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第5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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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自然之作相比,人类的任何艺术,都显得如此苍白和渺小。
逸晨先生说:“和艺术家常常变幻不定的性情一样,这条河流也是喜怒无常的。你全然无法预料它何时会有心情泼墨,将会持续多久,会画出何等的杰作。”
他说:“作为一个画家,我很喜欢像这样,在高岗之上,看着这个星球上的河流如何在大地上挥洒作画,这就是我生命中最闪光的时刻之一。”
他说:“帝王将相,那些能征服世界的人,未必有这个福分,像我们这样,闲坐云间,看河流如何刻画这个星球的表面。”
他说:“看着眼前大自然的画卷,就会深深受教,彻底明白,人类的整个艺术,也不过就是大自然在我们心灵结构里的一个投影罢了。与大自然的尽善尽美相比,我们任何的个人成就,都根本没有什么好执著、好骄傲的。它全都是轻若鸿毛,渺若云烟的。”
逸晨先生说:“天下本有如此壮美的画卷可以欣赏,我们又何必要那么麻烦,去做什么个人专集,并为此沾沾自喜呢。”
逸晨先生说:“搞艺术的人,最怕的,就是自高自大,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他说:“在国际摄影大赛上获得金奖,当然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很多玩摄影的同行都会为此欢欣鼓舞、激动万分。但是,那并不是最高的价值所在。对我来说,看到一片开阔的绿色苔原像这样穿过高耸的山脉,在阳光下空旷而宁静的展现,这才是生命中最高的价值所在。”
我被逸晨先生的话深深地打动了。
一个人要多么自我膨胀,才会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这样伟大的自然事物之上呢?
逸晨先生对我说:“心心,虽然我们是来此度假的,但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大自然不是我们度假的地方。大自然是我们从诞生以来的恒久家园。”
(三)
那天,逸晨先生对我说:“昨天,我对你叹息,说你犹有这个在。你知道,这话里的这个,是指的什么吗?”
我的脸红了,我惭愧地说:“是说,我犹有虚荣心在吧,想要获得大众的赞语,想要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想要证明自己有艺术上的成就。”
逸晨先生点头。
他说:“对于普通的合作者,这些话我不会对他说。但是,你一直都是很有灵性和悟性的,你对于名利上面的用心,一直都很淡薄,没有志在必得之心。所以,我会对你说这些话。”
我说:“我明白。谢谢你的一再提醒。其实,我的内在,名利之心并非根除,只是习气可能略微淡薄一点点而已。内心深处,我可能还是经不起外界的诱惑的。”
逸晨先生说:“作为一个签约的写作者,我们会有很大的压力要去攀登那个排行榜。周围的人也会不断地建议,你要去出个人的专集,不要浪费艺术上的创作成果。但是,我们要经得起这种诱惑。”
逸晨先生说:“你注意到这里的人家怎么来处理飞舞的苍蝇的吗?”
我说:“我看到了。他们喜欢用粘蝇板。在涂了胶水的纸板上,粘上苍蝇喜欢吃的东西,涂抹上蜂蜜或者糖水,不久后就会有四面八方的苍蝇闻到食物的味道飞过来,降落到纸板上,而被胶水粘住脚或者翅膀,无法再离开,最后死在纸板上。”
我想起在营地厨房见过的粘蝇纸板,上面通常黑压压地粘了上百只苍蝇的尸体。每次去夹起那个玩意儿扔到垃圾桶去的时候,我心里都觉得有点发毛,觉得这样的方式也未免是太残忍了。
苍蝇虽然很讨厌,但是,它们也不过是为生计所迫,出来觅食而已,它们并不知道自己携带着很多对人类健康有害的病菌,更并没有故意祸害人类之心,可人类就用这样决绝的手段来屠戮它们。
逸晨先生说:“排行榜、签售会、著名作家的头衔、各种文学奖摄影奖艺术大奖、个人的文集影集画册,这些,全都是针对我们的粘蝇板。”
逸晨先生说:“只要我们还心动,还会去追求那些东西,还会被那些东西的获得所吸引,还会沾沾自喜,我们就会像那些苍蝇一样,被粘在这些东西之上,从此无法再展翅飞翔,也不能再去更远的地方。”
他说:“我们就会变得像粘蝇板上的苍蝇那样可怜和无助。”
我深深地点头。我说:“的确是这样。我对虚荣心的祸害,认识得还不够清楚透彻。”
逸晨先生说:“这些闪闪发光、众人孜孜以求的东西,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要更警惕,随时随地从心里推开它们,就像一条毒蛇落到怀里那样,立刻断然地甩开它。”
他看着我,说:“不然,我们一定会被这条毒蛇咬到。”
他说:“我们可以从各种委员会那里接过奖杯证书,也可以出版自己的各种作品,但是,这都是为了开蒙众智的不得已权变之举而已。名利之想,断不可让它入心入骨,也不可以认为,那些作品就是我的。”
逸晨先生指点着眼前的江山,对我说:“任何时候不要忘记从大自然学习人生之道。大自然创作了如此精美的作品,但它可有过倨傲之心,可曾有片刻认为,这是它的杰作吗?”
