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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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半个月,把一个王芝宇又送到阎王家去了。钱小姐呼天抢地,泣血捶心,几次三番的哭晕了去。家里头的人见了慌作一团,连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救醒。
看官,可知道这一边王芝宇地下修文之日,正是那一边钱康寿玉楼赴召之时。原来钱康寿到了湖北候补了几年,没有得着一个差使,心中十分懊闷,得了病又没有好好的医生调治,不上几时,也跟着王芝宇一起儿往阎王家去了。钱小姐得了这个信息,更加痛不欲生,屡次的想要自尽,都被一班人看守得牢牢的,展不得手脚,也是无可如何。刚刚事有凑巧,正在这个当儿,又接得钱康寿夫人一封来信,说钱康寿的棺木现在还停在湖北省城一个古庙里头:要想扶柩回来,却一个大钱也没有。钱小姐看了这封来信,心上更加悲痛,不免又赶到王芝宇灵前去痛哭了一常哭过之后,钱小姐定一定神,心中暗想:“兄弟的棺木现在停在湖北,路远迢迢的又没有盘费,一时那里搬得回来?虽然有几家族中叔伯可以托他们料理,但是如今世上的人都是势利不过的,听得钱康寿死在湖北,身后萧条,一个个早巳躲得远远的,恐怕过了穷气,那里还肯来帮你们的忙?想想姓钱的一家,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个,自己不去料理他的灵柩回来,还有那一个肯来多管这般的闲事?”想着便把殉节的念头撇过一边。盘算了一回,想着钱康寿没有儿子,少不得要把族中的子侄承嗣,这是第一件大事,更兼搬取灵柩办理丧葬,免不得大大的要一笔经费,这一笔钱,一时又从那里去打算呢?呆呆的想了一回,忽然想起自己家里头的房子现在典给祁彦文住着,这祁彦文祁侍郎向来为人狠好,不如我自己亲去见他一趟,问他借几百银子,一起并在典价上算,料想他没有什么不肯的。况且靠屋借钱,向来就有这个规矩,不是我一个人闹出来的新样儿。想着,定了主意,便换了一身素服,雇一乘轿子,竟到祁侍郎大门上来。这个时候,王芝宇已经死了三个多月,一切丧葬的事情已经办妥,所以钱小姐一心一意要办兄弟的事儿。
轿子到了门外,门上人问明来意,便放他进去,见了祁侍郎的夫人,含着眼泪把钱康寿死在湖北、棺木不得回来的情形细细的说了一遍,要问祁侍郎借五百银子。祁夫人见他神色凄凉,言词宛转,心上也不觉侧然,便请了祁侍郎进来见了钱小姐,和他说了。那知这位祁郎本来是个财迷,一个大钱在他手里头拿出来也要惦个分两,如今听得钱小姐一开口就是五百两银子,倒把他吓了一跳,口中支支吾吾的不肯答应。钱小姐便对他说道:“这所宅子连着后面的花园,当初有人估价原是值一万银子,如今府上典价止有六千银子,再加上五百银子,也不过六千五百银子,有房屋在这里作低,料想没有什么不妥当,请只顾放心就是了。”祁侍郎听了沉吟一回道:“五百银子的事情似乎数目大了些儿,一时也不能决定,请隔几天再来问信罢。”钱小姐听了便起身告辞,先自回去。
祁侍郎见他走了,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头以心问口,以口问心的足足踌躇了大半天的工夫,方才打定了主意道:“他虽然向我借钱,这所房子却不止这个价钱,我只管借给他就是了。”想着便走出来,叫帐房先生先去打五百银子的银票。那位帐房先生答应一声,正要走出去,忽听得外面有人说道:“要五百银子做什么?”祁侍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的人在外面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不是别人,原来就是祁侍郎的族侄,叫做祁祖元。做过一任福建道台,到任的时候,正碰着要和外国人划定地界,办起事来左右为难。要是帮着外国人和百姓为难罢,百姓大家不服,万一个聚众闹事,闹了个什么乱子出来,不是顽的;要是帮着百姓和外国人过不去罢,如今的世界都是外国人的势力圈,不但外国人不答应,做官的人担当不起,就是上司也要不答应的。祁观察到任之后,看了这样的一个情形,好像个猴儿抓着了一把屎的一般,那里摆布得来?更兼外国人天天的朝着他絮聒,只说着他不肯出力,纵容百姓们和他为难,意思里头十分嗔怪着他,只把个祁观察急得手足无措,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儿。就有一个他自己幕府里头的人和他出了一个主意道:“这件事情,横来竖去总是不讨好的。要帮了他们外国人办事,不但坏了功名,而且还要受那万人的唾骂,不如索性转过头来,一味的帮着百姓和外国人硬挺,外国人一定不肯答应的。上司见外国人和我们不对,自然要想个法子把我们调到别处去,那时既躲过了这一场棘手的事情,又可保全了自己的声誉。人家说起来,只说是为着硬帮百姓和外国人不合,方才调到别处去的,这样一来岂不是名利双收么?”
