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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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顺将信将疑。他说:“结果你都知道了,咱们干嘛还要这么大黑天就爬起来进宫去呢?”
你正了正衣领。你说:“因为我答应了父亲,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到臣子的本分。”
吴顺说:“少主人要不要特别带点什么给小姐啊?”
你说:“不用。她在意的,不是这些。”是啊。我在意的,不是这些。你能回来,就是最无价的礼物。
“什么也不特别带给小姐吗?”吴顺看着你的表情,问。
你想了想,伸手拿过一张纸。你在上面画了一个图样,你把纸递给吴顺。你说:“去找找,有没有这样东西。要轻巧精致的,机关灵敏,容易扣动的。”
吴顺接过纸。上面画的,是一支双筒袖箭。“送这个吗?”
他不解地问。你点头。
你说:“在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她也许更需要这个,而不是香粉首饰。”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世界上,你总是想把平安送给我,想让危险远离我。我们就是这样,总是想心爱的人能够平安,能够避免一切危险。但,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冒险。只要活着,无论我们怎样努力,都是不可能逃脱危险的威胁的。
这就是后来那支黄铜袖箭的来历。
第三十一章 大殿奏对
你死后很多年,还常常有南汉投降过来的老臣们,和我说起他们在峒城武英殿初见你的那一天。你那天的入朝觐见,给许多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们经年难忘。
有一位老臣对我说,他乃文臣出身,不熟悉军务,不能判断你当天所陈述的那些军事观点是否正确,但他清楚地记得你应答时的神情气度。这位老臣说,重要的不是他在说些什么,而是他应答奏对时整个人的那种状态,那种果决自信,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稳定和冷静。你在整个应答的过程中,身心都非常安定,不管南汉新王刘言和周围的重臣们如何反应,你的心里,一丝波纹也没有。他说,你表现出的这种内心的寂静,有一种特别的威慑力。他说,你是一个心无畏惧,亦不放纵的人。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登基未久的南汉王刘言,也是最后一次。
刘言是老汉王的嫡子,但却是次子,从小身体病弱,如今虽然长成后壮实了许多,但看上去还是身形单薄、脸色略显苍白,声音中气不足,目光闪烁晦暗,且游移不定。坐在王座上,往往不能长时间挺直脊椎,而要斜歪着靠在扶手和椅背的软枕上。看着就如同水上的浮萍,飘浮不实,对比你稳如泰山的叩拜行礼,更显得气势上就逊色了一截。
“听说你是清流宗门下的大弟子,在清川从师修学多年,清流宗的名头,寡人自幼就有所耳闻,但是贵宗颇为神秘,诸多事情不为外人所知。但不知你在宗门所学的,都是些什么呢?”这是刘言接见你时,对你问的第一个问题。
“回汉王,臣自幼所学,唯有一事而已:理群雄割据之乱麻,解天下纷乱之困局。”你作礼对答道。
你一言既出,顿时激起了朝堂上一片轻微的嗡嗡声,所有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你的身上。
刘言也从靠着的座位上直起身来。他远远地打量着你。刘言在嗡嗡声浪中打量了你一会儿。他说:“说来听听。天下怎么个乱法,你又是怎么个解法?”
你从容道:“本朝人所共知,先王的未竟遗愿,便是平息各派纷争,还太平安定于天下。先王所苦者,是四面强敌环伺,实力未充,不能四面同时出击,而集中兵力对付任何一方,其他强敌都会趁火打劫,令本朝腹背受敌。其他各方的情形,也都完全一样,所以,各方都不敢轻举妄动,各自据险对峙,形成僵固难破之局。”
刘言说:“嗯。三言两语,说得颇有些道理。这天下乱麻,算你说得有三分切中肯綮。且听听你的解法?”
你对答如流地说:“先说南线,汉王如今心头最想荡平的,首当其冲,想必是北汉的小朝廷。但历年征战,双方互有胜负,始终没有能够平定其乱。本朝实力原本强于北汉的小朝廷,为何经年无法占据上风?因为本朝心有顾忌,不敢投入全部力量,放手一搏。为什么心有顾忌?因为北边的勿吉人正虎视眈眈,戎先、吐蕃、西贝各族骑墙观望。所以,汉王若要荡平北汉,必要先解决北方边患的后顾之忧。再说北线,本朝人口,远远多于勿吉人口,为何经年不能平定边患?问题不在绝对实力上,问题在战术上。我方在北线的作战,以据守坚固城池为主。敌军兵临城下,则迎敌阻挡深入。敌军败退,我方也甚少长途追击,深入敌境。以这样的战术来对抗,失之被动。虽然作战的频次非常高,但最好的战果,也就是让敌人退回草原去,重新积蓄实力发动下一次的进攻,无法沉重地打击到敌军,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消灭他们卷土重来的可能性。这样作战,就好比只烧掉了地面上的草茎,却留下了草根,来春草根发芽,又是一片荒草萋萋。”
“为何我军不能脱离城防,深入草原主动寻战打击敌军?原因也就是两个字:骑兵。我们没有一支强大的骑兵,不能适应草原作战的环境特点,数量巨大的步兵,没有骑兵的保护和协同,无法进入草原寻敌打击,空有数量的优势,却无法发挥出来。因此,北线要破局,关键在骑兵。”
你说:“以骑兵对骑兵,把战线从我们的边境城池推进到敌方的草原上去,去攻打他们的牧宿地,用我们源源不断的兵力优势,逼迫他们从进攻转入防守,重新夺回战事的主导权。”
“骑兵?”刘言环顾了一下左右,他说:“我们汉地有多少会骑马的人呢?而他们,可是从小都在马背上长大的。”
你说:“汉人的身体结构和胡人并没有多少不同,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汉人同样也能做到,所缺少的,只是训练而已。若能加以相同的训练,我们的骑战能力,也能提升到和他们相当的程度。”你说:“汉人生下来也并不会耕种,不会纺织,正如胡人生下来也同样不会骑马,所谓擅长,都是后天反复训练的结果。”
刘言说:“那么,本王若给你一些士兵,你能用多少时间把他们训练到和胡人的骑兵战力相当呢?”你说:“若能由微臣挑选精锐,至多一年后,便大可与胡人一决高下。”
刘言又问:“那么,设若让你来统领战事,你能用多长时间替寡人平定北胡边患呢?”
