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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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明杰道:“现在听说各处设场练拳的人很多要疑他们也疑不过来了。”
燕明凯道:“设场练拳虽说到处都有,但真正练的象样的却很少,充其量不过是些小开门,小擒拿之类的门面上的花架子,这都是些顶不得大用的。能像方才这个人的身手都不太多。咱们家不是祖传技艺一代代的不敢丢弃破坏,恐怕咱们也只能有点花架子,至多不过像才看的人那样罢了。”
二人说着回到了金家来。已是傍晚,金自重已回来;屋内桌面也已摆好,二人洗了脸,自重就让着就座,各自坐下,金妈妈也来一桌坐了,主人让酒让菜。席面虽不丰盛,可也实惠。吃、喝着,金自重因见二人言谈不俗,风姿非凡,便满面春风的说:“二位兄弟一向在家做些什么?这次是专为万永年一事,还是另外有些什么事务在身?”
燕明凯说:“大哥不是外人,也不能笑话我们;小弟和明杰自幼生长在那穷乡僻壤,一些年来也不过下田、下海,闲了也学学文功武艺。如今已是成年,自己思量,人生一世,就这样老死庐下与草木同朽,实在是一大憾事。要说像那些贤哲,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建功立业以图名垂青史,又自知无才无德,文不能安帮武不能定国;且又不合祖先家训。所以,私下商量,咱们做不得什么事业,出外看看,也长些见识,故此借办万永年这事征得父母允准,四下走走而已。”
金自重听罢连连点头道:“二位兄弟见事真不离祖风。当年我家祖父、父亲在世时常常对我讲起你们燕家,说是世世代代不慕名利,不图虚荣,家风十分严整;世风虽是万变,而那些污泥浊水的事,燕家的人从来不受它沾染。在当今的世道上,这实在是不寻常的呀!”
说罢,举杯大家都一饮而尽。
七步成诗燃豆萁(5)
五
燕明杰心中还惦记万永年和那些被抓来拘押的人的事,便往这上头引导话题:“小弟幼时曾听父亲说,金爷爷是个满腹学问的人,只因科场失意,才在外坐馆授徒。所以我想,金大哥一定家学充实,为什么没进科场争个功名,却干这滕录抄写的苦差使?”
金自重见问到这里,便苦着脸说:“明杰兄弟你哪里知道!哥哥我十几岁上祖父、父亲就相继去世了,家里没有什么积产,就靠妈妈缝补浆洗糊口。祖父、父亲在世时确是教了些‘子曰诗云’的,但因年幼学过便仍掉了。后来没人教了,又没钱去外面上学,只有妈妈得闲时督催着练习旧日所学过的那些。妈妈不在家时,闲了练练写字练熟了手,现在就只能凭这‘手’糊口了,哪还能讲到进科场的话!”
金妈妈被这一提却有些伤感了,直拿衣角擦眼睛。
燕明杰一见这情形,忙说:“不知大哥原是这般苦楚,提起来让伯母伤心,真是不该。那么大哥现在衙门里作事,可如意么?”
金自重道:“像我所干的这差使有什么如意不如意的!无非是照着葫芦画瓢罢咧!人家交下什么文稿,吩咐滕写几份,咱们就遵命照办;说真了,就是个写字匠。其它一切是非正否与咱们毫无关联。因此也就没有是非干系。”
燕明凯道:“大哥也不可妄自菲薄。不决是非,也就是不落怨愤。像您这是吃的力气饭,不是吃良心饭。吃力气饭尽管粗淡,可是心安理得,连睡觉也舒服,绝不会因违背良心造成冤屈而暗自懊恼。”
金自重道:“兄弟,这话是你这么说。照我看,那些大人老爷们,虽然所作的事正误参半;甚至还误多正少,可我冷眼旁观,却看不出有为此而懊恼的时候。有时候还明知是错误,但为了某些缘故却硬是那么做,事后也看不出有自责的意思。因为他们做的是朝廷的官,就得按朝廷的话做,朝廷就都是圣贤吗?古语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能有过,照‘过’做出事来该是怎样?大人老爷们明知不对,可是为保身家衣食,也只得昧着良心做,这就如你所说‘赚的良心钱’,真切一点说就是出卖良心。”
燕明杰说:“那些大人老爷们若是都能按照朝廷下来的意思办事,即使不合天地良心,还有可原谅的一面;因为他是遵命照办,错处在朝廷,办事的人至多还不过担个为虎作伥的罪名。可是,那些大小官员差不多个个贪赃,人人枉法,朝廷再怎么昏,也必定不愿意他的臣下不忠于他,败坏他的家天下呀!所以官员们的罪孽深重之处不就在这儿吗?”
金自重听罢,连拍大腿,激动的说:“好!好!明杰真是快人快语,一语中的!来,来,来!咱们兄弟同干一杯。说着先擎起杯子一饮而尽。
几个人都没很大的酒量,但因谈的投机,情绪甚高,便都过饮了些。
燕明凯首先停了杯盏,说道:“咱弟兄虽是少会,我觉着倒很意气相投。咱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喝喝茶,坐着闲话方便,也好让伯母早些歇息,不知大哥,明杰的意思怎样?”
两人都说:“这样最好。”
第 2 部分
八月野狐秋毫长(1)(2)
八月野狐秋毫长牝多牡少幽怨谤
知交夜话述往事一番世情几断肠
一
收拾过碗盏之后,金妈妈去媳妇房中歇宿,这一屋几个人便一面喝茶,一面又慷慨激昂的谈论起来。
先说起国事日非,鸦片流毒益广,捐税增加,灾害连年,民不聊生的话。燕明杰提起他们昨晚在“接官厅”所见的事来;金自重便说了此事的一般情况。他所说的与外面所说基本一致。随后叹道:“百姓的生活已经如此不堪了;官府还这样肆意残害,怎么能让人看得下去呢?
