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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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打听得县衙门就在大十字街的西北角,便穿街过巷的绕向那里去。来到县衙门前,先在对面一家鲜货店里转了转,假做看货的样子,不时斜瞄着衙门口。伙计来同他兜搭生意,他也不多言语,只管皮笑肉不笑的摇头,让人家不知何意而讪讪的走开去。他从这里走出时,在门口处略停了停脚,乘此正面观瞧一番,只见:座北向南一座大大的青砖瓦房联成的院落。临街门房五间,正中间开成门洞,朱红门廊,彩画檐角;两扇铁皮包镶的黑漆大门,有规则的铆着无数大泡钉。两扇门各自的中间都镶就一个黄铜质的兽头吞口,吞口中衔着个锃光发亮的大铜环。门大开着。两个持枪兵丁侍立左右。门外又左右分立着一对大大的汉白玉的石狮子之外,各厢又一溜的竖立着几块上马石。这些都显示出一派威严,人到这儿,不自觉的就有几分矮,连喘气儿也短了。通过门洞,但见正厅轩敞,条石高阶上廊柱柒红,雕花的格扇门上方,悬着一方漆金大匾,匾上是:“盖牟正堂”四个大字。所有窗子都是“鱼肠”、“方胜”、“万字”、“蝙蝠和四季花卉”等精工刻就的花窗棂,在洁白的蔴纸衬托下,越发显得图案分明。两侧厢房但见人来人往,出出进进,但因是侧面,所以不大看的分明。从外面测度,正庭之外,当还有跨院和后庭,从街上看就很难明瞭了。
这会儿,时间正是辰牌时分,是衙门口儿公务忙碌的时候,所以坐轿的、骑马的、步行的、纷至沓来,出出进进。这些人里,有穿补服,冠顶带的;有穿马褂的;有穿号衣挎枪刀的;也有便衣便帽躬身垂首、低眉顺眼的。论职份:有官长、有吏员、有师爷、有幕僚、有衙役、有马弁、再就是厨子和仆役了。总之,五花八门、三六九等各等都有了。这些人,进出门之际,形景也是各式各样的;相互间或颔首寒諠;或抱拳打拱;或躬身施礼;或不理不睬,径直过去的。这只说的进出衙门口的人。至于路上行人,则是另一番情景儿了:他们都好象避瘟役一般,远远的绕开着走过这里,并且连头也不侧一侧,象似谁要看一眼,那门里的瘟役就会顺着眼光传过来,会使你不得舒服样的。
陈尔全看到这儿,才觉着自己也不当这么呆瞧太久了,于是迈步又在左近串了几家店铺,坐了一会茶馆,心想会不会在这里碰上个衙门里的人,能够搭上勾子,通开这个衙门口?喝了两盏茶,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傍晌总是不得机遇。出了茶馆又走进一家叫做“宴海楼”的大饭馆。他一是要在这里吃午饭;二是看看能不能在午饭中碰上个衙门里的人;他们到晌午也会有人来馆子里吃饭的呀!
进得门来,四下瞧瞧,但见室面宽旷,桌头不少,到处散乱的坐着些食客。有的在忙吃忙喝,有的吵杂着等候上饭菜。但在这些人里看不出有公服穿戴的。靠里角有一道楼梯,是通往楼上的。楼上情形如何下面看不到,但听声音很肃静。