你想了想,回答道:“若汉王能将全国一半兵力授予臣统辖,臣可用四到五年时间,替汉王彻底平定北方边患。”
又是一片廷议哗然。有大臣忍不住出列质问你,就算是能将部分汉军的马上战力大幅度提升,也只能说是与北胡诸族旗鼓相当,你何以有必胜的把握,敢说这样的大话。
你回答道:以骑兵对骑兵在广袤的草原地区作战,决胜因素有四个:一男丁,二战马,三战术,四武器。汉军除战马劣势之外,其他三项都占上风。汉军最突出的优势在于武器的研发、改进和大规模制造使用的能力。你认为,敌军目前胜过汉军的,主要在于长程攻击能力和机动速度,这主要得益于战马。但汉军完全可以通过武器的改良来超过战马的优势。你反问质问你的大臣,在战场上,能比战马速度更快的是什么?他答不上来。你便说:“是箭弩和火器。”
你提出,可以给骑兵部队配备强大的远程攻击武器,极大地延伸骑兵的攻击距离,增强攻击能力。你认为汉军完全可以做到比敌军更快更迅猛更不可阻挡。你还提出,汉军可以提升战术水平,依靠高度组织的战场行动,超越敌军单兵作战能力强悍的优势,实现集群对集群作战的总体优势。
这时,又有大臣出列,提出汉地战马品种和胡地不同,且数量不足,认为你以骑兵对骑兵的战术,正好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犯了兵家大忌,是简单的常识错误,认为现行以城池防守为主的战术才是符合兵法通则的稳健之举。一时间,对你方才论述的质疑之声,此起彼伏。诸多重臣对你刚才四五年平定边患和统辖全国半数兵力的说法颇为不屑,只是碍于父亲的脸面,不便措辞太激烈,然而言谈之间,还是流露了对你少年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委婉讥诮。
刘言坐在王座上,听了一会儿朝堂上的纷扰。当一个大臣出来质问你,如何获得足够的战马时,他看到武将当中,有位黑塔一样的将领正准备出列发言,便立刻出声打断了你的对答和群臣的发言。
他说:“好了,好了。今日乃是例行的觐见与封授,所谓国策对答,不过是小试一下新进世家子弟们对国家的忠诚和报效朝廷的用心程度,并不是正式的国事商讨。”他随即对你父亲表示嘉许,说:“定国公教子有方,子弟年纪轻轻,并不风花雪月,也不养尊处优,而是能在国事上用心,勤奋努力,大有为君王分忧、为天下解困的志气,而且,有些见地颇为可观,假以时日,历练磨砺,将来定是可堪造就的国之良才。”刘言说:“诸卿家中的弟子,也皆当如定国公的爱子一般,立志做国家的栋梁。如此我朝才后继有人,终有一统江山的气象。”
随即刘言宣布了对你初次觐见的封授。听到刘言决定授给你的爵位和封地,众人心下便明白,你刚才的对答,刘言并不满意,也没有当真,他甚至都没有给你授一个哪怕是很微小的实职。刘言并没有把你刚才的对答当成一个臣子的建议来对待,不过是视若戏言而已。
你听了刘言的封授决定后,循例跪拜谢恩。
刘言特别注意看了看你的表情。你看上去一如上殿时那般平静,既看不出你是不是有所不满,也看不出你是不是感到欣喜。
刘言想了想,又看了看你父亲。然后他决定再补充一点恩赏给你。他下旨授权你可以在汉军的任何部队中挑选500精锐,将你主持修缮重整的清风寨营地划拨给你,着你在那里尝试训练汉军骑射战力和研制火药武器。你再次循例跪拜谢恩。父亲也随之跪拜谢恩。
于是,这次短暂的觐见,就告结束。刘言示意接见下一位觐见者。近侍便过来,引领父亲和你离开了大殿。
那就是你一生当中唯一一次和刘言的面对面,唯一一次站在峒城老汉王的大殿上。
你离开这座大殿的时候,刘言都没有看你一眼。他很快就把你忘记了,直到你在前线擅夺指挥权的紧急密奏和令人瞠目结舌的捷报像雪片一样地向他飞来。震惊之余,他发现,自己连你长什么样子,都已经想不太起来了。
当天和你同在一殿,听过你对答的人当中,有一些,后来死在了两汉争位的战事当中,比如雷士诚;还有一些,在峒城城破后死于非命。
人最可怜之处,就是看不到未来的事情。若能看到未来,许多人的人生选择,一定会完全不同。
那天,你的确是对刘言知无不言了。你没有半句虚言。你后来果然就是在四五年的时间里平定了北方的边患,而且你还做得更多,在你去世之前,你差不多帮刘申把覆灭南汉的战争都打完了。你没能够对刘言说出如何解决战马的问题,也没有对他说出峒城城防的缺陷。因为,他没给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