燕明杰说:“大哥既怀如此心肠,是否有什么妙策,能对此有所帮助呢?”
金自重道:“古语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是激历人们去报效国家的。细究起来,民以国立,国以民成,所以,我以为‘国’应是民的国,只是历来都为那些独夫民贼所窃取,成了君国,这就是《庄子》里所说的‘窃国者候’的所指。这些‘候’窃得国柄,为所欲为,国成了他们的家天下,把国和民分离开。现在说的报国,实是报君,也就是前面说的‘候’。咱现在说匹夫有责的天下则应该是指它本来的意思,即民天下而不是讲‘候’天下。全民的天下自然全体人民都有责了。我对此怎么能麻木不仁呢?”
“我跟二位兄弟讲,大哥所以不进科场,只是因为没坐过‘科班’,对那些‘子曰’、‘诗云’的不通;也不想去通那八股文。但谋生之余,得睱时,也浏览过一点正史野传的,对历代兴衰、明君贤臣、暴主权奸,贪、富、贤、愚各色人等都做些惴摸。回头想来,那些独夫民贼,权奸、贪官,土豪劣绅等用尽心机,得势于一时,便不可一世,结果还不是百年身寿,大限难逃!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这话又不全对,因为这些人的臭名又不与身俱灭。而是遗臭万年。
“《庄子》说:‘鼹鼠饮河,果腹而已,宿鸟棲林,不过一枝。’他们即使家天下,甚至还有征服世界的人物,其实还不是饮滿一腹,佔据一枝而已!
“即以鼹鼠做譬喻;天地间万物为长河,个个鼹鼠都以果腹为限。大家都饮于河,做于河,任何一个也不抱非分之想。这便会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可偏偏就有那么些个不安份的,它们占住源头,自称河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饮水,是它的水,要感它的恩,皇恩浩荡。它若不让你饮而你又饮了,这便犯了王法。有那么些个机灵之辈,为得到那个不本分的额外加恩,便去拜倒它的脚下,做了它的帮凶,于是得势;出力帮忙去制服一切饮于长河的鼹鼠们,于是悲惨笼罩于天地间。这就是我们的人间。我以为天下要好,就得除去‘河主’,大家都饮于河,做于河,把河治理得水澄沙平、源远流长,果腹而已,此外无它。
“由于刚才讲到匹夫之于天下,我把话扯到这么远。明杰兄弟的问话,我还没答复;还请二位兄弟莫笑我狂颠。”
燕家二位兄弟听到这里心开意朗,连连拍手道:“听了大哥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可惜我们相见太晚了。早能聆听到大哥的这些高论,何至于我们在家里空度年华。”
金自重连连摆手说:“兄弟们快不要这么说。今天我是和二位兄弟谈的投契,就有些忘乎所以了。以你们二人的聪颖,一定会有深远的见识,只是由于我的张狂,你们没说出来罢了。咱们有时间尽可以开怀畅谈,还要互相指点,这么着咱们才能互学共进。咱们即使做不得大事,也可对世事心明眼亮,以减轻彷徨苦闷。”
燕明凯说:“这样最好;只可惜大哥公务在身,嫂子又病卧在床,怎好在哥哥这里长久打扰。”
燕明杰说:“我想咱们是否可以这么办:明天咱俩就到城外就近处找个客店住,日间城里城外的行行医,拣着大哥方便的时候来家里盘桓聚谈,再给嫂子看看病,这样不就可以两全其美了吗?”
金自重说:“自家兄弟,这样就见外了。”
燕明凯说:“明杰所说很好,这并非见外。大哥您想:您是在衙门里走动的人,家又住在这近城中心,耳目繁杂;我们俩个年轻汉子这么出出进进的,倘或衙门里出些个什么闲乱杂事的,你我保不住的就背黑锅;况且我们出外行医卖药的也是住在客店里比住在您家里行动方便些。”
金自重说:“这倒有这么个理儿;只是咱们世交兄弟,又一见如故,不能住在家里,我心里不安。”
燕明杰道:“我们常来聚聚,不是照样亲近吗?”
金自重说:“这个先有到这里,明天咱们再说。现在我来回答明杰前面的话;关于县里目前拘押那么多无辜百姓的事,许多有人心的人都很不平,只是无能为力。大哥虽不敢自诩有良心,可也是穷苦堆里的一个,怎能不想到那些穷苦人的身家景况呢?因此,我暗地里也曾思量过解救的办法,也只是思量而已,却不能身体力行。其原因一是:自身不过一个极低微的文笔小吏,又无拳无勇。其二是:又有家宅之累,不能脱身。这在道义上说就近于卑怯;可是古人有‘鲍叔不以管仲之先退为怯’,二位兄弟想是也能原谅哥哥这点的吧!”
燕明凯兄弟连说:“大哥境况正是这样。在现今的人心里您能这么想事这就很难得了。”
金自重说:“明杰向我提出的是有什么解救办法?办法我是琢磨过,至于能否灵验这就难说了!”
燕明杰急切的道:“大哥快说出来给咱听听。”
金自重略一思忖说:“这次以闹事之罪捕来拘押的大约三百多人,数目确实很大,要解救这么多人就得有个很大的力量才成,靠单枪匹马的怎能救拔得这么个‘大根箩卜’呢?因此,我想:要文救,就是用金钱卖动,从府到县恐怕不需一万也得七、八千两银子,这么大个数目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出的,所以不好办。要武救,就得有大队人马,总然不闹个地覆天翻,也要震慑得府县各官失魂丧胆,方能奏效;这大队人马又哪里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