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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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玉自从嫁了过来,一心一意的装出人家人的样儿,没有一些不高兴的神气,在李子霄面上更是事事尽心,般般周到,李子霄冷眼看他,心中甚喜。有时倒是李子霄恐怕书玉在家气闷,要同他出去看看戏,或是坐坐马车,书玉反不肯天天出去,只对着李子霄道:“故歇倪嫁拨仔耐,总算是人家人,比勿得做倌人格辰光,总归还是少出去格好,”李子霄听了更是放心,但终久怕他不惯,勉强拉他出去散心。书玉嫁了李子霄半月有余,一共只出去了两次。
这一天李子霄没有应酬,便坐在家中和书玉说说笑笑,甚是开心,觉得另有一种趣味。李子霄和张书玉商量道:“我到了下月想要回去一趟,不知你可肯跟我回去?你若是心中不愿,就住在上海也好,我在常熟、上海两边走走却也无妨。”书玉含笑答道:“倪靠仔耐格福气,嫁拨仔耐,总算无啥,故歇耐要转去末,倪自然跟耐转去,倪既然嫁耐,就算是耐格人,嫁鸡跟鸡,嫁狗跟狗,阿有啥耐转去仔。倪一干仔住来浪上海,也无拨格号道理啘。”李子霄听了心中暗喜,又道:“不是这般说法,你若是跟我回去,我家内却现有正妻,况且我家老太太的规矩甚严,恐怕你回去了过不来这般拘束的日子,所以我要和你商量一声。”书玉笑道:“耐格闲话倒直头来得稀奇,勿知说到仔啥格地方去哉,倪既然嫁拨仔耐,早晏点总要转去,阿有啥一直勿转去格道理?就是唔笃老太太凶点,倪只要规规矩矩,无拨啥格坏处,勿见得老太太有心来寻倪格事,倘忙有点啥格闲话出来,倪总归打定主意,骂仔勿开口,打仔勿动手,也才完结哉啘。”李子霄大喜道:“原来你竟有这般见识,真算是观德无双,但是要你回去,这般的陪着小心,我终久有些过意不去。”书玉笑着,把头一扭道:“倪搭耐两家头再有啥格客气?只要耐将来勿要有仔别人,忘记脱仔倪好哉。
自此李子霄和张书玉又加了几分爱情,心上十分相信书玉是天-下有一无二的好人,把自己的要紧物件、钞票、银洋、帐簿、珠宝,都交与张书玉收管。书玉起先还假意推辞不肯,李子霄再三的叫代收管,方才一一的收了下来,细细的查点了一番。李子霄因在客边,没有什么重大的物件,却还差不多有两万多的光景。张书玉心中暗喜。李子霄住在上海,打算一月满月,便同着书玉一同回去,不想平空的闹了一桩笑话来。
这一天晚上李子霄出去应酬,回来得迟了些儿,约有十二点钟的光景。走到房内,见书玉不在房中,并连书玉贴身伏侍、在堂子里带过来的两个娘姨大姐也都一个不见。李子霄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晓得事情不妙,中了张书玉的苦肉计儿。一时又惊又气,大声叫喊当差的上来,问他姨太太那里去了。当差的回说:“老爷刚刚出去不多时,姨太太说心中气闷,要到丹桂去看戏,套了马车,带了两个娘姨一同前去,叫家人等散戏场的时候套车去接。现在李升已经去了,家人因家内人少,所以没有同去,此刻差不多戏场已散,想来也好回来了。”李子霄听了,明知不妥,只得自宽自解,想书玉或者是真去看戏也未可知。又问家人:“为什么姨太太要一人出去,你们不来报我一声?”当差的回道:“平日间老爷尚且信他,家人们怎敢拦阻?”李子霄听了顿口无言。
等了一会,竟是石沉大海,那有什么人影儿回来?李子霄暴跳如雷,急叫当差的再到戏园去看,自己一面开了铁箱查点物件。巧巧的不见了张书玉的一张婚书,三千多洋钱的钞票,还有些翡翠玉器珠子也不见了,约摸着也值六七千银子,连自己帽子上的一个玻璃绿翎管也带了去。再开书玉的衣橱箱子看时,只有一只首饰匣被他带去,其余的衣服,整整齐齐一件不少。只把一个李子霄气得就如死人一般,坐在床上,两眼睁睁的看着保险灯一言不发。暗想:“我自从二十多岁在花柳场中混了十年,从没有上过倌人的这般恶当,不想如今上了张书玉的一场大当,把我好像三岁的孩子一般,由着他性儿撮弄。这本来是我自家不好,他们做倌人的那有什么良心,我却着了他的道儿,把他娶了回来。如今只叫作人财两空,还落了一肚皮的腌臜闷气。想起这堂子里头顽耍,真真的没有什么味儿!”
