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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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说完,一转身,不再看陈书农和王芳舟,却对众人:“刘湘这个决定,各位服不服气?”
众人事不关己,自然无人抗辩。
陈书农撇过头气愤地从侍者手头夺过一瓶酒,就着酒瓶就干。
“陈师长似乎心头有不平之气?”刘湘见状,悠悠笑道,他将空杯举起,让身后侍者斟个满杯。
陈书农不是刘湘直辖部下,但是,自己师的防区紧挨刘军,也不想太过得罪这位正炙手可热的新上任的四川善后督办,何况刘湘端到面前的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陈书农便放下酒瓶:“书农不敢!”
刘湘又转向隔桌愤愤不平的王芳舟:“那么,刘湘这杯酒就敬王师长?”
王芳舟也赶紧说:“属下不敢。”
“我这杯酒,既已满上,终不成放下不喝吧?”刘湘大笑,“既是二位都不需我来敬这一杯酒,便请二位回敬我一杯如何?”刘湘突然打住,看定陈书农和王芳舟。
陈书农一震:“属下敬军座!”
王芳舟也赶紧举杯。
见二人甘拜下风,一转眼,刘湘换了一副老友间耍赖的模样,憨态可掬地说:“坐,坐。刘湘这点酒量,怎抵挡得住二位左右夹攻?这样吧,我蠢长二位几岁,便倚老卖个喘,我呢,就这一杯,二位各三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大家各自坐稳了屁股下这把交椅,如何?”
陈书农和王芳舟早听出话外之音,不敢再多话,当下正襟危坐,任由刘湘命侍者斟酒,连干三杯。
刘湘待二人喝完,也举杯一饮而尽,席间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此时,刚刚引起川东粤菜馆为之明争暗斗的这一方土地上,卢氏兄弟将一块干饼,掰作两半,边吃边斗话说笑。卢作孚干哽得难受,却说:“妈妈这干饼,越做越好吃。”
“能比粤菜好吃?”
“重庆那边正上菜呢,四弟何不赶去?”
“二哥不去,四弟敢去?在黄埔,校长请代英哥吃粤菜,他都想带了我去。”
“你们校长还请你代英哥吃粤菜?”
“那是当初,后来,校长和代英哥好像翻脸了。”
“为什么?”
“代英哥说,任何一个高级长官想引导军队走到反革命的路上去,我们军队中的同志都应当拿出党纪来制裁他——蒋校长知道代英哥这话是说的他。”
“你们校长就……”
“校长说代英哥是——黄埔四凶。”
“黄埔四凶?”
“邓演达、高语罕、张治中,第一个就是代英哥!”
卢作孚一块干饼再也咽不下去:“若被你们校长排在四凶之首,代英的处境可真是凶险之极……”
“二哥,你对刘湘、杨森都……不即不离,若即若离,保持等距离,不也……”卢子英没把“凶险”二字说出口。
“刘军长杨军长提兵是向敌军开战。我是提兵——向自然开战,向社会开战。对四川军人,我是……”
卢子英望着江上:“君子群而不党?”
说话间,二人上了岸边小舟,卢作孚有些生疏地摇桨,划向江中。对岸那块刻着“磨儿沱”的石头,下书警示船工的民谣:“得活不得活,且看磨儿沱,土匪起砣砣。”
江上风清,把二人的对话声送出老远。
“不党就不党,不去就不去,干吗还费半夜功夫给刘湘写那么封长信,说得那么委婉?”
“四弟可知这南岸姓啥、江北又姓啥?”见卢子英望望两岸摇头,卢作孚道:“此姓陈,彼姓王。”
“两岸两大姓?”
“此岸21军王师长,彼岸28军陈师长。一江之隔,两军天下。偏偏你二哥要做的两件事,一件是民生公司,离不开这条江。另一件就是先前说的试验,离不开两岸这片土。”
“所以只好与刘军长邓军长杨军长……”
卢作孚腾出一只划双飞燕的手来,指尖向下,顺着江心漩涡方向,划了一个圈。
卢子英:“来往周旋?”
