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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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或小曲一支,名为”堂唱”,恰须现钱开销。现在上海此例已除,姑苏却至今未改,这是苏、沪不同之处,在下预先—一申明,免得要受看官的指摘。
只说客人散后,只有秋谷未曾回去,就在那里借了一夜干铺。名说干铺,只怕明干暗湿也未可知,不在话下。
秋谷睡至晌午,方才起来,洗漱已毕,待要回栈,宝琴叫相帮到正元馆端了一碗一钱六分生炒鸡丝面来,让秋谷吃了;又亲自替秋谷梳了一条辫子,方才放他下楼,又叮嘱他晚上要来。秋谷—一答应了,自回栈去,仍就睡了。约至三下钟,方睡醒起来,随意吃些东西。正待出去,只见许宝琴家的阿仙笑嘻嘻的走进来,道:“章大少,阿是刚刚起来勒?倪先生到书场浪去哉,请耐去点戏。”秋谷也无可不可的,同了阿仙走到余香阁。
正待上楼,只见一顶倌人轿子停在门前,眼前觉得毫光一闪,走出一个倌人来,穿一件黑地银花外国缎灰鼠皮祆,下衬品蓝花缎裤子,玄色缎子弓鞋不到四寸,眉眼虽比许宝琴略逊,那一种的丰姿袅娜,骨格轻盈,却比许宝琴更加妩媚。秋谷立在扶梯边,一直等到他上了楼,目光尚有些定定的,被阿仙从后推了一把,道:“阿是看得头里向有点浑淘淘哉,快点上去哩!”秋谷被他一推,吓了一跳,不觉自己好笑,便走上扶梯,拣一个座位。刚刚坐下,堂倌早送了点戏牌过来,秋谷且不点戏,问着堂倌,那外国缎袄的叫甚名字。堂倌道:“他住在谈瀛里,名叫花云香,还是新近从上海来的,章老爷可要也点他两出?”秋谷要过笔来,便写了《二进宫》、《龙虎斗》、《探寒窑》、《铡美案》四出,都要花云香与许宝琴两人合唱。
堂倌喊了上去,花云香听得分明,回头一看,就是楼梯边的相遇人,不免低头一笑,随叫娘姨下来装烟。许宝琴却着实的钉了秋谷一眼。秋谷虽也看见,并不理会。花云香先了和弦,唱出一段《二进宫》,许宝琴随接唱下去,唱到末尾一句,两人一齐背过脸去,把琵琶放高一调,全用轮指合唱。那一声摇板却唱得顿挫抑扬,十分圆稳,秋谷喝一声采。随后又合唱了一出《铡美案》,许宝琴便先起身走了。只有花云香又独唱一出《探寒窑》,那喉咙愈唱愈高,愈高愈亮,唱到极高之后,一落千丈,就如银瓶落井一般,落到一半却又陡然提起,又如鹤唳入云,声声摇曳,真是珠喉遏月,逸响回风,只听得台下喝采之声轰然不绝。秋谷异常得意。花云香唱完之后,方才立起身来,正走秋谷面前经过,向秋谷点一点头,下楼去了。
秋谷见他走了,无精打采的付了帐,慢慢的下来。才到楼下,不防阿仙候在门口,便一把衣袖拉了秋谷,一直拉到甘棠桥,进门推他上楼。只见宝琴欲笑不笑,一付尴尬面孔,道:“章大少,耐倒有功夫到倪搭来坐坐,啥勿到花云香搭去嗄!”秋谷听了笑道:“你们这班人实在难说话得狠。叫了我来,又叫我到别处去,我就依着你的吩咐,到花家去。”说着,假做回身要走,早被阿仙一把拉住,说道:“耐阿要好意思格!