祁观察听了,觉得他这一番话儿倒也狠是不错,仔细想了一想,连连的自己点头。暗想这件事儿果然是办不好的,与其帮着外国人。弄到后来仍旧是一个丢官,不如还是咬着牙齿帮着百姓和外国人为难,丢掉了这个功名,也觉得荣耀些儿。想罢,心上究竟还有些舍不得这个功名,又问着那个幕府道:“我们这样的办法,可以保得不至于丢官么?”那幕府大声说道:“你要我保着你一定不丢官,那是我保不来的。不过依着我的意见想起来,做上司的碰着了这样的事情,要顾全外国人的面子,无非是一个调省察看,至多也不过是一个撤任罢了。只要等这件事情冷了些儿,那时仍旧可以出来的,虽然暂时蹉跌了一下子,却得了个天字第一号上好的名声,你道我这个主意可好不好?”祁观察听了心上十分欢喜,便依着他的主意,处处帮着百姓和外国人为难。果然外国人心中不对,一个电报打到福建省城去给闽浙总督周制军,要请周制军参他的官。周制军便上了一个摺子,把祁观察参了个实降两级,不准抵销,立时挂出牌来,把祁观察先行撤任,派员接印,赶算交代,倒忙碌了一番。这一来,只把这位祁观察气得个脑胀头昏,要死不活拍着桌子,把周制军大骂了一顿,又要找那位幕府和他拚命。
正是:
孤鸾寡鹄,结幻梦于三生;玉碎珠沉,子浮生于一瞬。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办交涉庸奴降秩 谄大官观察欺贫
且说祁观察得了周制军参他降级的信息,只把他气得一个发昏。在祁观察本来的意思,原是听着那位幕府的话儿,有心取巧,明晓得个这当儿事情十分难办,所以故意充个好汉,帮着百姓和外国人为难,外国人不答应起来,预备着上头把他调任别处,或者把他调省察看;就是再顶真些,也不过一个撤任罢了,只要等这件事儿的风头过了,上头一定要大大的把他调剂一番。那知人有千算,天有一算,偏偏碰着了这位周制军也不把他调任别处,也不把他调省察看,单单的把他降了两级,好好的一个道台,降了一个通判,你叫他如何的不气?
