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第5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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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太平》是深情的挽歌。
它远远不仅是我们爱情的挽歌,也是那个森林广覆、四季分明、仁义存在、肺腑犹温的年代的挽歌。
我不觉得我们是处在一个历史进步的过程当中。
物质生活的富足,并不等于灵魂的丰饶。
虽然我们的生活条件比之前的时代,要便利舒服了很多,但这种便利舒服却是有沉重代价的。
代价之一就是:我们的灵魂日渐枯萎,变得越来越空洞和苍白,脆弱而冷漠。
我们正在变成万物的敌人。
也被困于与万物为敌的深切孤单。
第九百五十七章 渔猎季节
(一)
镇子上的游客越来越多了。到处都可以看到背包客和手拿饮料杯、彼此相拥携手的情侣。
但,来得最多的,还是喜爱钓鱼与打猎等所谓户外运动的游客。
有一次,我和逸晨先生在散步时,遇到几个北美游客和他们的孩子在一条刚刚融冰的溪水里钓鳟鱼。
鱼饵撒下去之后不一会儿,就有缺乏经验的野鱼凶猛地吞钩,它们在溪水的冰层下忍饥挨饿地过了一个冬天,实在是无法抵挡美味食物的诱惑。
然后,吞了钩的鱼儿在水里扑腾挣扎起来,它们奋力地挥动着鱼鳍,用尾巴打水,想要从扯住它们的鱼线上挣脱,水花四溅地开始了与钓鱼者的生死搏斗。
最后,当然,毕竟是钓鱼者人多势众,上钩的鱼儿纷纷都被拖上岸来,扔进了大鱼篓。
听着鱼篓里绝望的临死挣扎声,我觉得不忍心再看下去。
我扭过头,赶快离开了那条溪流。
我想起了以前的篝火之夜。你在篝火边对我说,你不喜欢钓鱼这种户外运动。
我又想着那些鱼儿的命运。
当地人说,溪水中的鳟鱼一般都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聚居的,从现在开始,想来很多的家族都要经历骨肉分离的死别之痛了。父母兄弟彼此相顾,爱莫能助,那是怎样的惨痛。
我们自己痛苦于这样的命运,写了不计其数的文学作品咏叹哀悼,在电影院和电视机前流下无数共鸣的眼泪,但我们却毫不在意地随便将它施加于别的生灵。我们甚至以这样的残忍为乐趣。
今天即将命丧黄泉的那些鱼儿,它们很快会变成餐桌上冒着的鱼汤,里面加了奶粉和香料,看上去白白的,炖鱼汤的香气会从很多窗口飘出来,共同构成旅游旺季小镇的独特风情。
我们默默地沿着溪流向冬湖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逸晨先生说:“其实,人和鱼也没有不同。看到一点点蝇头小利,就吞下致命的钓饵,把自己送上受苦的末日。那些钓鱼的人不也是如此吗?为了一条鱼的小小利益,就放纵自己对其他生命如此作恶。”
(二)
比钓鱼客更让人心烦意乱的,是那些打猎的人。
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只巨大的熊或者一群饥饿的野狼。他们的枪法也没有好到可以准确命中一只狂奔中的兔子或者小鹿。他们最中意的猎物,是无所不在,数量众多,经常发出鸣叫,目标明显,也不能对人构成任何安全威胁的鸟儿。
不仅各种山雀和松鸡遭到屠戮,甚至就连冬湖上悠闲浮游的野鸭也无法幸免。
白天我们在屋子里写东西的时候,经常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猎枪声。
黄昏的时候,也经常看到兴高采烈的打鸟人扛着猎枪,手里提着一串串死去的小鸟,从森林里踌躇满志地归来。
有时候,我去邻居大婶家借个平底锅什么的,还会看到她家借住的游客,蹲在铁皮炉旁,就着一锅滚烫的热水,在拔着死去的野鸭的羽毛。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尸体的味道和羽毛积垢的味道。我看着那一地狼藉的血腥场面,总是飞快地回头就跑了,东西也不借了。
他们吃鸭子是非常浪费的,头砍下来扔掉,内脏那么脏肯定也是弃置一旁的,就只割下来鸭子的胸脯肉、腿肉和翅膀。
我经常在附近的垃圾筒里看到各种鸟类的断头断肢和肝肠内脏。
我深深觉得,他们连远古时代狩猎人的那种“自然伦理”也都不具备了。最古老的狩猎伦理就是:不浪费任何一块好肉。任何一次狩猎,都只是被迫为了饥饿而行的,对每一个猎物的全身,都要物尽其用,而且对被杀死的动物,原始人都要进行各种祈祷,表达不得已的内疚和感恩。他们把那些被猎杀的动物画成山洞里的壁画,希望以这种方式,能令它们的生命得到延续。
(三)
时不时划破宁静的枪声,让我和逸晨先生都觉得心里很难受。
于是,就算是大白天,我们也无法在书桌边安坐下去。
我们经常逃出镇子,远远地来到冬湖边绿海般的白桦林里,背靠背坐着。
有时候,中午也不愿意回去吃饭,不想闻到镇子上到处飘荡的野生动物烹煮的味道。
我们就随便带点大列巴和腌黄瓜出来,权当午餐。
我们一起仰面躺在开满白色无名小花的草地上,仰望着头顶密密层层的树冠。
逸晨先生说:“身为鸟兽,命运真是很可怜啊。想要活过每个狩猎季节,要经历太多的凶险和惊吓。”
我说:“是啊!身为人类,不饥不饿,却这么喜欢残忍虐杀的行为,也很可怜。”
(四)
令人安慰的是,大开杀戒,毫无节制的,往往都是外地来的旅游者。
当地人并不像各国游客那么喜欢伤害本地动物。
他们还依然朴素地保留着对大自然由衷敬畏。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当地的村妇,带着她金发的小男孩到湖边来洗衣服。
那孩子撩起小衫,想往湖水里撒尿。
这时,母亲就急忙阻止孩子,对男孩说:“喔,谢廖沙!你要干什么?!别作孽啦,你怎么能往母亲的眼睛里撒尿……”
她对孩子说,大地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而冬湖这汪清澈的湖泊,就是大地母亲的眼睛。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在闲聊的时候,对邻居大婶说了。
她热烈地相应着那位母亲的观点。
她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传下来的。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要是那女人日后眼睛疼的话,就是因为她的孩子往湖水里撒过尿的报应。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像珍惜母亲的眼珠那样地爱护大自然了?