花家里明朝去末哉,倪搭小场化,委屈耐点阿好?”宝琴接口说道:“耐放俚去嗫,看俚阿好意思走出去。”秋谷呵呵笑道:“你们不要我去,也就罢了,何必做出许多生意筋络来。”
一面说,一面坐下。
宝琴问道:“阿要吃夜饭哉,就倪搭便饭,去叫仔两样菜阿好?”秋谷正待写菜去叫,只听楼下喊声“请客”。把请客条子递将上来一看,原来是小松请到如意里金黛玉家,上面写着:“容齐坐候入席”,秋谷便立起身来。阿仙便说道:“章大少,阿要带局去罢,省得来叫哉。”秋谷点头道:“也好。”因如意里与许家只隔一桥,便不用轿子,催许宝琴换好了出局衣裳,二人携手出门。
到了金黛玉家,问了房间,恰在楼下。小松早在房门口招呼,进房坐下,满房客人都与秋谷相识,不用套谈。小松见秋谷同着宝琴,便道:“你带局来,倒也简便,可还叫别人么?”秋谷因叫小松代写了一张花云香的局票,一同发去。
少时,大家入席,花云香早姗姗其来,进房含笑叫了一声,便坐在秋谷身后。秋谷不及应酬,便留心打量金黛玉的妆束,只见他: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穿一件蜜色皮袄,衬一条妃色裤子。风鬟雾鬓,虽非倾国之姿;素口蛮腰,稳称芳菲之眩那边小松见了花云香,也打量了一会,忽嚷道:“不好了,又被你抢了一个去了!怎么我到处留心,总没有好的;你遇见的,总是好的呢?”秋谷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脾气?今天是你自己的主人,劝你少说两句罢!”说着,金黛玉起身斟了一巡酒,众客人的局也来了。花云香先唱了一出《取成都》,唱完了,对秋谷说声“献丑”,秋谷说声“辛苦”,便慢慢的谈起来。
两人咬着耳朵不知讲些什么。许宝琴却看着冷笑。偶而秋谷回过身来同宝琴说话,宝琴却只是扭过身去,不肯理他。
秋谷正在没做理会处,小松斟了一大杯酒要与秋谷照杯,又笑道:“知己希逢,佳人难得,你快干了这一杯。”秋谷猛然听得,触起他的心事来,长叹一声,举杯一饮而尽,口中高吟道:“此时此景不沉醉,岂待三尺蓬蒿坟。”与小松彼此相对黯然。停了一回,小松方勉强笑道:“我们原是寻乐的,怎么倒寻起烦恼来呢?我与你还是喝酒罢。”秋谷也不回言,自己斟了一杯,又高吟道:“今日少年若长在。古之少年安在哉?”就又干了一杯。
花云香看见秋谷无故不乐,心中觉得十分难过,却又替他不得,便咬着秋谷耳朵道:“耐勿要煞死个吃酒哉,到倪搭去坐歇罢。耐坐仔我个轿子去阿好?”秋谷只点点头。花云香便叫自己的轿子来,亲手将秋谷扶在轿内,自己也立起身来,跟着走出,叫一部东洋车,傍着轿子同走。秋谷也不顾许宝琴,竟自到花家去了,连主人方小松都未招呼。正是:名士风尘多涕泪,美人香草寄牢骚。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真抑塞粉墨登场 假从良姑苏遇旧
只说方小松见秋谷不辞而别,也晓得他别有伤心,无不劝解,当下草草终席,小松便进城去了。秋谷自从坐着花云香的轿子,同到花家之后,便常在许、花二家走动,许宝琴虽只心中不悦,也无可如何。
开筵坐花,飞觞醉月,不觉已是一月有余。一日夜间,秋谷在花家吃过夜膳,想到二马路丹桂去看戏,便同着云香走出谈瀛里。那丹桂就在谈瀛里对门,不用轿子。走到戏园门口,案目认得秋谷,慌忙同了进去。苏州戏园没有厢楼,就在正桌坐下。那时台上正在演那《翠屏山》,周凤林扮着潘巧云,虽然年纪大些,台容倒还不错。筱荣祥扮的杨雄,陈云仙扮的石秀,却也工力悉敌。末后陈云仙一路单刀,身眼手步,一丝不走,舞到妙处,就如一片电光,满身飞舞。秋谷见了高兴起来,忽然发一个奇想:自己想要粉墨登场,出一出胸中的郁勃之气。