想了一会,忽然又想起当初的一场病来得甚是蹊跷,不要是张书玉在饮食里头和了什么泻药,所以一时间拼命的大泻起来。他却假做出那一付关切的样儿,好叫我看了他这般要好,感激他的深情。那时吃了他的迷汤,真把一个张书玉轻怜痛惜,百种温存,感激他尚且来不及,那里想得到这步田地。想来想去,越想越是不差。又想:“那张书玉竟是下得这般辣手,幸而我自家本元还好,不至于弄出性命之忧。倘换了一个身体虚弱的人,那里禁得起他一服泻药?就是这般容容易易的一条性命送在他的手中,却向何处去伸冤理枉?”越想越恨,恨得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把张书玉拿来打死。
正在无可奈何,只听得楼梯上一阵脚步声音,当差的已经回来,和那先去的李升一同走了进来,神色张皇,满头流汗,失张落智的回道:“家人们到丹桂门口候了多时,又到厢楼各处去寻了一遍,不见姨太太的影儿,现在戏场已经散了多时,家人们只得回来,请老爷的示下。”李子霄呆呆的半晌,长叹一声,又听家人还叫他是姨太太,不觉怒气直冲,一声喝住道:“还叫什么姨太太,都是你们这班混帐东西不肯留心,闹出这样的事,你们还有脸来见我么?”两个当差的不敢开口,诺诺连声的垂着手侍立一旁。李子霄又想了一会,方向当差的道:“我开一张失单出来,你们立刻去报捕房,叫他派个包打听来,明天我再去拜上海县,存一个案,再想追缉的法儿。”当差的答应了一声,李子霄就在保险灯下草草的开了一张失单出来,约莫已有一万开外,正要交给家人拿去,忽又转念想道:“这样的事情,就是报了捕房查缉出来,也没有什么好看;若是查缉不着,岂不是白白的坏了名声?”这样的一想,便有些踌躇不决起来,向当差的道:“今天已有两点多钟,捕房里头就明天去报也好。你们明天早上赶紧到沈仲思沈大人那里,说我有事和他商议,请他立刻过来。沈大人在上海住了多年,料想一定有个主意。”当差的又连连的应了几声是,见李子霄没有什么话说,便退了下去。李子霄见时候不早,只得走到大床上,和衣略睡片时。正是:一夜高唐之梦,神女成虹;十年杜牧之狂,青楼薄幸。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楼空燕子神女成虹 帘卷西风檀郎懊恼
且说李子霄因张书玉忽然不见,懊恼万分,要等明天请了沈仲思来,和他商议一个办法。看看表上已是指到三点钟,只得就在床上和衣少睡。那知睡到床上,翻来复去,眼睁睁的再也睡不着。往日间是好梦易醒,春宵苦短。金钗暗堕,香融被底之春;玉体横陈,软试怀中之玉。如今张书玉走了,只剩了李子霄一个人住在楼上,冷冷清清的,鸳鸯瓦冷,翡悴衾寒;宝鸭不温,银釭无焰。辜负高唐之梦,商妇归来;凄凉锦瑟之歌,玉人何处?这一种的孤凄情况,李子霄那里销受得来?心上边万转千回的,就如蜘蛛结网,膏火自煎,不知怎样的才好。
张着两眼,看着那一盏孤灯摇摇不定,更觉得窗外远远的一阵一阵的风声,夹着些秋虫的声响,玻璃窗上好像有隐隐的一股凉气,直透到床上来。李子霄暗觉诧异道:“往日间书玉没有逃走的时候,只觉得睡到床上,一会儿天就明了,从来没有这样的孤凄,真是那俗语说的‘欢娱夜短,寂寞更长’了。”一直躺在床上,直到四点多钟还没有睡着。