闲话休提,只说祁观察自从降官之后,便和那位幕府吵闹,说他出错了主意,那位幕府朝着他呵呵冷笑道:“你不要这般模样,幸而我教了你这样的一个主意,方才落得这样的一个收常若凭着你的主意拼命的巴结外国人,做他的奴才,只怕百姓们大家不服,鼓噪起来闹了个大大的乱子,那时你又怎么样呢?如今你虽然降了官,却得了个绝好的声名,将来总可以找个出路,你不感激我教你的主意也还罢了,还要平空的和我吵闹起来,这不是笑话么?”祁观察听了这一番说话,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收拾收拾回到常熟,做起绅士来。
这常熟县分本来是个小地方,没有什么大绅士,祁彦文虽然是个侍郎,却向来不肯干预公事的。这位祁观察回到常熟,便干预起地方上的公事来。不但民间词讼争论的事情他要插进去帮个忙儿,就是地方上的公款,常平仓里头的积谷,他也要千方百计的想着法儿出来混闹。地方上有了这般一个无耻的绅士,就有许多卑鄙龌龊的刁生劣监,挺身出来做他的走狗,在外面招揽词讼,把持衙门,无事生风,招摇撞骗,把常熟一县的人弄得一个个叫苦连天,恨入骨髓。刚刚这个当儿,两江总督刘制军和两广总督寿制军连衔保奏祁祖云老成练达,才识兼优,便开复了原职。祁观察到了这个时候,当了几年绅士得着了滋味,觉得当这个绅土,比出去做官的进款还要多些,便立定主意不出去做官,也不进京引见,只拼命的在本地想着法儿搜括银钱。这个时候,正碰着各省举行新政,房屋田地都要加捐,祁观察借着这个名色,假公济私,行出许多新法,把这班百姓捐了又捐。捐出钱来,开办地方上的新政,又都是祁观察一个人经手,凭着他怎样中饱私囊,敛钱肥己,那一个敢道一个字儿?
这位常熟县刘大老爷又是一位不理民事的糊涂虫,他衙门里头有个通房的丫环,年纪止得十八岁,却生得山眉水眼,皓腕纤腰,刘大老爷收他做了通房,便想把他升做姨太太。不想刘大老爷在家乡带来一个侄儿,到了任上就叫他管理帐房。这位侄少爷年纪止有二十三四岁,翩翩年少,顾影自怜,不知怎样的一刮两刮,和这个丫环竟刮上了。偏偏的事情不巧,那一天两个人正掩在书房里面轻轻悄悄的说话,不料刘大老爷正在外面走过,听得书房里面有男女嬉笑的声音,便掩着身子从门缝里张了一张,不觉心中大怒,那一把无明业火从脚心底下焰腾腾的直冲到顶门上来,按捺不住,当时就要发作。忽然转一个念头,想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情要是闹了出来,别人只说我没有家教,所以闹出这样的事来,我的面上怎么下得去?
想到这里便勉强忍住了。悄悄的走了进去,一个人坐在签押房里,想那处置的法儿。想着:“这个贱人我何等的抬举他!想是他嫌我年纪大了,不愿意跟我,所以做出这样的事来。这个小畜生尤甚可恶,他明晓得这个人是我收过房的,竟近起禁脔来。”心上这般想着,越想越气,立刻把那位侄少爷叫了进来。
反转脸皮,叫他收拾行李立时回去。这位侄少爷见了这般声势,明知道是那件事儿发作,不敢多讲,只说帐房里头还有许多经手的事情,恐怕一时不能就走,要等料理明白了方才好交代别人。刘大老爷大声说道:“不用你这般小心,帐房里头不是你一个人,你只顾回去就是了,给我立刻动身,不许耽搁。”这位侄少爷听了无可如何,只得拜别了刘大老爷,垂头丧气的自家回去。
刘大老爷撵走了侄儿,把这个丫环叫到面前痛打了一顿,叫了一个家人、一个仆妇进来,叫他们带着这个丫环,到上海去卖给堂子里头。大家听了面面相觑,不晓得这位老爷是什么意思,这个仆妇便上前说道:“禀老爷的话,仆妇的儿子高福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成过家,可否求老爷的恩典,抬一抬手,不要卖他到堂子里去,赏给仆妇做了儿媳妇罢,老爷要卖多少钱,仆妇情愿照数缴上来。”刘大老爷听了,心中大怒,拍着桌子大声说道:“你晓得什么,我正为这个贱人没有良心,所以要把他卖到堂子里头去,有意叫他受些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