“民初以来,四川人做点事,就这么难。厮杀割据,四川军人的大梦,几时才醒?”
“二哥退出省城民众通俗教育馆时,曾说,纷乱的政治不可凭依,四川不一统,绝难做成一桩正事。”
卢作孚一叹:“却又正因为这纷乱的政治,我辈要做的正事太多。”
“二哥是说,身处魔窟,不去凭依这些魔头,凭依谁呢?”
“要么你就什么事也不要做。”埋头望着桨片划出的一串串小漩涡,似在自言自语,“看来,我还真得去当个官了……”
卢子英一抬头,叫道:“二哥当心!”
“四弟放心,二哥知道官场险恶——”
“二哥误会了,我是叫你当心对岸……”卢子英以目示意,盯着江中倒影——一群持枪带刀的土匪。
对岸传来苍劲的声音:“江那边姓啥,老夫无论。江这边,只一个姓,姓程!”
遥见对岸土匪中,匪首站上高岗:“二位尽管放马过来,我一生劫富济贫。二位布衣草鞋,吃糠咽菜,荒郊野外,分食干饼一块,我程老江怎忍横加伤害?”匪首句句还押着韵。突然打住,用了高腔嗓门:“儿郎们,打道回府。”
对岸土匪身影果然退下。
卢作孚道:“这声音,哪儿听过?”
“人生地不熟,这么生疏的荒村野江,二哥哪来的熟人?”
卢作孚摇摇头,似要驱散自己的遐想。
多日之后,一个夜晚,何北衡袖中揣着一封刚收到的书信,来见刘湘。
刘湘正襟危坐,正在练字,写的是杜工部由成都诸葛丞相祠堂柏树起兴的那一首七律。刘湘不写前三联,径直写尾联:“出师未捷身先……”
何北衡站在刘湘身后,无声一叹——常闻刘湘说,夙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忠报国之心,见他抄写这首杜诗,也非一回。可是,每一回,他都只写这最后两句。忠则忠矣,不亦过悲乎?何北衡使劲摇头,驱走心头盘旋的不祥之兆。
刘湘写出下一个字,一滴墨从毫尖落在宣纸上,将这一字浸染得识不出来,何北衡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字,何北衡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字十年后才会应在刘湘身上。
“北衡坐。向使当年刘备三顾而未得诸葛丞相,这一统蜀国的局面,恐怕难能吧?”刘湘抬起头来,“民国民国,此国民风不古啊。方今川省,上哪去三顾诸葛?”
何北衡尽快把话引入正题:“那天结业典礼,甫澄兄温一盏美酒,摆平豪强霸道两师长——妙极!”
刘湘颇有几分得意:“军长是做什么吃的,第一就是——摆平师长。那杨森前年败走省城,就因为没摆平他的第一师师长王瓒绪!”
何北衡:“不过,峡防局局长,军座心中当真有现成之人?”
“嗯。”
“谁?”
“北衡心中早有人选!”
“哦?”
刘湘狡黠逗趣一笑,望着何北衡袖口中插着的那封书信,不紧不慢地说:“便是今日江津、巴县、璧山、合川四县士绅联名上书推荐出任峡防局局长之人。”
“什么事能瞒过甫澄兄这双眼睛?”何北衡一笑承认,递上书信,“不过,甫澄兄放着就近的两个师长不用,却为何选中卢作孚?”
刘湘望着阳台下江面上一个正向江边移动的光点:“两位师长在我宴席上争得面红耳赤,不就是贪这峡防局局长是个肥缺?你说——他卢作孚会不会也贪在这肥缺上?”
“不会。”
“何以见得?”
“当年卢作孚在成都办通俗教育馆,那王瓒绪不是还查过他的账吗?结果好多办馆资金,还是卢作孚用自己的钱填补上去的,足见此人不贪。”
“连这样的细节北衡都访察到了?”