我说:“大自然的杰作,全都是无心之作。”
我说:“唯有无心,才能如此壮丽,如此完美。”
逸晨说:“是的。作而不作。”
第九百七十五章 自然之作(2)
(一)
和逸晨先生到山丘上俯瞰河湾回来,快走到镇上的时候,我们意外地遇见了小镇的镇长。
镇长先生今年38岁,身材高大而壮实,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
他是本地人,祖祖辈辈都居住在冬湖地区,以耕种和渔猎为生。他年轻时去过首都读书,毕业后并没有留在大城市高就,而是自愿回到了镇上,做了一个普通的基层公务员。
因为工作勤勉,和当地人关系很好,他很快被提拔为镇上的镇长。
后来,任命制变更为了选举制。他因为深得人望,在每次选举中也都毫无疑义地高票当选。
在当地人的心目中,他就是冬湖镇理所当然的镇长。他们都设想不出还能有其他人比现任镇长更合适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一个地方官吏,能够做到这样完全和整个地方水乳交融,深入民心,真是非常的不容易,可以说,是一种杰出的成就。
虽然和镇长打交道不多,但我们都很尊敬他。
远远地看着我们从前面走过来,镇长就春风满面地和我们大声地打招呼。他爽朗的声音,就像是秋日的阳光一样明亮而温暖,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镇长说:“那不是梁先生和薇拉小姐吗?”
他说:“喔,真是幸会啊,这么早就出去写生了吗?”
逸晨先生说:“是啊。中国有句古话,叫做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镇长先生您不也是起得很早,意境开始工作了吗?”
镇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早起觅食的鸟儿。你们寻觅的是无敌的美景作为精神的食粮,我则是寻觅镇上的各种芝麻琐事,作为锻炼自己的补品。”
镇长和逸晨先生握手,又低头亲吻了我的手背。
他说:“听说你们不久后就要结束度假离开这里了。作为一镇之长,我都还没有好好款待过你们,感谢你们对小镇的喜爱呢。希望你们以后,还多多帮我们宣传小镇啊,让更多的人知道小镇,来这里度假。”
他说:“怎么样,我们坐下来小喝一杯吧,我来请客。”
面对如此盛情,我们实在也是无法拒绝,于是,就跟着镇长一起,到了镇上的酒吧,镇长给逸晨先生点了一杯马丁尼,给我点了一杯苏打柠檬果泡水,我们三个人坐在酒吧门口的一张小桌旁,边喝边聊。
不断地有镇民路过,和我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镇长说:“游客们来来往往,但一直住在这里的,还是这些人。游客们是涅尔河的河水,而我们,则是涅尔河的河床。”
镇长喝了一口他杯中的伏特加,感慨地说:“我们这些人,根系都深埋在这片土地上,就算长成了参天大树,还是离不开这片故土的啊。”
(二)
镇长问我们早上去了哪里观景。
逸晨先生说,我们去了河湾那边的山丘上。
镇长马上连连点头,说那里的确是一个非常好的观景地点。
他说:“我小时候也经常一个人去那里玩,静静地躺在山丘上。不过,我可不是去观景,我是去听大自然的音乐会。听风声伴奏之下,涅尔河的歌唱。”
镇长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在点餐的酒水单上写下俄文的“河流之歌”这几个单词。
他指点着这些单词说:“河流之歌,就是河水在山岩、树根和急流上演奏出的旋律。你们都是从事文学艺术工作的人,一定都非常了解,每一条河流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歌唱家。在它的一生中,每条河流都昼夜不停地咏叹着属于自己的歌曲。这种河流之歌会延续很久,直到被我们人类的不和谐行为中止和破坏。幸运的是,涅尔河迄今为止还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悠扬地歌唱着,它的音乐会还没有被我们的粗野和莽撞所完全打断。”
镇长先生说:“来这里的很多游客,匆匆而过,走马观花,他们爬上那座山丘,只是想要拍几张照片回去,向朋友们炫耀,证明自己是有钱有闲的阶级,能够来这种地方度假,如此而已。他们是听不到涅尔河的歌唱的。”
他说:“小时候,我爷爷就和我说过,你需要在此久居,谙熟山川河流的言语,才能听到那乐曲中的几个音符。”
逸晨先生频频点头,很认同镇长先生的说法。
他说:“你爷爷真是一个有智慧的老人。镇长先生,您也是,有着清澈通透的心。”
镇长先生说:“你们一定听到了涅尔河的歌声。那是一种声势浩大又富有节奏的和声。它的乐谱刻在山间,音符藏在动植物的生死轮回中,它的韵律短则持续顷刻,长则绵延世纪之久。”
他说:“以前我在大城市读书的时候,一直很想要灌录一张唱片,让更多忙忙碌碌、烦恼不已的城里人,听到我们国土上这些河流宏大的吟唱。”
我忍不住问:“后来,您做到了没有呢?”
镇长先生大笑道:“没有。后来,我慢慢地明白了,对于心灵上满是尘土的那些人来说,他们对于这种音乐,永远是充耳不闻的。就算灌录了唱片,也不能唤醒他们对大自然的倾听。他们永远只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噪音。”
他压低声音,小声地对我说:“你看我们身边的这些大清早起来就大杯喝酒的人。真不知谁能来唤醒他们内在的那个敏锐的灵魂。”
作为一个基层的小官吏,能有这样诗人的领悟和诗人的心灵,真是让我们深深的敬佩。
镇长真是一个既有行政能力,又有内心教养的了不起的人,怪不得他在小镇如此的深得人心。
和他在一起聊天,真是非常的愉快,而且受益匪浅。
这位镇长后来在网络上变得非常的有名,无数的游客在自己的社交工具上发了他年富力强、高大威猛的照片,并且记录了他和游客们侃侃而谈的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