陈尔全就在楼下冲门的一个空位置坐了下来,叫了份简单饭菜吃着,以便从这儿观察进出的人。他所料果然不差,在吃到半途中,忽然竹簾掀处,从外面嬉笑叫闹着进来几个人。为首两个一高一矮,都在四五十岁。高的,青黄脸、一部山羊胡子,头上歪戴一顶瓦楞方巾,身上丝绸兰袍半敞半扣。撇着嘴,斜着眼,一摇三摆的边走边说着什么。整个儿是一付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那个矮些的虽也是一付公差装束,但因个子稍低,在神情上似乎露出些巴结的神色,因为他总是歪着头拿眼睛去瞟住那高个子的嘴,像似怕人家嘴里吐出的话会掉丢了似的。他俩后面紧跟的三个人,有一个长着一张浮肿、惨白的脸,细眉细眼都一顺水的向下弯垂着、就连鼻翼,嘴角儿也一律的顺水溜儿下坠着。其余两人,一个獐头鼠目,一个贼眉蛇眼;他们三个都拖着根猫尾巴小辨儿,肩披茧丝绸长褂,两手扠腰,螃蟹样的横着膀子挨进门来。但同时也都在紧追不捨的帮着前面那个矮的向那高的凑趣儿。这班人的形景儿,整个说来就是人们在大城、小镇,繁盛街坊到处可见的那等“二爷”式的人物。他们靠的是帮闲、凑趣、溜须、拍马、捧臭脚这些本领紧紧吃住当地那些阴沉脸、煤洞心,“老爷”式的人物。借着这点威风,便可以横行乡里、逞强一方,欺压良善,鱼肉百姓。“老爷”若是虎,他们就是伥,“老爷”若是阎罗,他们便是小鬼。他们因为有所仗持,所以无所恐惧;于是便在这个“虎”威所及的范围之内到处横行无忌。世俗间,通常是最怕掌握生杀予夺权力的人物,所以称之谓“老爷”;对“老爷”的爪牙,论资排辈便是“二爷”。“老爷”之心机深沉、暗如煤洞、虽卖狗肉、却挂羊头,要掩掩丑。“二爷”心浅,一分威风恐人不知,才横长鼻子竖长眼,故显豪横。
二
这一伙“二爷”跨进门,其它进出门的人都纷纷退避一边给让路。陈尔全自己就曾干过这角色,对这种情形十分熟悉,所以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是衙门里的;是这里的常客、也是贵客。他们一进门,小跑堂的就笑面打躬的迎上来叫:“汪老爷、金老爷到啦!还有这三位老爷!请楼上坐,楼上坐啊……!”他拖长声高喊着,一面做出似要搀扶的姿式,但只是姿式;并不真的去搀扶。那几人一路往楼梯迈脚,其中那高个儿,笑骂道:“把你个王八羔子養的,天天来,你还大呼小叫的,扯这个哨!还不快给我们叫菜去!老爷们还用你背上楼怎么的,还直跟屁股走!去去!还按前天的样子,来几个菜,还有酒。”
陈尔全见这几个人进来,便放慢了咀嚼,留神察看着情形。堂倌叫的汪老爷、金老爷,他也不知叫的是哪个,即使他知哪个姓什么,这么个派头,这么好几个人,也是没法子冒然接近的。现在又匆匆上楼去了,就只好失望的继续吃自己的饭。可是,他还是不死心,便慢慢吃着,暗暗琢磨着想道眼。这时只听楼上的几个人还在打着哈哈说笑呢。因只隔一层楼板,他们又是毫无顾忌的大声说笑着,打趣谈女人,楼下就听的真切。陈尔全出于有心,更因他们是在谈女人,就逗起他的兴趣,便分外留神的听着。眨眼工夫,小堂倌已将酒菜送上楼去。就听到楼上一阵杯盘碗筷响过之后,几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继续打诨笑闹着吃喝起来。一个娘娘腔说:“汪老兄先前常夸奖俄国娘们儿又白又嫩又胖乎;总说俺中国女人黄瘦,赶不上人家白种女人。这回你看日本娘们儿怎么样,人家也是黄种人——眼珠儿、头发都是黑的,和俺们中国人一样。你说日本娘们儿和俄国娘们儿比,哪个中看?”
