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过的夏天 by:晓渠-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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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的责任,无论如何,我不能看他在这里举目无亲孤身寡人。回到病房的时候他还没醒,我立刻赶回报社,跟主编简单汇报了一下,并主动请缨,希望负责整件事情的全程报道。
之后的两个星期,我推掉其他的采访工作,专心跟踪这个案子,每天奔波在公安局,二院和民政局之间。公安局那里已经有了头绪,几个吸毒的供认不诲,他们说小孩的继母也是吸毒的,三年前为了点粉,把孩子卖给他们的,当时孩子是十岁,叫方岩。吸毒的人在毒瘾上来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是几乎丧失理智,极度狂乱残忍的。这个圈子里大概有十几个人折磨过这孩子,却没人承认鸡奸过他。我对那些丧心病狂的歹徒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只希望将他们绳之于法,加以重裁。根据公安局那里提供的线索,利用记者的身份终于在民政局的档案里找到方岩的资料,他的亲生母亲多年前就出国,父亲带着他续娶,不到两年就死于车祸。公公外婆都在海外,根本联系不到,唯一的亲人,孩子的奶奶,也在前年去世了。也就是说,这个叫方岩的孩子,在这世界上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忽然想起他睁开眼睛,注视着我的目光里,那浓重的不属于同龄人的,恐慌和绝望。天地之间若真有神明,又怎会舍得把这样一个孩子扔在狼群之间,任其嘶咬?每想到此,我的心都如同经历撕扯,疼痛难当。
好在消息见报以后,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反响,很多好心人自发捐款,支付方岩的医疗费,也有人送来生活的必需品,书本,礼物。而这其中最积极的,要属我母亲了。
那年她刚退休,于是从家乡赶到D市照顾我的生活。她退休前在街道工作,天生就是个热心肠,知道方岩的遭遇以后,几乎每天都呆在医院自愿照顾他。她厨艺特别好,每天晚上都在厨房里研究给方岩煮些什么好吃的,又能补身体,又不太油腻。方岩虽然跟别人仍不怎么说话,跟我妈却很亲,我想任何一个孩子,对母爱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吧?我看着他跟我妈说话儿时候微笑的眼睛,竟不止一次地迷惑着,这个孩子,本来可以象所有其他的小孩一样,在父母面前撒娇任性,而他被关在个黑暗的小屋子里被暴徒蹂躏三年之久,那一千个日日夜夜,是什么让他有意志活下来,是什么让他还能这么灿烂地笑出来?
方岩事件是那年夏天最轰动的一条社会新闻,报社对我的表现也非常满意,按理说我的工作完成了,可心里却有种隐约的感觉,我对方岩的责任,才刚刚开始。果然不久,问题出来了。
方岩的身体一天天地恢复,虽然得到无数的帮助跟关怀,却没人提出领养,他还是一个孤儿。那段时间,我感到了母亲的思想斗争,终于一天晚上,她从医院回来决定跟我好好谈一谈:
“我想收养方岩。”她的直截了当总是让我佩服,“那孩子也怪可怜的,你说下周出院就得去孤儿院。他都十三了,哪有人能收养他啊?”
其实这个问题我在心里反复寻思很久了,可现实中的确是有困难。我们对他了解不多,他能否跟人和谐相处,在封闭三年之后是否能再次融入到正常的社会生活里去……还有,他被人鸡奸的事,因为没人承认,我也没有把那事情公开报道,毕竟那个年代人的接受能力有限,他还是个孩子,一旦公开,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要怎么面对外面陌生的世界,都不好说。于是,我隐瞒了,连我妈也没跟她说。可我自己心里却没底,我对同性恋了解不多,对恋童癖更知之甚少,那样的经历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心理阴影,会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的成长,都是未知数。谁也不想留个不定时的炸弹在身边,况且,方岩的身体虽然恢复了,却仍旧不是个健康的孩子,频繁地入院治疗,对任何一个家庭的财政都是个不小的挑战……基于这些考虑,我并没有鼓励母亲去收养方言。母亲是个义心肠特重的人,平时就爱管闲事,这跟她街道工作培养出来的习惯有关。这次在方岩身上更是倾心倾意:
“你们三个淘小子我都带大了,还差他一个?再说,方岩是个乖孩子,肯定比你们哥仨儿好带多了,至于医疗,咱也得动员动员医院。”
我以为她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真的找二院负责人谈去了,当然她拿我当谈判条件,我事前并不知情。反正最后,医院同意了方岩成年前的医疗需要,二院会负责。当然母亲说,这么慷慨解囊的行为,是要在报纸上表扬表扬的。
一九九一年秋,母亲正式收养方岩。他出院以后,就跟母亲和我,住在我解放路的两室一厅的单身宿舍。上户口的时候,母亲问他:
“你愿意要个新名字么?”
她是想,任何人在这种经历以后,都想和恶梦一样的旧生活彻底撇清关系吧!那不如就从一个崭新的身份重新开始!果然方岩一口答应。母亲几乎不加思索地说:
“跟我家的姓,姓杜,就叫晓风吧!”
晓风本来是我最小的弟弟,五岁的时候生病不治。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是永远活在她心里的吧?所以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终于把失去的晓风找回来了。
“我叫杜长夏,从今天开始,就是你哥哥。”我摸着他新长出来的柔软的黑发说。他忽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确定地问:
“能不能再说一次?我叫什么?”