“去年出任民生公司总经理,腰无分文,董事会给他一份干股,他从来不要。仅凭每月三十块薪水养活一家老小。”
刘湘目光闪烁:“照北衡这么说来,他卢作孚是不会当峡防局局长这么个官喽?”
“这话得先问他本人。辛亥首义第二年,熊克武委任夔关监督,没先问过他本人,被他当场辞官。”
“那是民初的事吧?”
“甫澄兄的意思是……民十六之今年,不用先问他本人,他也会当场受官?”
刘湘自信地一笑。
“北衡不明白这其中道理。”
“就凭北衡袖中这封江津、巴县、璧山、合川四县士绅向四川善后督办甫澄兄推荐卢作孚出任峡防局局长的联名信。”刘湘显然早知有此信,“平白无故,四县士绅会联名推荐这个人?”
“甫澄兄是说……四县士绅联名推荐,正合卢作孚本人的意思?”
刘湘高深莫测地摇头。
“那,甫澄兄是说……四县士绅联名信,正是出自此人奔走周旋谋划?”
刘湘仰天大笑。
何北衡:“若真如此,此公可绝非等闲之辈!”
“他若是等闲之辈,我刘湘哪有耐心与他慢慢周旋?”
“等闲之辈,但知循规蹈矩,苟合性命于乱世。必得非常之大人,才行得非常之大事!”何北衡只觉此是利于刘湘利于地方利于士绅百姓、符合自己毕生心愿之事,且先促成之,便顺势接过刘湘的话说,“甫澄兄打算何时请卢作孚赴任?”
“不急,我还要再摸摸他的底。此人不贪利不贪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你说,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他这种完人吗?”
何北衡沉吟:“这……”
“如果刘湘判断无误的话——这峡防局局长正是此人主动谋求之官位。北衡识人,请放眼刘湘辖区,可还有第二人,能有此能耐,愿谋某官,便能这么快促成四县士绅写下此信送达我面前?出手之快、下手之猛、手腕之高!且在看似不经意,全然不露痕迹间,悄然达到目的。岂止是手腕?那四县士绅中也是藏龙卧虎,各怀城府丘壑,但一说起推荐此人,竟异口同声!这事便是我刘湘来做,光凭耍手腕也休想做成。”刘湘道,“而此四县小三峡,看似无人问津不毛之地,你再细看!”
刘湘瞄一眼墙上辖区挂图上那一条嘉陵江,道:“峡区所辖,位于重庆合川之间,跨江北、巴县、璧山、合川四县,面积达一百平方公里,挟本市去省城‘东大路’之咽喉,控川省出川之第二大黄金水道,陆路水路,谁要是当上这峡防局局长,哪一条不在其挟控之下?时下驻防合川、武胜、铜梁、大足数县的邓锡侯28军陈书农师与驻防巴县、江北、璧山的我刘湘21军王芳舟师,两位师长,哪个不想掌控这小三峡峡防局局长?——道理便在这里。这峡防局局长若委任非人,更有一个要命之处——小三峡中土局局匪出没,当局长便要剿匪安民,要剿匪你便要准他用兵,他是政府委任、拥有合法兵权、可率团防用兵作战之人啊!”
望着地图前正纵横捭阖、指点江山的刘湘背影,何北衡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我的甫澄兄啊,你当真是川省川军中第一枭雄——奸雄——英雄!
“因此,我刘湘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刘湘并不知道何北衡此时的心思,他转过身来,“北衡,信上那几句是怎么说的?”
何北衡打开联名信:“江北士绅王序九,合川士绅……谨向两军建议,请双方不必争夺,让一位既孚众望,又有才干的第三者卢作孚出来负责。”
“那么,原峡防局胡南先局长,士绅们对他作何安排?”
“原局长胡南先以其‘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辞职可也。”何北衡读出信中原话。
“巧啦!”刘湘向桌上一指,“北衡此信带到之前,副官刚送来胡南先一信。我还没来得及拆看。便请北衡一读。”
“真是巧了!”何北衡刚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