“这还用说,还是日本娘们儿呗!人家那叫‘娇俏玲珑’。你知道吗?”一个摔破瓢似的声音说。”俄国娘们和人家比,简直像母牛似的了。你看她牛毛头发;山羊眼睛;看着都怪吓人的。”
“可先前为什么你总叨唸俄国娘们如何如何的讨人喜欢?”这是个塞鼻子的声音。
“唉!金老弟别总揭人短哪!那不是怕货比货吗?早先没见日本娘们儿的时候,只知道俺们自己的这些干葫芦女人比不上洋娘们儿。你看俺家那个黄脸婆,叫俺怎么看的了?那张脸黄还不算,又长得像条老黄瓜种。那回高兴了,我和她取个乐儿,我说:‘你这张脸我一宿到天亮也摸不到头。’你猜猜她怎么说?”破瓢卖弄关子的说。
“她怎么说的?”几个声音同时问。
“她说:‘你不好摸到哪儿在哪留个记号,下一晚上再接着往下摸。’”
“噗!”、“哄!”、“吭!吭!”这一下可热闹了!不但楼上笑呛了食,酒、饭、菜也从楼下的陈尔全的嘴里象点燃火药枪般的一齐喷射出来。接着就听楼上一阵连续的呛咳;还有的直叫肚子痛,说是他的肠子恐怕笑断了。
“哎!我说汪兄,让我说呀,别看你秀才出身,一肚子‘子曰’,要论机智,你还真得对如夫人退避三舍?不独你,就是俺在座的各位,又谁能有如此的机锋——不但避过自己脸长的短处,反尔怪你亲近无术,是你低能”。这是金老爷塞鼻子的声音。
“还机锋呢?”破瓢说:“从那以后,我还摸呀!她那胡搅蛮緾把我气也气死了。从此,不但她,所有的黄脸婆子我都懒的看,总觉着都和我那个老黄瓜种一样的可恶。所以那几年俄国娘们儿在这的时候,我常夸奖俄国娘们儿好。”破瓢苦涩的解释了自己的论据。
“那么,你为什么又说日本娘们儿比俄国娘们儿强了呢?”娘娘腔儿还在叮住不放!
“这个么!是因为前几天在火车站看见一个日本兵,在前线不知怎么弄得像小鬼似的:一脸大伤疤,头发、眉毛、胡子、耳朵全没了。那模样该怎么样你就想去吧!就是这样个丑鬼,却由一个二十来岁的十分娇俏的日本娘们儿搀扶着走下车来;不但搀扶着,还和他亲热的没法儿的——又给擦眼睛、又擦嘴,那个柔和劲就不用说了,这是我生平头一回见着的日本娘们儿。这一见,我就觉得不但俺们那黄脸瓢不行,就是俄国娘们儿也差远了,那干净劲儿、那俊俏劲儿、那温存劲儿谁也比不上。我怎么能不转过来称赞日本娘们儿呢?
“唉!我说汪老兄,那么春深堂的小翠喜儿也比不上日本娘们儿吗?”一个勒脖子猫的声音问。
“嘿、嘿!苗老弟你又来堵我的嘴了!你看见我昨晚又去了她那儿,就来问这话。你知道翠喜儿对我可是有情有义的。再说,日本娘们虽然温柔标致,可是,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呀!日本人那么凶,躲还怕躲不及,谁还敢去招惹他们的娘们儿呢!”
“这不就截啦!说来说去,还得我们自己那些糟糠之‘妻’来的便利、随手儿。他俄国的、日本的娘们干惹你心慌。去他妈的吧!”娘娘腔儿说:“我说汪兄,今晚儿领咱们一起去小翠那开个盘儿怎么样?我说了算,咱这几个只是开开心,坐一会就走,绝不悮你的好事。你也别担心谁会割你的靴腰子。咱们大伙说是不是?”
“对!对!就这么办!就这么的了!”乱哄哄的应和。”
“好!今晚上灯前在春深堂聚齐。我先一步去让翠喜儿予备茶点,恭候诸位大驾。”汪老爷的破瓢异常的响。
说话间楼梯乱响,几位已下的楼来,吵吵嚷嚷走了出去。
四出钻营门路寻(3)
三
陈尔全随后也算了帐,怅怅的出来。一面缓步在街上无目的走着,心里暗想:“撸Я苏獯蟀胩煲裁谎俺鍪裁从赏防矗庀掳胩旎垢迷趺窗欤克幻孀咦牛幻婊匚短寐ド系哪切┗啊!彼寄敝浜龆榛欢肫鸶詹怕ド霞父鋈怂档模阂ゴ荷钐每套拥幕巴贰K哉庑┦抢闲屑遥匀幻靼住按荷钐谩笔歉鍪裁此冢弧翱套印庇质窃趺椿厥拢淮湎捕呛蔚妊慕巧K哉饣岫氲剑约汉尾灰苍诮裢砣ツ抢镒咦撸热徽庑┭妹爬锏娜顺Hツ抢铮挡欢ㄔ谀嵌崤錾鲜裁椿觯痪褪桥霾簧鲜裁矗约豪匆换叵爻牵灿Ω霉还镁妹坏霉姆缌魃睿趁啤H松苡屑甘鄙伲拷袢找晃薰苁执男矶嗲患笆毙欣制癫惶馈5毕轮饕庖讯ǎ阋痪痘氐降昀铮欣吹昀锘锛平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