原来秋谷自幼投师习武,拳棒极精,等闲一二十人近他不得。
打定主意,叫了案目过来,叫出开丹桂的老板郝尔铭走到座前。
秋谷向来认得,便同他商议,要点一出《鸳鸯楼》,叫陈云仙扮武松,到那舞刀的一场,让秋谷自己登台试演,一场舞过,仍叫陈云仙上常郝尔铭听了也觉诧异,踌躇一会,方才答应道:“照例是没有这个规矩,不过既是章老爷高兴,云仙又是我的徒弟,不比外来的武生,不妨迁就。”秋谷大喜,便取出两张十元的钞票交给他说:“这就算点戏的钱,我既硬出了这个新鲜主意,自然要多出些钱。”郝尔铭随意谢了一声收下,便走了进去,早见挂出一面点戏牌来。随后《翠屏山》唱完,便是《鸳鸯楼》出场,陈云仙仍扮武松,那脱靠的一场解数,筋斗跌扑,十分伶俐。此时秋谷早已走进戏房,打扮去了,花云香拦阻不祝少时,陈云仙下去,只听得锣声一响,那板鼓的声音,打得犹如飘风疾雨一般,值场的掀开软帘,秋谷执刀在手,迅步登常花云香见了,呆了一呆,觉得另换了一副英武的精神,绝非秋谷平时缓带轻裘的态度。只见他头扎玄缎包巾,上挽英雄结,身穿玄缎密扣紧身,四周用湖色缎镶嵌着灵芝如意,胸前白绒绳绕着双飞蝴蝶,腰扎月蓝带子约有四寸半阔,上钉着许多水钻,光华夺目,两边倒垂双扣,中间垂着湖色回须,下着黑绉纱兜裆叉裤,脚登玄缎挖嵌快靴,衬着这身装束,越显得狼腰猿臂,鹤势螂形。再加头上用一幅黑纱巾当头紧扎,扎得眼角眉梢高高吊起,那一派的英风锐气,直可辟易千人。加以秋谷出身贵介,天然台步从容,拳棒精通,自尔功夫圆稳。
此时台上台下,眼睁睁的都看着秋谷一人。
秋谷左手擎刀,用一个怀中抱月的架式,右手向上一横,亮开门户,霍地把身子一蹲,“拍”的一声,起了一个飞腿,收回右腿,缴转左腿,旋过身来,就势用个金鸡独立,右手接过刀来,慢慢的舞起。初时还松,后来渐紧,起初还见人影,后来只见刀光,那一把刀护着全身,丝毫不漏,只看见一团白光在台上滚来滚去,却没有一些脚步声音。说时迟,那时快,猛然见刀光一散,使一个燕子街泥,这一个筋斗,直从戏台东边直扑到台角,约有八九尺,那手中的刀便在自己脚下反折过来,“呼”的一声,收了刀法,现出全身,面上不红,心头不跳,仍用怀中抱月,收住了刀。正待进去,忽听得喝采声中,有一个妇女的声音十分清脆,高叫一声:“好呀!”
秋谷诧异起来,回头一看,只见二排上坐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衣装娇艳,态度妖娆,面目有些相熟,好像那里见过的一样,一双莹莹的眼波,只注在秋谷身上。照例武松舞刀一场,便要进去,此时秋谷见他看得认真,故意卖弄精神。好个章秋谷,另使出一番解数,把腰刀插在背后,空手开了一个四门,忽然左右开弓,连扑两交筋斗。翻过身来,脚跟尚未着地,那一把明晃晃的刀早掣在手中。这路刀法,与前更是不同,风声飒飒,冷气飕飕,刀光映着灯光,异常精采。这一路刀舞有半刻余钟,方才收祝进场换了衣服,下得台来,并不见一些儿杀气威风,依然是一个风流才子,台上仍换了陈云仙上场接演。那知这一路刀,虽然不打紧,却引出一个人的故事来,就是那喝采的女子。你道是谁?就是三年前盛名之下的大金月兰。
这金月兰自从十七岁梳栊之后,不到一年,便有一个杭州黄大军机的长孙公子名叫黄伯润的,看中了他,花了八千银子的身价将他娶去,做了一位现现成成的姨太太。这位黄公子年方二十,正妻亡过,尚未续弦,性情极是温和,眉目也还清秀。
家财巨万,门第清华。至于服食起居,更是一呼百诺,要一奉十。论起来,这金月兰也该自家知足,跟他过了一生,倘或生得一男半女,怕不是一位诰命夫人?岂非天外飞来的一段福分?
无奈上海这些做倌人的,骨相天生,万不能再做良家妇女。
这班倌人,马夫、戏子是姘惯了,身体是