
郭太后的喉间渐渐发出急促而挣扎的呼噜声,仿佛因为这一艰难而气恼,当建恒帝看到郭太后因为费劲全身力而挣着的手,这才孝顺的将手覆上郭太后的手。
碰触的那一刻建恒帝才发现,眼前的郭太后竟是因为那个背靠她而啃着大兴祖宗基业的郭家垂老成这般。掌心下的那只手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张枯皱的皮,仿佛稍微用些力,连这骨头都会轻易的碎掉。
感受到郭太后因为他冰冷的手而一震,建恒帝的眸中浮起更为关心的声音:“母后想要什么,朕帮你。”
几乎是一瞬,那双无力耷拉着的眼皮终于被奋力打开,隔着眼前雾茫茫的阴翳,看到那个与印象中完全重合的身影,郭太后几乎恨得咬牙,可即便是这般,郭太后终究将一切掩下,转而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分外无力。
元皇后见此正要伸手帮忙,谁知建恒帝却伸手挡住了,在众人诧异之时,建恒帝亲自一边扶着郭太后,一边嘱咐道:“皇后,将枕靠垫上。”
眼看着元皇后将枕靠垫好,郭太后才被扶着靠坐下去,似乎仅仅是这一番举动便已耗费了心神,郭太后不由喘着粗气,额角竟是浸出汗来。
“前些日子母后身子还渐好了,怎么骤然又加重了几分”
建恒帝关切的看着郭太后,在郭太后还未说出话时,便将眼风骤然射向一旁侍奉的榆嬷嬷,声音低沉而冰冷。
“必是你们侍奉不周的缘故”
此话一出,原本站在一旁的榆嬷嬷当即后脊发凉,皇帝的目光明明淡然,她却是被逼视的不得垂下头,退一软跪了下去道:“陛下恕罪”
周围侍奉的宫人见此皆是一慌,随着榆嬷嬷便手脚无措的跪下去求饶。
看着眼前的一幕,郭太后渐渐发现,从前那个为她掣肘的少年如今已然与从前的先帝那般不怒自威,哪怕是一个眼神,一句淡然的话语,都隐隐携着让人胆颤的压力。
郭太后扫了一眼颤颤巍巍跪在建恒帝脚下,终日伺候她的人,竟是生出隔世的感觉。
“不,不关他们的事”
郭太后喘着粗气,只能艰难而自嘲的吐出一句话来。
“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
建恒帝见此眸中渐渐升起忧虑,随即温和出声道:“还是叫太医来瞧瞧,才放的下心。”
话一说完,建恒帝微微侧首道:“冯维。”
冯维闻声连忙上前道:“奴婢在。”
“去将院使召来”
“不必了。”
建恒帝话还未说完,就被郭太后衰弱的声音打断,只见其似是极为疲惫般将身子无奈地靠回去,勉强睁着眼睛扫向一众嫔妃道:“叫她们都下去吧,皇帝,你陪陪哀家就好。”
建恒帝闻声并不讶异,只随之扫了一眼众人,这才顺从的点了点头,看了眼一旁的元皇后道:“都下去吧,母后也乏了。”
“是”
眼看着元皇后将一众人带领着退了下去,屋内顿时再一次陷入寂静,浓郁的草药味几乎压住了香炉内的檀香,让人不由有几分屏息。
不知过了多久,郭太后那垂老而无力的声音终于响起。
“日子过的是真快啊,转眼间,先帝已走了三十三年了。”
说到这儿,郭太后转而看向眼前的建恒帝,唇角浮起一起慈和的笑来。
“哀家记得,你登基时才十八岁罢。”
建恒帝闻声恭顺的笑道:“母后记得清,若不说,朕都快忘了,来年一过,朕便要五十有二了。”
“是啊”
郭太后仿佛陷入悠长的回忆般,双眸微微有几分茫然,而随之一句看似随口的话,却算是进入了真正的话题。
“自太祖以来,辽东便不得安宁,大将军这些年来为了大兴出生入死,与哀家这个长姊也是聚少离多,也算是戎马一生了”
建恒帝闻言点了点头,也是慨叹的跟着道:“大将军是我大兴的功臣,郭家也是我大兴的栋梁,更是朕的舅家。”
郭太后眸中微微一动,渐渐泛起一丝激动的光亮,而下一刻,郭太后微微探出另一个只手上去,覆在建恒帝的手背上,语气垂老而近乎乞求道:“陛下放过郭家吧。”
建恒帝闻言温和一笑,随即反握住郭太后的手安慰道:“舅舅一生为我萧家过着马革裹尸的日子,朕也为之感念。”
在郭太后眸中越发欣然之时,建恒帝随之的一句话却是叫她如置身寒冬冰窖中,一颗渐渐激动的心也骤然被冻结,碎裂开来。
“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徇私枉法,破了祖宗的规矩,寒了边疆将士和百姓的心。”
说到这儿建恒帝无奈而又无力的叹息一声,更加温声劝慰道:“二位舅舅这次,做的实在是过了,还望母后体谅朕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