“你叫杜晓风。”
“杜晓风?杜晓风。”
2
晓风住过来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上学。他今年十三了,秋天开学正好上初一,可他的文化水平却停留在小学三年级,这让我和我妈着实苦恼了一阵。他长得比同龄小孩瘦小很多,可让他跟四年级的小孩子坐在一起,又怕班上的同学取消欺负他。并且他在与人相处上仍然存在问题,除了我妈,他连我都害怕。虽然他不承认,可每次跟他说话,我总觉得他一付手足无措的模样,眼睛必定要寻找我妈的身影。
“要不找个心理医生吧!”一天晚上我一边帮我妈摆桌子,一边跟她商量,“先把心理的病治好再上学。”
“什么病?”我妈最不爱听别人说晓风有病的事情,“晓风好好的,看什么心理医生?”
“他连我都害怕,上学怎么办?”
“你成天凶巴巴的,连一点知识分子的儒雅都没有,还怪孩子怕你?我看我们晓风没有问题,我们让他上初中,平时找老师帮忙补课,我看他是挺聪明的孩子,一定能跟上!”
“能行么?他连三年级都没念完……”
“我说行就行!”我妈是个急性子,还特别爱自作主张,把我们兄弟三个压的死死的,“咦?我让你叫晓风吃饭,你叫哪儿去了?人呢?”
“我叫了!他都答应了。”
“那就再叫一遍!”我妈横了我一眼,转身去厨房里盛饭盛菜。
我有些懊恼,筷子扔在桌子上,走到卧室前,门是关着的,我敲了敲门:
“晓风,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儿,露出他怯生生的眼睛。
“我刚才叫你,你不是听见了么?”
他窄小的肩膀从门缝里挤出来,低低回答,声音小的跟小猫似的:
“我看你跟阿姨在说话,就……”
话没说完,到最后就干脆没声儿了。
“一家人很随便的,不用忌讳那么多,来,吃饭吧!”
他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坐在桌子边,小心地往嘴里扒饭。我妈眼刀飞过来,凶狠地无声地质问:
“你怎么又把他吓成这样?”
我耸耸肩,表示无辜。
那年九月,晓风进入附近的四中上学,我妈还托人找关系,送到班主任是教英语的三班。那个年代,家长把英语看得很重,似乎外语学好了,将来就能成才。我们也他报了课后的补习班,还请了外语学院的学生做家教,我平时有时间,也帮他补文科。可他的语文很好,在我的监督下,字练得也很漂亮。晓风非常用功,对我们的安排言听计从,并带着取悦的态度,学习上刻苦得让人心疼。可我看得出他学得非常吃力,尤其是数学,他连方程式乘方的什么都不懂,不管我怎么解释,他都一头雾水,有时候大眼睛里水汪汪地一片,竟索性哭了。我知道他在医院的时候疼成那样,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却这么无助地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脸,我连忙伸手给他揩着,心里想着安慰,嘴上说出来就成了: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掉眼泪太丢人……”
还没说完,就给我妈一巴掌扇上后脑勺:
“哭犯法么?你这哥是怎么当的,把人欺负哭了,还敢出言威胁!”
“我没……”
“没什么?”我妈眼睛一瞪,“滚一边儿去!”
说着坐在晓风的身边,语气顿时柔软下来,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别着急呀,得慢慢来,数学难么,你哥初中的时候数学老是不及格,不也考上大学了?没事儿,赶明儿再给你找个数学老师补一补。”
“不用,”晓风的眼泪还挂在腮边没干,“我自己多看书多琢磨就好。”
他知道我家的生活一般,D市生活消费挺高的,我那点工资加上我妈的劳保,也刚够支出。他落下的课特别多,补课费是笔不小的费用,我想这些都给他无形中增添了很多压力。
人生中每个阶段,都只能经历一次,错过了,也很难弥补。晓风被囚禁的三年时光,不管我们多么努力,再怎么想办法,也终究是块追不回的遗憾的空白。他学习成绩始终一般,身体却一直不好,时常跑医院,这也很大程度上耽误了学业,简直就是恶性循环。他跟其他同学的关系也一般,也没交到什么好朋友,勉强到了初三,中考的压力就是最后一根稻草,晓风忽然病倒了,这一次来势汹汹,竟导致他在课堂上昏倒。在医院躺的一个多月,正是中考前复习最紧张的一段,这样一来,他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我妈对晓风的期望是很高的,那段时间,她也挺失落,她又怕晓风上火,在他面前还是一副笑脸盈盈。可落榜对晓风的打击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他好象完全蒙了,之前还有学业一直催着他前进,再苦再难,都有个目标在鞭策,如今一来,他突然迷失了,不知如何走下去,更糟糕的是,他之前那么辛苦地取悦我们,所有努力都赴之流水,晓风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那么害怕我们放弃他,反复地央求我们:
“让我再复读一年吧!明年我一定能考上,一定能!”
我妈把他抱在怀里,手在他后背轻柔抚摸着,轻声低语:
“不是一定非得上高中,很多中专也不错,让你哥去帮忙联系一下,别慌,没什么的,真的,你相信阿姨,咱不害怕,没事儿,没事儿。”
我看见他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渐渐地在母亲的怀里平静下来。
后来我妈跟我提让晓风上中专的事情,我没同意。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让他把身体和心境调整好,不能再做匆忙的决定。想来我妈也是觉得三年前让他立刻入学不是个好主意,这次也没反驳。于是,晓风没有继续升学,其实他一生中接受的教育也就到初中为止,这导致他对大学一直是既向往,又畏惧。
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晓风挺喜欢音乐,并且会拨拨吉它。我问他什么时候学的,他却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