我问邻居大婶:春天是鸟**配和繁殖的季节,我们中国古代很早的时候,就有禁止春季狩猎的传统,有不猎杀怀孕雌性动物的规则。这里的春天,到处遍布着狩猎者,野生动物资源不会很快就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吗?
大婶说:道理上肯定是这样的。但是,如果我们这里禁猎的话,这些人就不会来小镇了,就会去其他没有禁猎的地方,小镇上的人也就不再有这些游客带来的丰厚收入了。至于,万一有一天,他们把当地的动物都杀得绝迹了怎么办,大家也有这样的担心,但都没有认真考虑过。
她说,这里的野生动物那么多,想来一时也杀不尽吧。就算出现那样的情况,也该是我们这些中年人死了以后的事情了。
她说,过好现在的日子,这个才是更重要的。
她对我说:“薇罗里卡,你们读书人,就是喜欢想得太多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 森林雨季
(一)
这样心情郁闷的日子,又过了几十天。
有一天,逸晨先生对我说,他儿子梁欣要休春假了。他要去附近的大城市接他儿子过来住几天,让他体验一下森林里的生活。他儿子会从学校所在地搭乘飞机飞到附近的那个大城市,逸晨在那里等着和他见面,带他逛一下那个城市里的古迹和人文景点,休息几天,再把他用我们来时乘坐的公司越野车运载到我们营地来。
我很久没有见到过他的儿子了。我送别了逸晨先生,很热烈地期待着这位年轻小伙儿的到来。
我和梁欣年纪相仿,平时都以姐弟相称的。梁欣是个很腼腆的小伙子,到现在还没有找女朋友,和他父亲一样安静而内敛,也和他父亲一样温暖和有才华。他的摄影作品已经有相当的艺术水准了。
逸晨先生走后,冬湖镇连续10多天都在下着沥沥的春雨。
连绵不绝的春雨加上融冰,形成了涅尔河的第一次潮水。
春天的潮水淹没了周围的树林,包围了镇子。
交通暂时中断了。
这样也很好。那些狩猎的人无法离开镇子,只好待在各自的寓所,哪儿也不能去,最多只能到商店买买东西,到酒吧喝点小酒,听听乡村音乐,和身材饱满的姑娘们调**,再打几手小牌小赌怡情。虽然这样的声色犬马也是挺无聊的,但总比日日杀生害命,要无害得多了。
没有了每天此起彼伏的猎枪声,我也能够安心地守着茶炊袅袅上升的蒸气,安静地待在春潮荡漾的世界里享受回忆和写作的梦游。
早晨的时候,我经常听到一只雄松鸡在被洪水淹没的树林里发出持续的击鼓的声音。
它一定是站在一株空心原木顶上才能发出这样响亮的击鼓声。
我很高兴这场春雨和洪水挽救了它的性命。不然,它这样的喧哗,一定很快在猎人们的枪口下毙命。
我希望这场春雨下得更久一点,也深深希望这只雄松鸡和它的伴侣,利用这珍贵的生命时光,尽快给自己,也给森林,也给我们人类的子孙后代,留下一批可以孵化出小松鸡的松鸡蛋。
(二)
闲极无聊的游客们很快就有了新的消遣。
洪水从上游地区冲下来了许多木柴。镇上的居民纷纷成群结队地去湖边、河边和大的溪流边捞取这些木柴,作为燃烧的柴禾。
很多游客也饶有兴趣地参加了他们的劳动。
人们把这些木材拖上岸,收集起来,在各家的院子里垛成高高的一堆。
这些越堆越高的木材垛,不仅记录了冬湖镇人们的辛苦劳作,更是上游农场和伐木工们努力奋斗的史诗。
久在有暖气的房子里居住着,我们很容易便忘记了温暖来自何方。
我们会以为是工业化提供了这样舒服的生活,但却没有深想,又是什么支持了工业化的可能性。
我觉得这倒是一项很有益处的活动,有助于帮助人们恢复那种古老的记忆,记起,原是大自然为我们提供了生命存活所需要的一切。
没有大自然的爱与奉献,我们一秒钟也无法存活。
我打着伞,站在河边看着男人们兴致勃勃地用铁钩捞住浮木,齐心协力地往岸上拖着木材。
有个年轻的游客问:“小姐,您知道这木材是什么树种吗?”
我看着他,我在雨声中回答说:“我知道。它就是我们体外的肺。”
(三)
洪水越来越大了,甚至包围了我们度假营地的四周。
沈先生和随着春季到来人数越来越多的营地工作人员们忙碌开了。
沈先生指挥着他们在营地四周挖排水沟,又用石头和沙包筑起临时的防洪堤,阻挡着洪水进入营地区域。
沈先生不让我参加这种劳作。他说:“还有这么多男人在呢,哪里需要女人干这种活儿。”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