渐渐的窗上透进微微的亮光来,好容易盼到天色大明,李子霄方有些朦朦胧胧有睡着。正在神魂颠倒的时候,猛然又听得晓鸟“呀”的一声,便霍然惊醒,开眼一看,窗上已经有了日光,便也懒懒的起来洗面。当差的上来伺候,李子霄问:“沈大人可曾去请?”当差的回:“已经去了。”李子霄便眼巴巴的等着沈仲思来,好告诉他这件事儿。
那知李子霄这边张书玉夜间逃走,出了这件事情。沈仲思也在洪月娥那边受了他的骗局。这两个人,一个是李子霄的欢喜冤家,一个是沈仲思的风流孽障。你道沈仲思怎样受了洪月娥的骗局?在下做书的一枝笔儿提不得两家的事,只好撇了李子霄这边的事,先把沈仲思的事一一的演说出来。闲话休提,书归正传。
只说沈仲思做了洪月娥,彼此十分要好。洪月娥因为沈仲思是个狠肯花钱的人,面子上不能不巴结,其实还是把他当作瘟生,沈仲思那里晓得。恰恰的到了礼拜那一天,沈仲思要同洪月娥去坐马车,洪月娥虽然口中答应,却不肯和沈仲思坐在一车,便向沈仲思掉了一个枪花道:“倪今朝有点头里痛,坐仔皮篷马车只怕勿局,耐另外叫一部轿车阿好?”沈仲思听了,心上自然有些不快,便赌气说道:“你不去也没有什么,我就一个人去也好。”洪月娥见沈仲思动了气,便把口风翻了过来,连忙分辩道:“啥人说勿去呀?耐格闲话,倪阿曾勿听过歇?
今朝耐勿要倪去,倪倒定规要跟牢仔耐一淘去,省得耐来浪瞎三话四,说倪勿肯。”沈仲思听了,回嗔作喜的道:“你不过怕和我坐在一车,有人说你做了我的恩客,这怕什么,你就是做了恩客,只要那客人不要你们倒贴,这也算不得什么。老实说,你若把我当作客人,我们便坐在一处同去;若要把我当作瘟生,你也不必客气,竟是我自己一个人去。”洪月娥听了着急起来,赶过去拉了他的手道:“耐格闲话倒来得调皮笃啘!
倪几时当耐瘟生,耐倒说拨倪听听看。”沈仲思笑道:“你既然没有把我当作瘟生,为什么不肯和我坐在一起子”洪月娥被他驳住了,没有话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向沈仲思道:“勿瞒耐说,倪勿肯同耐坐勒一淘,也有一格讲究,格辰光一排做倪格客人,才要倪同仔俚笃一淘坐马车,倪心浪勿高兴,回报仔俚两转,说倪从来朆搭仔客人一淘坐歇马车,格挡码子勿肯相信,搭倪反仔一泡,实梗格故歇有啥格客人叫倪坐马车,倪总归回报俚笃勿去。今朝耐沈大人搭倪说仔,倪勿好勿答应,不过倪想起来,勿要拨俚笃看见仔瞎三话四放倪格谣言,倪堂子里向名气要紧,耐沈大人是蛮明白格人,阿有啥勿晓得倪格苦。”说着就蹙着双眉,做出那一付幽怨可怜的样子。
沈仲思听了,想一想倒也不差,忽又问道:“你既然有这一层缘故,为什么不早些和我说明?却定要藏头露尾的说什么头痛,可见你们的说话,真真的有些儿不老成。”洪月娥听了,一时回答不出来,顿了一顿方转口说道:“勿是呀,倪说仔真话,怕耐沈大人要生气,耐高高兴兴要倪一淘去坐马车,倘忙为仔倪勿去洛,光火起来,阿是无啥趣势,叫倪心浪也过意勿落啘。”好个洪月娥,一时间就捏出这许多说话,把沈仲思先前的盛气不知说到那里去了。当下沈仲思听他说得婉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